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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初在樣品屋的光照下,靜靜擺放在架檯上,兩枚雕工精細的對戒是耀人的銀輝,讓人移不開視線。
然而此刻,掌心上的它們在幾乎被烏雲遮蔽的依稀月光下,只剩下懾人的慘白。
如果情緒或狀態會以具體的顏色形象化,在一片漆黑的林子裡,我肯定從印堂一路發黑到全身上下,完全看不到一根寒毛。
至於我的女朋友和那個男人在她的房間床上纏綿時,肯定散發著粉紅泡泡。
而打開了她宿舍的門,本來想給她一個驚喜的我,絕對從大頭綠到小頭。
胸中滿溢的負面情緒很難給出一個具體的名字,摻雜憤怒、悲傷、痛苦,或許還有不少不甘心,然後是好幾十萬個為什麼。
為什麼那個男人會在妳床上?
為什麼劈腿,我哪裡做得不夠好嗎?
為什麼不早點跟我說,乾脆點分手不好嗎?
為什麼別開視線?看我啊!
為什麼那男的沒有戴套,媽的……
雖然心裡面有十萬個為什麼,但當時的我只是看著,幾秒鐘後對那倆讓我綠光罩頂的地下情人比了根中指,接著甩上門,跨上摩托車,右手油門催到底,一路飆到我不知道到底是哪裡的這裡。
眼角餘光裡的儀表板最高時速是一百二十,一路上沒被撞死也沒撞死人,肯定是老天保佑。
雖然被戴了綠帽,但至少命不該絕吧。
在心中花了三秒懺悔超速這項罪責——要是真的那麼不珍惜生命,也不該拿一路上我遇到的人的命開玩笑,應該去五金行買把水果刀去捅死那對狗男女以後再自殺才對。
想到這裡,我不禁搖了搖頭,扯起嘴角諷刺地笑了笑。
在這種想法冒出來的當下,我才終於體會到那些情殺事件主角們的心情。
還記得在過去看到新聞上的情殺事件時,總是覺得這些傢伙的情緒控管是不是有問題,然後扭頭對著身旁的人說點"這種人就全部抓去槍斃就好啦"之類的風涼話後轉台,整件事就被拋諸腦後。
雖然個人沒有什麼可以拿出來說嘴的明顯優點,但情緒倒是一直很穩定,打娘胎以來還真的沒為了什麼事情動怒過。
然而當時打開門當下的衝擊真的很大,大到我腦袋一片空白,下次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的時候,就已經停在這裡了。
那種超越理性的原始衝動,或許真的不是每個人都可以控制的,我可能得為過去的自己道個歉。
當然還是完全無法苟同這樣的行為,只是在當下的情況下自己會做出什麼,可能當事人真的無法控制。
大概只能慶幸當時自己手邊沒有凶器,也沒有腦子一熱就衝上去和那男的幹一架。
畢竟打贏了完全沒有好處,女朋友還是跟別的男人睡了,說不准還得吃上官司。
況且我從小到大都沒打過架,所以八成會打輸,我可不希望成為新聞上大家茶餘飯後的話題。
"慟!男子撞見女友偷吃,報復不成反遭痛打!"
"在七月十三日晚間,一名男子在未讓女友知曉的情況下前往女友家中,沒想到卻撞見一名陌生男子與自己的女友正打得火熱,盛怒之下的男子失去理智,上前與床上男子扭打,沒想到扭打過程中反被壓制,被痛毆致昏迷,目前仍在昏迷中,尚未脫離險境……"
在這則新聞底下,可能會有幾個可憐我遭遇的人,但大部分大概都是沒被戴過綠帽的鄉民們的大聲訕笑,如同當初的我一樣。
甩了甩有些發昏發脹的腦袋,我深深吸了一口氣,壓緊喉嚨,將手裡花了我八千的兩枚對戒緊握,然後拉弓,隨著一聲發自內心的痛吼用力甩出。
想起首飾店老闆當初對我說的什麼"買了保證百年好合,緣分永不間斷",我不禁冷笑了兩聲。
夜空中畫出兩道暗銀色的拋物線,然後悄然無聲地消失在一片墨綠之中。
就如同這段兩年多的感情一樣,在我不知道的地方熄滅,悄無生息。
激烈的負面情緒過後,只剩下一片淡淡的惋惜和無力感。
難過是必然,但也慶幸至少自己現在就知道了,沒有讓頭上扣的那頂綠帽繼續深骨入髓。
——但想到三天前她在我懷中仰視著我時臉上俏皮的笑容,我的心頭不禁一緊。
女朋友再找就有,只是之後大概會過得更提心吊膽一點了。
仰起頭來深深吸了一口氣,左手輕輕壓了壓太陽穴,我反手看向手錶,已經是十一點快半的時間。
也差不多是時候該回去了。
跨上身旁的摩托車,我將鑰匙插進鑰匙孔中,抽出口袋裡的手機,按下螢幕下方的起始鍵。
「……」
但是,不管左按還是右按,從電源鍵按到起始鍵按到音量鍵,手機螢幕都是一片黑。
驚覺到大事不妙,我不自覺勾起的嘴角漸漸僵硬。
扭頭看向四周一片全然陌生的環境,我的心頭又涼了一半。
每隔十幾公尺才有一盞的路燈,暈黃一條看起來似乎無止盡的柏油道路。
一路上幾乎是無意識地暴衝,別說認出回去的路,我連自己在哪裡都不太清楚。
細細回想前女友家附近的明顯地標,和附近看去一望無際的山區做個對照——雖然印象有點模糊,但仍然感覺到答案呼之欲出。
想起路途中經過一處圓環,三個字頓時從我的腦海浮出——大坑山。
看著附近陌生的環境,我皺起臉猛地拍了一下額頭,雖然知道了大概地點,但"經過了圓環"這件事無疑是個壞消息,地震公園過後的山區我根本沒有上去過。
當心緒稍微平靜下來以後,才發覺到周遭的環境靜得可怕。
別說人聲了,連聲鳥叫都聽不到,除了偶爾傳來一兩聲細碎的蟲鳴,再無它響。
總感覺有點不太對勁,印象中的山區雖然大部分時候都挺寧靜,但也不像這樣幾乎一片死寂。
甩了甩腦袋想讓自己清醒一點,現在會覺得奇怪大概只是因為剛失戀又迷路所以比較失常而已,還是不要自己嚇自己的好。
淺淺吐出一口氣後,我朝著剛剛面向的森林瞥了一眼,才發現草叢中有個人影。
看,這不是還有人嘛!別自己嚇自己了!
忘記在哪裡聽說過,對於引發恐懼的未知事物就是要看得比誰都更清楚,因為無知就是恐懼的最大根源。
心中養足底氣,我扭頭將視線聚焦在那片樹林的人影上。
——樹叢中鑽出的人行動反常地毫無窒礙,彷彿視路徑上的草木如無物一般……
踏著清幽步伐走出的她,在依稀月光下是一片紅——很鮮豔的紅。
沒有第二眼的餘裕,我的機車引擎聲和著一聲充滿魄力的幹林老師,響徹寂靜的夜。
感覺到胸口裡面快炸出來的心臟跟我的腎上腺素一起奔騰,儀表板上的時速也飆破了一百。
在不熟悉的山路上飆破一百差不多等於自殺行為,但停下來的話大概也是一齣超現實的兇殺案,死狀可能還會是七孔裡被塞滿蚯蚓窒息而死。
狂亂的大腦幾乎停止思考,把所有感官都提升至極限,好讓自己不要一頭撞死在山壁上。
在被破百公里時速的勁風吹得有些發澀的視線下,後照鏡裡沒有那片豔紅的身影,經過的道路雖然偶爾有些轉彎,但大致上是筆直的一條產業道路。
照這個情況來看,雖然沒辦法順利到家,但至少能不用看到那個不知道是人是鬼的鬼東西。
狂飆五分鐘過後,有些發麻的腦袋和四肢也漸漸不那麼僵硬,我大口大口吸進珍貴的氧氣,把時速慢慢放慢到六十左右,避免錯過沿路的商家。
只要找到家超商或是住家,讓手機充個電然後等到天亮大致上就安全了。
逐漸冷靜下來的大腦開始可以做些簡單的思考,我回想著剛剛的畫面來揣測新的可能性。
說、說不定對方是只個剛好很熟悉樹林狀況,又喜歡半夜在紅衣小女孩傳說盛傳的大坑山裡,穿著大紅色在林子裡散步的女孩子……?
這樣想法萌生的當下,我下意識地笑了出來。
唉呀,肯定是這樣,人家紅衣小女孩是在步道那邊被拍到的,而且時間也過了那麼久,小女孩也差不多該去做些正經的工作了,這個世道哪是在森林步道散散步就能活下來的呢?
忍不住壓低喉嚨發出幾聲低笑,能推導出這樣邏輯的我真是太天才了。
稍微放下原本懸在心上的一塊大石,我看著眼前幾乎一成不變的山路,對於走到哪裡了還真的沒有一點頭緒,畢竟山上的景緻走到哪裡都長得差不多。
——反正就是一條僅有的道路,時間拉長總會下山的吧。
然而,才剛這麼想到後的驚鴻一瞥,映進視網膜裡的,是就駐足在剛才樹叢邊的一片嫣紅。
「幹林老師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再次催滿油門,在與我相依三年的好夥伴引擎的咆哮聲與我的狂吼下,我們再次如驚弓之鳥爆射而出。
操、操你媽的,這到底是什麼狗幹情況?
可以感受到從狂躁胸口炸開的血液竄動身上每一個感知細胞,變成表皮下的陣陣隱隱發麻、作痛。
遇到一個不知道是不是鬼的東西以後鬼打牆,沒人會相信自己遇到的不是鬼。
幾乎一片慘白的大腦已經停止運作,甚至可以感覺到眼角的淚滴奪眶而出。
感覺到眼淚撲簌簌地從眼角奔流到上百公里時速帶動的氣流中,一時之間我有點搞不清楚我是在哭我的女友給我戴綠帽,還是在哭我他媽撞鬼了。
然後,被淚水和風壓模糊的視線,停在後照鏡裡遠方的一抹豔紅。
一秒、兩秒、三秒……
隨著後照鏡內的那抹紅漸漸放大,我的右手鬆開了油門。
上百公里的時速都能步步欺近的速度,在機車速度放慢後的轉眼間讓距離縮短為零。
在機車停下的那瞬間我整個人往旁邊軟倒,連人帶車一起摔到地上。
雖然右腿被機車壓著,但已經沒什麼感覺。
在被淚眼模糊的視線裡,身高大約一米五的紅衣女子將纖細的右手伸進衣袖中,我想大概會抓出好幾斤的蚯蚓。
——至少此時此刻,我可以什麼都不管吧,反正都要被塞滿蚯蚓窒息而死了。
所以,我哭了。
他媽的嚎啕大哭。
「嗚嗚嗚…啊…啊啊……為什麼啊,我哪裡不好了嗎?為什麼要跟、嗚呃…其他男人搞上啊……」
也懶得管已經到了身邊的紅衣小女孩是不是已經準備好三公斤的蚯蚓要拿來塞滿我的菊花,我用力推開機車,翻了一圈以後躺倒在地上,大聲嚎哭。
「啊啊…還有那個賤男人啊嗚嗚……你做了什麼,咳!你為她做過什麼啊……」
儘管想說服自己只是花了一點時間看清一個女人,但還是好不甘心…好不甘心啊……
淚眼中雖然看不清紅衣女孩的臉孔,但在模糊的視線裡,她胸前的隆起確實不太明顯。
橫豎都是一死,腦袋發熱的我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指著她的鼻頭隨口罵道。
「嗚嗚……還有妳…追追追、追追追,追屁追喔幹嗚嗚…妳這個紅衣小奶怪……」
視線中原本要從衣袖裡伸出右手的她明顯一愣,動作整個停了下來。
看著她忽然停下的動作,瞬間冷卻下來的大腦也意識到自己好像完全在找死,閉上嘴之餘也連帶止住了眼淚。
用力眨了眨眼睛擠掉眼框中的淚水,才看清楚了她的容貌。
穿著一襲紅色連身裙的她外表大約是十五、六歲的年輕少女,皮膚白皙,長過肩膀但不及腰的髮絲散落在身後,鼻梁高挺、赤紅的薄唇削尖,整副面容散發一股冷艷的氣息。
而在她略顯迷茫眼框內的,是在淡薄月光下閃爍著妖異暗紅的瞳眸。
雖然現在實乃性命的存亡危急之秋,看但著她姣好的面容,我腦海裡的第一個想法還是很誠實。
——是一個,很漂亮的女孩子。
逐漸清晰的視野中,可以清晰看到她微微瞇起帶紅的雙瞳,頭微微歪向了左邊,赤紅的朱唇輕啟。
「……小奶怪…?」
如風鈴般清脆而空靈的輕嗓,低聲覆誦這個對她來說可能有點陌生的名詞。
深深吸了一口氣後抿了抿有些乾燥的嘴唇,基本上已經冷靜下來的我暗自祈禱她沒辦法參透其中的真意,至少過後能讓我死得好看點。
只是很遺憾地,當原本停滯在空中的右手微舉,到了她自己胸口位置時,她原本有些遲滯迷茫的雙眸瞬間恢復了神采——物理上的。
對,恢復神采(物理)。
肉眼清晰可見,她微微瞪大的瞳眸從暗紅瞬間轉變為豔紅的的血色凶瞳。
不知道是不是臨死前產生的錯覺,感覺她的臉頰也紅了一點。
無所謂,反正都要掛了,能屌嗆紅衣小女孩應該也是值得載入史冊的一頁吧,只希望到時候刊登到報紙上的屍體不要太難看才好。
緊閉雙眼,雖然不信教,但我還是雙手合十,開始做臨死前的最後一次禱告。
——對不起,爸爸、媽媽,孩兒不孝,今天可能要先走一步了。
心裡默念那些我現在還想得起來的朋友的名字,先走一步後我也一定會保你們平安的。
至於那對狗男女,他媽我每天晚上一定跋山涉水去找你們,就不用擔心會太想我了。
過了約莫一分鐘,我腦海裡面的人名都念得差不多了,但周遭始終沒有動靜。
在猶豫要不要睜開眼的下一個瞬間,一股從來沒有感受過的奇異感覺透過前額的一陣冰涼,直穿我的意識最深處。
一陣有些飄忽玄冥的抽離感後,意識像是走入一個時間隧道一樣,儘管雙眼緊閉,但今天發生的一切卻栩栩如生地重現在眼前。
整幅漸動的場景沒有聲音,如同一齣默片,但精細的場景連當時沒注意到的細節都能一併看清楚。
打開門的一剎那,那男人回頭臉上的嘴整個張成了O字型,看起來有夠低能。
仔細一瞧,這傢伙的小兄弟也是貌不驚人,小腹還混了三層油似的往兩旁擴散……
我的老天啊,要偷吃也找個水平高一點的好不好,如果對象長得跟金城武一樣帥我還心服口服,仔細看過這傢伙後我反而更難過了。
這段讓人痛心疾首的場景在下一個瞬間轉成過去的記憶片段,大略地一一迴過我的腦海,只是沒有那麼清晰,像是在擺滿了書的架上一一審視書皮一樣草率帶過。
最終,如同永無止境的記憶迴廊忽地斷在一個電腦畫面上,嘎然而止。
最後目光的焦距,聚在螢幕上三個字上。
——小奶怪。
感覺到重新掌握身體的主動權、猛然睜眼的下一刻,我立馬被一個火辣辣的巴掌打歪了臉。
「果、果然是這個意思……」
看著右手微微遮在胸口前的她刷紅的臉頰,再稍微思考一下剛剛她用破百公里的時速追在我的機車後面,我想她大概已經留了不少力,不然我的腦袋現在大概被搧飛到山腳下了。
深怕再說錯一次話我的腦袋就會和身體分家,我乖乖地躺在原地,一個字都不敢吭。
也在這時突然發現,原本內心積累的負面情緒不可思議地幾乎全部淨空,跟剛剛比起來簡直跟個修練八十年的老和尚一樣,內心澄如明鏡。
面對眼前的一切,原本一方面難過的要死又怕得要命的我異常冷靜。
連結起剛剛發生的一切和眼前看起來氣到不行的她,我想我大概是遇到了修練成精的不知道什麼東西,功力強到不只讀心,還可以把你過去的記憶全部翻出來看過一遍。
眼前的她看起來仍然怒氣充充,眼框內的血瞳是幾乎被染成豔紫的鮮紅。
但照她只是惡狠狠地瞪著我的勢頭,我想她大概不會下殺手,畢竟如果她想,我大概已經死二十萬次了。
感覺全身上下的腎上腺素都隨著剛剛的奇異感覺褪去,我冷靜的大腦讓我理解到,我果然還是想活久一點。
鼓起我這輩子最大的勇氣,我戰戰兢兢地坐起身,低垂的視線沒有接觸到她的目光。
「……對不起,是我說錯話了。」
稍微抬起頭來,發現雙手環在胸前的她居高臨下,盛氣凌人,不禁又把頭低了下去。
我的天,這情況根本跟背著女友偷吃被抓包的賤男人一模一樣。
仔細想想,幾個小時前在床上的前女友迴避我目光的樣子只會讓人更加不悅,看來這樣下去行不通。
所以抬起頭,我再次迎向了她的目光。
目光接觸後才發現,在我道歉後她的氣好像消了不少,原本閃動著妖異紅芒的瞳孔中的敵意已然退去。
或許眼前的她,比想像中要更單純一點。
「哼……」
眼內赤裸的敵意已經消去的她輕輕哼了一聲,看來氣是肯定還在氣。
有點尷尬地坐在地上,我開始在腦內搜尋接下來該怎麼做的選項。
雖然我自認是個社交能力還不錯的人,但過去真的沒有和衝刺時速能達上百公里的人打交道的經驗。
「……你再說一次。」
最終,意料之外地,是雙手環胸的她先開口打破沉默。
輕輕眨了眨眼後,我拿出我畢生最高的誠意,毫不退縮遲疑地迎向她的目光,口氣嚴謹恭敬地再次致歉道:「……是我說錯話了,真的很抱歉……」。
沒想到聽見我這輩子最真誠的一次道歉,她卻有些不悅地皺起了眉頭,輕輕嘖了一聲。
「……不是在說這個。」
對著她拋了一個疑惑的目光,一時之間我真的想不太到她在說什麼。
看著之後沒有表示的我,她輕輕用鼻孔哼了口氣出來,不耐煩地瞪了我一眼。
「再說一次……小不小?」
看著雙手環胸的她理所當然不過地說出了這句話,這次我是真的愣住了。
這個瞬間感受到的文化衝擊,甚至比看到那隻油豬和我的女友在床上纏綿還要大上一些。
「…不,一點都不小,很剛好……」
看著眼前一身豔紅的少女微微瞇起眼睛,露出了滿意的甜甜微笑,我的大腦幾乎停止運作。
這個清新脫俗又耿直的思考模式,簡直刷新我的世界觀。
原本幾乎被染成豔紫色的瞳孔剎那間轉變為黯淡的紅。
在依稀月光下,幾乎看不出她和普通人有什麼分別,真的要說的話就是長得特別正。
「這還差不多……看在你這麼悽慘的份上就不跟你計較了。」
眼前好哄到不可思議的少女嘴角勾起一抹弧度,蹲下身來看著我說道。
「雖然不是很清楚你們的規則,但簡單來說就是交配的對象被強奪了吧?真遺憾。」
雖然措詞有些特別,但大概就是這樣沒錯。
過去幾十分鐘還存在的強烈情緒幾乎被抽空,我只是點了點頭,輕輕嘆了口氣。
看著眼前少女釋出的善意,我也鬆了一口氣,雖然情況還不算是明瞭,她到底是什麼鬼東西也不清楚,至少暫時不用擔心我的生命安全了。
「請問您是……?」
淺淺吸了口氣後,我保持禮貌和藹的態度開口,希望能得到多一點情報。
「嗯,我嗎?」
雙手背在後面的她聽見了我說的話後皺起了一邊的眉頭思考了一下,然後說道:「我只是想要看看是哪個不懂禮儀的傢伙,入夜後還在這邊擾人清靜……」
話說到一半,她的頭微微向左邊傾一點弧度,並且喃喃自語道:「這麼說來……你看得到我的確是有點奇怪……」
「呃嗯……那請問該怎麼稱呼呢?」
「怎麼稱呼喔……」
原本皺著眉頭思考的她忽然甩了甩腦袋,指著我的額頭說道:「一件事一件事說真麻煩,過來一下。」
想起剛剛額上那陣冰涼的奇異穿透感,我下意識地有些退縮,但她眼裡的不容置疑還是讓我硬著頭皮上前。
將頭微微向前傾後,蹲下身子的她伸出右手輕輕撥開我的瀏海,並且用左手掀起自己的瀏海,將前額輕輕貼到我的額上。
「可能會有點不舒服,忍著點喔。」
清鈴般嗓音的語尾剛落,還來不及感到害羞,一種更勝剛剛數百倍的刺激感瞬間充白整片腦海。
如果剛剛是在名為記憶庫的書架上面找書,現在的感覺就像是有人隨手將你完全沒有接觸過的書籍直接塞到你的眼前,要你在好幾秒內硬記下來。
一段段不屬於我記憶的場景在閃白的腦海裡呼嘯而過,幾乎要脹滿整個認知空間。
那種脹痛的撕裂感幾近永恆,完全沒有留下一點思考的空間。
——不知道過了多久,幾乎一片空白的意識才開始有喘息的餘裕。
猛然睜眼,才發現正激烈喘息的自己全身上下沁滿冷汗。
一段段原本不屬於我認知範圍內的"記憶",漸漸從腦海深處擴散。
視線範圍內,還是呈現蹲姿的她淺淺呼出一口濁氣,似乎也在整理新得到的資訊。
等到腦海中那些資訊大致到了可以認知的階段時,一個嚇死人的結論從我的腦海浮現出。
一開始把她當作紅衣小女孩對她來說簡直是赤裸裸的侮辱,那個層級差距簡直有三個馬里亞納海溝這麼深。
——眼前穿著一身紅,外表大約十五、六歲年紀的少女,是駐守在此地大約八百年,貨真價實的土地神。
……這麼說來也難怪她會那麼敏感,畢竟都八百來年了就這麼大,大概是不會再長了。
"看起來你是嫌自己二十多年活得太長了?"
冷不防地感受到她帶著殺氣的視線,我不禁打了一個哆嗦。
眼前的她沒有開口,聲音卻忽然憑空出現在我的腦海,嚇得我大概又折壽至少五年。
這、這…這…這是什麼鬼?
一臉驚恐地看著眼前沒好氣地瞪著我的她,我以後難道完全沒有隱私了嗎?
"大概只會持續幾分鐘,但你還是完蛋了。"
看著眼前嘴角勾起一絲獰笑的她,我想我大概真的完蛋了。
單純耿直的女生通常很好哄,但當她說你完蛋了的時候,你就差不多真的完蛋了。
還有些脹得發疼的腦袋極限性地高速運轉,想謀求任何一點在夾縫求生的可能。
「——小!小又怎樣!」
靈機一動,我大力扯開嗓門,魄力十足地大吼出聲。
「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就像他媽的敬亭山一樣!」
儘管連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供三小,但至少氣勢上絕對不能輸。
看著眼前被我的氣勢震懾得連一句話都說不出口的她,我只能用力祈禱我們之間莫名其妙的心電感應已經斷了。
「拎北我!就喜歡小的!我這輩子,此生此世,最愛的,就是他媽的,貧!乳!」
不,根本不需要等到心電感應的連結斷掉。
此時此刻,我才想起來,我對於這方面根本沒有特別的好惡。
所以,澄淨內心所有雜念,我在心中至誠發誓——
——我這輩子,最喜歡的,就是貧乳!
眼神堅定地望向瞳眸中的氣燄已經褪去的她,腦海澄如明鏡的我絲毫沒有半點猶疑。
臉頰一瞬間刷紅的她緊緊捏住自己的掌心,反而避開了我的目光。
接著,還來不及開口,光速甩出的一巴掌結實地打在我的臉上,直接打歪了我的半邊臉。
"臭路癡,本來就是想告訴你出口就在你的右手邊那條小路上,我看你現在就餓死在山上啦!大笨蛋!"
腦海中響起如銀鈴般清脆的嗓音,等到昏花的視線重新聚焦,她已經消失在我的眼前。
被路燈暈黃的道路空無一物,彷彿她根本不曾存在過。
看向右手邊一條在暗夜的林道中十分隱蔽的小徑,我不禁露出苦笑。
結果最後,還是不知道該怎麼稱呼她啊。
「謝啦!」
對著她走出來的茂密林子用力鞠了一躬,我轉身扶起機車,發動引擎。
然而,空轉了幾秒鐘的引擎始終沒有發動,只發出了哽、哽、哽的死刑宣告。
看著已經見底的油表,看來老天對我的考驗還沒完。
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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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之後,已經過了一個多月。
還好當天下山一路都是下坡,可以一路就坐著機車嚕下去,最後也成功在半夜兩點多到達一個加油站,在三點左右回到宿舍。
期間沒有什麼特別的事情發生,大一點的事大概就是我被戴綠帽的事情已經眾所周知,但我也不太在意。那天下山後,儘管有好幾十通來自前女友的電話,我也一通都沒有接過。
身為一個經歷過九死一生關頭的真男人,這些平淡的小情小愛已然沒有那麼重要。
偶爾也會想起那段與她的奇妙經歷——不管想幾次都覺得不可思議。
也有興起過一、兩次騎車上山找她的念頭,但最終仍然沒有實際去做。
最後也覺得,這段經歷就放在回憶裡吧。
畢竟對於一個鎮守當地八百多年的土地神,我只是漫長時間中的小小一段,說不定隔天就把我的事給忘了。
大概過沒幾天,這件事也會被我拋諸腦後吧。
只是看著電腦上已經開始跑放映結束字幕的紅衣小女孩2,才又突然想到這些事。
「好,那就先暫定這樣,晚上十點見。」
——無奈地白了身旁掛掉手機的偉哲一眼,我反手狠狠往他的背上打了一拳。
「幹喔,夜屁遊喔,拎北要睡覺啦。」
被我在背上幹了一拳的偉哲毫不客氣地在我臉上巴了一掌,咧嘴罵道:「要不是你一整個月都這副死樣子我也很懶,被甩了要走出來,沒聽過要療傷最好的方式就是馬上再找一個喔。」
「不是我在講,閣下是真的番,我已經說過多少次沒差了……」
「少在那邊屌,那天晚上回來一副死人樣子,接下來一個月好像中邪一樣心不在焉,想也知道是在想女人。」
一直到現在,我的室友、也是我最要好的死黨偉哲,好像還是認定因為當時在山上腿軟放倒機車造成的那些擦傷和瘀傷,是我和那隻戴人綠帽的油豬幹了一架來的。
「幹,誰在想女人了,不要在那黑白講。」
「我真應該把你晚上睡覺說夢話的呻吟錄下來給你自己聽聽,嗚嗚喔喔像中邪一樣勒。」
儘管不想承認,也不如偉哲說的那樣是還在掛念前女友,但我的確是偶爾會夢到在山上的那一晚。
真的是偶爾……偶爾而已,可能一個月兩三次吧。
「我後三個禮拜做了個小記錄,二十一天裡面有十七天都在說夢話,這個不是中邪什麼才是中邪。」
……幹勒。
心不甘情不願地抄起機車鑰匙,在偉哲的逼迫下我才拖著沉重的腳步走出房門,跨上機車。
在偉哲的規劃下,這是一次七個人的小規模夜遊,總共四男三女,全部都是他的單身朋友們,而有女朋友的他做為這次的籌辦人只是盡到陪同義務,基本上就是餘下的六個人抽機車鑰匙,然後上山夜遊。
為此,我們出發前還特地看了一年前的國片紅衣小女孩2,想渲染一下氛圍。
對於他的好意我其實很感動,這次活動是為了而我辦的可以說是認真的,畢竟他雖然平常廣結善緣、八面玲瓏,但真的跟他熟的人就知道,他私底下其實是個重度宅。
雖然也有想過把我遇到的情況照實說出來,但他大概只會帶我去收驚或掛精神科,所以最後還是決定配合他參加個一兩次,之後再伺機而動。
……決定參與的原因絕對不是因為這次的夜遊是去大坑山,抱著有可能再見她一面的心態什麼的。
大約半個小時的車程,到了約定的大坑山圓環時,時間大概是九點五十分,到了那邊的人連我和偉哲有五個,總共三男兩女。
大坑圓環附近的店家在晚上十點大部分都已經關閉,只剩下幾間二十四小時營業的超商還亮著。
禮貌地其他三人點點頭,雖然說不上認識,但對有幾面之緣的彼此都還算是有印象。
至於我現在可有名了,在他的朋友圈裡面,我就是知名的「被戴綠帽那個」。
好幾次和他走在一起,在路上遇到熟人後偉哲的介紹就是「哦,跟你說過了,這就是被戴綠帽那個。」,然後其他人就會一臉恍然大悟地點點頭,並且給我一個溫暖的微笑。
就連現在也是,先到的兩個女生馬上散發出充滿母性的慈愛光輝對著我溫柔地笑,另外一個男生則是重重拍了拍我的肩膀,撫慰意思十足。
事實證明,不管你怎麼解釋自己已經釋懷了,所有人都還是會用"唉、不用逞強了,想哭就哭出來吧"的表情看著你。
所以,我只是熟練地對著他們露出有點淒涼的微笑。
接下來的五分鐘,剩下的兩人接續到來,也相繼對我表示了關愛。
簡單的自我介紹後,偉哲拿出了一個簡易的自製箱子,把三個男生的鑰匙放進去晃了晃,接著讓三位女生抽。
偉哲在抽鑰匙的期間走過來狠狠巴了一下我的頭,在我的耳邊小聲碎唸道:「東張西望是在找三小,農曆七月別亂看啊低能兒。」
對他翻了一個白眼,我才沒有在找東西咧。
不得不說,偉哲今天找來的朋友們都有一定的姿色,是那種不管抽到哪一個都不會讓人覺得可惜的水準。
最後,抽到我的鑰匙的是一個大約一百六十公分高,綁著大約及肩的側馬尾、笑起來很甜,眼睛很水亮很大,看起來很有活力的一個女生,名字叫做雯婷。
簡單地和各自的車伴打過招呼後,偉哲開始講解這次夜遊大致上的規劃。
雖然說是夜遊,但恰逢農曆七月鬼門開,想盡量避免掉不必要的風險,所以規劃上沒有要去比較著名的如卡多里樂園等等,預定就是在山上繞繞、看看夜景而已。
「……注意事項大概就是這樣,等等如果有什麼事情的話就先停下來,注意千萬別落單囉。」
最後偉哲提完一些注意事項後,我們也差不多整頓一下陣容,向著山上出發。
陣容的安排上是帶團的偉哲自己帶頭,然後是另外兩對男女在中間,我和雯婷殿後。
或許是大家有約好在出發前看些恐怖片的影響,坐在後座的雯婷感覺還真的有些緊張。
「妳剛剛看了什麼嗎?感覺很緊張喔。」
看著後照鏡裡的她有些僵硬的表情,我將頭稍微側向後邊,笑著問道。
「我本來就很怕鬼了,然後剛剛又看了紅衣小女孩,害我現在真的有點害怕了……嘿嘿。」
聽見從後座的傳來的傻笑聲,我也不禁笑了出來。
「別怕,我算過八字,記得有六兩多,不夠大咖的來大概會被我嚇跑吧。」
後照鏡裡的雯婷臉部肌肉明顯放鬆了些,笑得比剛才更加自然。
大約幾十分鐘的閒聊過後,我們也到了比較山上的地區,周圍的民房商家漸少,整體環境又暗了幾分。
雖然剛剛也看了紅衣小女孩2來渲染一下氛圍,但說實在一個月前的經歷實在讓人很難有緊張感。
畢竟知道一個鎮壓當地八百年地頭蛇的存在,加上親眼見過她變態的能力,管他是什麼藍衣老男孩還是紅衣小女孩,大概都很難造次。
——才這麼想到,坐在後座的雯婷就突然打了一個很大的哆嗦。
感受到她原本扶在機車尾翼的手僵硬地扯住我的衣服,我側向一邊低聲問道:「怎麼了嗎?」
坐在後座的雯婷用力地搖了搖頭,但掐著我衣服的手都已經開始顫抖的她,顯然受到很大的驚嚇。
將視線聚焦到後照鏡上,才發現了後面的異常。
一片暗沉的紅,已然佔據後照鏡裡的小小一隅。
保持著和我們的同等距離,緊跟在後。
一個正常的人要想保持同樣距離跟在時速六十公里的機車後面,絕對不可能。
感覺到身後的雯婷抖得越來越厲害,我稍微加大施加在油門上的力道,超越前面的兩台機車,到了偉哲的車旁對他打了個手勢,示意他停下來。
漸漸緩下機車的速度後,一眾人馬停在路邊,看著其他人疑惑的表情,我想他們大概還沒有察覺到什麼異狀。
下了車的雯婷明顯有些腿軟,得讓另一個同行的女生攙著才能勉強站著,不管問什麼都只是閉著嘴巴一直搖頭。
搭住偉哲的肩膀,我對著他低聲說道:「雯婷好像有點不舒服,先讓你載著帶頭走前面比較安全,我殿後的話怕她會掉下去,到時候很危險。」
聽見我說的話後,偉哲思考了幾秒後表情嚴肅地點了點頭。
至於沒有提出走回程,是因為讓她害怕的元兇就跟在我們後面,要是真的回頭雯婷大概會直接嚇昏在這裡。
確定雯婷沒有什麼其他異狀後,她便坐上偉哲的車,看向我的眼神滿是擔心。
拍了拍胸膛對著她笑了笑,我想我大概是在場的所有人裡面最安全的一個。
機車重新起步後,後照鏡裡的那抹暗紅幾乎和我們同時行進。
露出了有點受不了的表情盯著後照鏡,我不禁嘖了一聲,如果只是惡作劇有必要玩成這樣嗎?
直接回身看向後邊在路燈下昏暗的車道,我稍微瞇起眼睛,想看得更清楚一點。
——下一次回頭眨眼的轉瞬之間,原本行進在前的車隊已然消失。
就只是、一瞬間。
原本四台機車催動油門的穩定引擎聲瞬間消失,只剩下我一台機車在昏暗的夜色下獨行。
全身上下忽然炸開的汗毛直豎——現在是什麼情況?
後照鏡裡的暗紅色人影,踏著零碎的腳步,從容地在後面尾隨著。
不太對,真的不太對……
儘管一個月前被她跟著時我也一樣嚇得要死,但現在感受到的是更深骨入髓的恐懼。
淺淺吸了一口氣,我稍微緩下機車的速度,時速四十左右的情況下,後照鏡中的暗紅色人影與我的距離漸漸縮短。
隱藏在暗紅色斗篷下的面貌,隨著距離拉近逐漸清晰。
——膚色是槁木死灰的青綠,幾乎不能稱為人類臉部的歪斜五官像是惡趣味的拼貼藝術品般糊在一塊,破敗的眼框內鑲嵌著的,是散發出不祥和死亡氣息的純黑色妖瞳。
枯槁乾瘦的青綠色雙腿踏著雜亂怪異的步伐,那怪物嬉鬧似地緊跟在後。
感覺到瞬間飆升的心跳和沁出的冷汗,我的右手馬力全開,用盡全力催下油門。
儀表板上的時速飆破久違一個月的一百,全身上下沁出的冷汗浸濕整件衣服。
——這次要是被逮到,真的會死。
眼角餘光瞄到後照鏡中暗紅色身影依然緩慢地拉近與機車的距離,我的腦袋一脹,差點控制不了機車的龍頭。
突然有點後悔跟雯婷講了那些屁話,我的八字的確六兩多,但誰知道會衰小到兩次上山一次遇到地主,一次遇到壓不了的大魔王。
眼見身後的怪物幾乎已經佔滿整個後照鏡,我扭頭向旁邊看了一眼,恰巧瞥見它枯槁、充滿腐朽氣息的青色手臂向我伸來。
極限往旁邊一壓躲過這驚險的一擊,我用力往左邊一拉穩住了機車的車身,瞬間和它拉出一小段距離。
意識到照這樣來幾次就算不被它逮到也會先被自己撞死,我鬆開油門按下煞車,在死寂的夜裡拉出一道長長的刺耳尾音。
看見我停下機車,它也玩味地慢下腳步,與我保持約莫五公尺的距離。
在暗夜中的它渾身上下散發出一股讓人不快的腐朽氣息,一張一闔的嘴中斷裂腐敗的黑牙遍佈,發出陣陣高頻率的惱人雜音。
摘下頭上的安全帽,我沁滿冷汗的身體幾乎止不住發抖,與上次不同,這次面對的是純粹的怪物。
嘴角咧開一個詭異弧度,它踏著緩慢的腳步向前,黑色妖瞳裡滿是玩弄獵物的從容和快意。
雖然很想像遊戲裡打爆那群王八蛋殭屍一樣一刀砍歪它的腦袋,但現在連動一根手指頭都覺得有些困難。
緊緊咬住下唇來制住顫抖,在嘴中擴散的鐵鏽味和麻痛感讓身體稍微聽使喚了一點。
用力抓住安全帽的扣環,我使盡畢生吃奶的力氣狠狠將手中一個兩千五的安全帽甩出,安全帽與它五公尺的距離瞬間化為烏有。
但內心裡的最後一點希望,也隨著這一擊灰飛煙滅。
在被因恐懼而擠出的淚水模糊的視線裡,全力甩出的安全帽鏡片徑直地砸到了它的臉上,但它卻連稍微後退一步都沒有。
嘴角咧開的弧度幾乎裂到耳邊,妖異黑瞳裡閃爍的,是嘲弄和純粹的惡意。
感覺到全身上下的力氣像被抽空了一樣,我整個人軟倒在地上,感覺眼前的視線一片昏黑。
像是在嘲笑我的軟弱無力及愚蠢一般,模糊的視線裡,那怪物伸出了乾瘦的青綠手臂,慢慢伸向我的脖頸。
下意識地緊閉上雙眼,可以清晰感受到,它那乾細卻鋒利、帶著腐敗氣息的手指輕輕在我的喉頭上滑動——接著會刺近我的頸動脈,溫熱的血液濺上臉頰。
幾乎要停滯脈動的心臟讓人幾乎喘不過氣,使盡最後的力氣,我整個人向後躺倒,扯開嗓門,發出我生平最淒厲的慘叫。
「小奶怪—————!救命啊啊啊啊啊啊啊!」
大喊後產生的聲音餘波在山谷裡盪漾,最終回歸一片墨綠的死寂——
"你這個大笨蛋,在你們的社會裡,是男生要保護女生吧!"
銀鈴般嗓音在腦海裡響起的剎那,憑空出現在身前的她揮出的右手帶起強烈氣流,一把拍開帶著腐朽氣息的青綠色乾肢。
在被眼淚模糊的視線裡,身高約莫只有一米五的她,此時如一尊無法撼動的不動明王般站在身前。
「還有,小奶怪小奶怪的叫,等我解決它以後就是你了!」
雖然話是對著我說,但她始終正向著對面的怪物,絲毫沒有鬆懈。
「你運氣是真的很棒,久久一次出來夜個遊就抽中最大獎。」
還想保留一點身為男人的尊嚴,我忍住想要衝上前去抱住她大腿的衝動,結巴地問道:「怎、怎麼說……?」
「這東西就是山魎,你腦袋裡的那個魔神仔、紅衣小女孩,你這傢伙要是遇到的是沒長成的小妖,大部分都不敢靠近你,但這隻可以單獨把你抓進異空間,至少活了三四百年有,對它來說你真的是超級補品,根本十全大補當歸雞湯。」
聽見她說的話後我乖乖閉上了嘴,總感覺她的遣詞用字一個月不見已經現代化了不少。
「要不是你這個笨蛋傻傻一個人落單被抓進來了,我才不想碰這百年難得一見的髒東西。」
眼前的正牌紅衣小女孩在她的忽然出現後已沒有了一開始的從容,齜牙咧嘴的它身上不祥的氣息更甚,幾乎可以看見它身邊化為實體的黑氣。
「妳、妳一直都在嗎?」
「這麼一個東西在自己的地盤晃蕩當然不能放著不管,然後又知道你要……」
像是查覺到自己說錯話般,她的語氣一滯,旋即改口說道:「反正這傢伙膽敢在我的地盤上造次,總不能放著不管。」
「呃…嗯,那…打得贏嗎?」
聽見我說的話後,她的嘴邊勾起一抹輕蔑的弧度,向後退了一步,右手輕輕貼在我的額上,然後,我再一次感受到了當時負面情緒被抽空的奇妙感覺,原本狂亂的心跳頓時平穩許多。
原本散發出妖異暗紅的血瞳幾乎染成豔紫,她的聲音忽然在我的腦海裡響起。
"待在原地別動,很快就可以解決掉了。"
然後,原本在我身前的她忽地消失了。
下次出現在我的視野內時,是帶著極大破空聲響的凌厲踢腿一腳掃在不遠處的紅衣小女孩身上的英姿。
接下來的,完全不是什麼充滿熱血、有來有往的凌厲打鬥,而是單方面的虐殺。
我也再一次確定當初甩在我臉上的巴掌只是溫柔似水的小打小鬧,要是她真給我來那麼一下,我應該早就在跟我的老祖宗泡茶了。
右半身接下她的掃腿的紅衣小女孩呈現怪異的角度往左邊反折,發出高頻率噪音的口中突兀地發出淒厲的痛吼。
齜牙咧嘴的紅衣小女孩揮出的左拳連她的邊都沒有擦到,轉瞬間她又消失在我的視野之中。
下一次出現,是如砲彈般迅速擊出的右拳一拳打在紅衣小女孩的左臉上。
只見正臉吃了我使盡吃奶的力氣丟出去的安全帽,結果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的紅衣小女孩發出了淒厲的慘叫,我搓起了雙手,暗自向上帝感謝小奶怪是站在我這邊的。
"……你敢再說一次小奶怪,下一拳就是打在你身上。"
查覺到我的暗自一點都不暗自,我搓起雙手向上帝感謝道:還好尊貴的土地神大人是站在我這邊的。
距離離開我僅僅過了十秒鐘,她就踏著輕巧的腳步回到了我的身邊,眼眸裡閃耀的紫芒和戾氣已然退去。
蹲下身的她伸出右手的食指和拇指輕輕扣住我的下巴,左探右看地仔細端倪我的臉龐,大概是在檢查我有沒有受傷。
發現到我嘴角帶了點血絲,她皺起一邊的眉頭向我投以疑問的眼神,我下意識舔了舔嘴唇,隨即聳聳肩,說道:「自己咬的。」
已經被揍成低能兒、倒在十米開外的地方的紅衣小女孩氣息委靡,緩慢地往反方向移動,看來連站起來都有困難。
「嗯……不解決掉它嗎?」
聽見我說的話後,她只是淡淡地搖搖頭,隨後說道:「只是給它一個教訓而已,我被賦予的天命不是奪去生命,只是守護土地。」
「呃……所以我算是土地的一部份就對了。」
看著一時語塞的她,我不禁露出淺淺的笑容。
看來,至少沒有被討厭吧。
「……你少在那邊自作多情。」
輕輕抿起嘴唇的她別開了臉,小聲地說道。
忽然想到我現在的想法幾乎像是攤在陽光下給她看,我輕輕嘶了一口氣以後抗議道:「為什麼我想什麼妳都知道,妳卻可以選擇要跟我說什麼?妳不是說只會維持幾分鐘嗎?」
「……我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因為我也是第一次用這種能力……但大致上就是想著對方的時候,思想就會傳達給對方吧……?」
理解地點點頭,幾秒鐘後,我又發現了不對。
「啊…那…那……」
想到她說話的方式比起一個月前現代化了不少,看來是我一整個月來心裡的小劇場都攤在陽光下一覽無遺,讓她可以好好學習現代文化。
想到這裡,我突然有想一頭撞死自己的衝動。
「啊,這一個多月來還真的沒一刻閒,你真的有夠囉嗦的,人類還真是不坦率的物種,如果想……」「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語音未落,我便加大音量大叫出聲,打斷了她接下來要講的話。
"如果想我的話,那就直接來找我就好了啊?"
認知到從腦海裡直接浮現出來的聲音,我不禁恨恨地瞪了她一眼。
露出帶著玩味的俏皮笑容,她對我輕輕吐出半截舌頭,接著說道:「開玩笑的,還當真啊?這次來找你是有東西要還你。」
「……有東西要還我?」
不禁歪了歪頭看向她,我還真的不記得有什麼東西忘在山上的。
「第一次跟你見面的時候就是為了把東西還給你,誰知道你又跑又叫、又哭又鬧,還說什麼小……就害我忘記了。」
看著她把右手伸進了左手的衣袖中,我才想起第一次見面時,她好像就是停在這個動作。
幾秒鐘後,她伸出並攤開的右手心上,是當初被我丟進山林中的兩枚對戒。
——此時此刻,一個多月不見的對戒,在她的手中閃著耀人的銀輝。
「那時候我之所以會出來找你,就是因為你這沒禮貌的傢伙大半夜地還在外面鬼吼鬼叫,又把這兩個東西直勾勾地丟到我的身上,本來我只是想趁你不注意的時候放到你的機車裡之類的,不過沒想到你看得到我。」
眼角彎起一絲淺淺弧度,她凝視著我的眼眸,在她暗紅色的瞳孔裡,我讀不懂的情緒一閃而逝。
「——雖然已經沒辦法給原本的女朋友了,但這是很重要的東西吧?還是可以給其他重要的人,就這樣丟掉太可惜了。」
將手中的對戒放到了我的手中,她輕聲笑道。
「那,事情都辦完了,差不多該從這裡出去了,我可瞞不了你的朋友們太久啊。」
說著,她輕輕點了點自己的前額,示意我也把額頭向前傾。
看著她掛在嘴角的甜甜笑容,我壓低視線,正視她暗紅色的瞳眸。
「……之後,還會再見嗎?」
想到過去一個多月我在想什麼其實她都一清二楚,我決定不拐彎抹角,乾脆地開口道。
「……應該,沒有再見的理由了吧。」
淺淺吸了一口氣,我低下頭看向手中兩枚在依稀的月光下發出淡淡銀芒的對戒。
——原本以為會與前段感情一起被埋葬在山林裡腐朽發灰的它們,在一個多月後的現在,看起來依舊如初,甚至要比當初在樣品屋裡更加光彩奪目。
攤開手掌,我將其中一枚拿起,套在左手的中指上。
沒有看向她的表情,我伸出右手牽起她的左手,拿起另一枚對戒,小心翼翼地套進她的左手中指。
戒指順利地卡進了她修長中指和手掌的指節之間,彷彿量身訂做。
抬頭看向輕輕抿起赤紅雙唇的她,搶在她開口之前,我聳了聳肩,隨後笑道:「妳可別自作多情啊,我只是聽老闆說了什麼買了就百年好合,緣分永不間斷,想看看靈不靈而已,沒用我還要去退錢啊。」
嘴角勾起一抹受不了的弧度,白皙臉頰上染上淡淡嫣紅的她低下頭,輕輕笑了幾聲。
「——那,這樣下次我來還會見到面嗎?」
「如果你找得到我的話,就來試試囉。」
眼角帶著一絲俏皮弧度,她的頭微微向前傾,我也自然地閉上眼睛,感受到她的前額輕輕貼上我的前額。
在腦海閃白的前一個瞬間,她帶著笑的銀鈴般輕嗓忽地浮現在腦海。
"可別自作多情哦,這只是回去的必備流程而已!"
僅管視線一片昏花迷茫,但還是能清晰感受到——還帶著點血味的嘴唇,被飛快地點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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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的最後,醒來時的我呈現大字形和我的機車一起倒在路邊,身邊圍著的是偉哲和雯婷一眾人馬。
按照他們的說法,騎在最後面的我不知道哪根筋不對勁突然就來了一個雷殘自摔,而且前方的人馬還完全沒人注意到,直到二十分鐘後才熊熊發現我不見了,回頭才發現我倒在來程的路上,睡得像死豬一樣。
在被眾人找到後我約莫過了半分鐘就醒了,剛好在他們報警的前一刻,要是再晚上個兩秒,我可能就得去警察局做筆錄了。
醒來後的我身上沒有受什麼傷,連原本被我自己咬破的嘴唇也奇蹟似地完好無損。
倒是雯婷在這次的經歷裡真的嚇得不輕,雖然始終沒有向其他人提起這件事,但聽說到現在都不敢再到山上,就這點來說我還滿對不起她的,只希望她能早日走出這樣的陰影。
跨在陪伴我三年的好夥伴身上,我穩定地催著油門,保持在六十公里左右的時速,吹著夏天黃昏涼爽的山風,拐進產業道路旁一條隱蔽的林中小徑。
——直到最後,我依舊不知道到底該如何稱呼我們尊貴的土地神大人。
所以,停下機車走到這片熟悉的樹林前,我輕輕壓了壓左手上的對戒,稍作幾秒鐘的思考,還是決定採用最有效率的方式——就像半個月前一樣。
張開嘴巴吸進一大口充滿芬多精的空氣,我扯開嗓門,對著向晚昏黃的夕林這麼喊道——
「小奶怪────!出來玩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