搞到最後結果還是工坊最能讓我靜下心來。
和胡慕于在系大樓門口分道揚鑣後我走進了座落在一樓邊陲的染坊,雖然極有可能,不……應該說絕對會遇到姈所預告的二號對象顏宜紀,但就目前的現況而言我還算能沒有所顧慮的、安心的面對她。
「……這個時間了還沒來嗎。」
我很自然的伸手轉動門把,但染坊卻難得的上鎖了。若是平常時候顏小姐通常都會像公務人員一樣,分秒不差的準時來到染坊進行一天的工作,可今天卻異常的不見人影。
就當我拿出放在皮夾裡備用的鑰匙,打開門的瞬間,裡頭的景像卻是讓我看的一頭霧水。工坊裡的燈亮著,角落的暖爐也加熱的通紅,本該掛在衣架上的圍裙也移動到了一旁的椅背上。
那個工作狂居然會暫離工作的崗位?
翻起白版旁的課表,今天負責工坊的教授確實不會來學校,所以嚴小姐應該不會是去系辦才對。
那她人匆匆忙忙的是跑去哪了。
我忐忑不安的朝著茶几旁的沙發上坐了下來,心想,這會不會又是姈在背後搞鬼。
「……不,是這樣,那麼她應該早就打電話來興師問罪了才對。」在安靜的空間裡思忖半晌後我得出了這個結論。
……雖然還不能掉以輕心,可至少現在並沒有發生這樣的狀況便已是萬幸。
「千萬別響呀……」
我整個人癱軟再沙發上,隻手著住了眼臉暗自在心裡祈禱著。
老實說和胡慕于相比,若與顏宜紀的關係產生了什麼變化,我更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她,因為她是我每天幾乎都得見到的人。
再加上我和顏宜紀這個人其實也沒有太多的交流,至今都謹慎維持著並肩工作的好鄰居形象,彼此專心自己作品,休息的時候互相簡短聊聊生活的近況。這便是我所建立起最理想、最習慣的距離。
而說起顏宜紀這個人,真不得不說是一個很有才華也很努力的女人。
初見這個人雖然會覺得被一把刀指著鼻子,給人的感覺算不上是友善,但久了便會發現她這個人尖銳的道理。
「我只是不想輕易放手這得來不易的今天。」
被問道為什麼想染布的顏宜紀簡單的回應了我,那雖然並沒有過多的描述,但相襯著染池反射出的籃光,她臉上執著神情與口氣,至今仍沒有動搖她在我心中地位的可能。顯然人專注於自己的目標久了,任誰都能很磨練出自己特有的刀鋒。
「……」
可就在閉上雙眼想不斷催眠自己和顏宜紀之間單純關係的時候,姈那滿是魔性的口吻又一次的出現在我的腦海裡。
你和那兩個人並不是沒可能成為相愛的對象。
這句話的出現就像是光滑鏡面上無意飛來的一點無法抹去的毛絮,不管如何嘗試都無法清除的瑕疵,套用在人也一樣,人總會有些不正常。而身為男人,存在基因中的本能或許正是無法抹去的愚蠢僥倖吧。
「要睡覺幹麼不會去宿舍睡?」
就在我陷入沉思後的不久,一個成熟的女子忽然在我身旁冷不防的開口,害得原本陷入放鬆狀態的我整個人從沙發上跳了起來。
「顏小姐──?妳是什麼時候。」
拿著包裹的顏宜紀一臉疑惑的看著我。
「就在你不知道在喃喃自語些什麼的時候。」
「妳都聽到了?」
她搖了搖頭,坐進了一旁的單人座沙發中,逕自讀起手中的信。
「所以呢。」
「啊啊,我不是在打瞌睡啦……只是想稍微沉澱一下心情而已。」
「那跟睡覺有什麼兩樣?你是把工坊當作什麼地方了。」
「妳稍微通容我一下吧……」我深嘆了口氣。
而聽到我這麼說的她意外的沒有繼續追問,專心於眼前的信紙上。
就在我本以為總算回歸了平安無事的寧靜,準備起身往染坊擺放染池的教室後放走去的時候,顏宜紀又一次唐突的叫住了我。
「沒想到你還記得我的生日。」
「原來我記得嗎……」
……八成又是姈的傑作吧,真難想像一個人可以兩頭計畫今天的所發生的一切。我心想著不意外並默默的轉過頭說了些負荷起。
「不然我剛才被警衛叫去收包裹是怎樣。總之謝謝你……雖然我不是那種習慣收到生日禮物的人就是了。」
「等一下,謝我幹麼……?」
「這不是你的名字?。」
她一邊拿起美工刀,一邊抽出紙箱上塑膠套裡的明細放到了桌上。
「呃,妳等一下──」
連湊過去確認的想法也沒有了,涼透大半片心的我直覺地只想攔下她拆包裹的那雙手。
但為時已晚,用刀片劃開膠帶的她一眼死透的頷首看著包裹,沉默的空氣讓我有了不好的預感。
「……」
「……」
就這樣我們前後互相對視了十來秒。
看著宜紀伸手拎起一件用黑色透光蕾絲交織成的布料,我一開始還以為單純只是布料行賣的昂貴紡紗,但搭配她臉上彷彿在罵我是人的厭惡神情,我這才發現那是一件裸露地過份的情趣睡衣。
「這是誤會。」
「你這個人是有什麼毛病呀!」
經我這麼一說的顏宜紀狠狠地將箱子和信封往我砸了過來。
我深嘆了一口氣心想:「這下可好,要讓怒氣當頭的人理解苦衷本來就已經是件不太可能的事情了,更何況是我所謂的苦衷還是這種鬼扯到會讓人懷疑的事情。」
「……希望你是準備好了向解釋的理由,否則你日後休想再踏進染坊一步。」
聽到這裡我心裡很想反問她一句話。
這個世界上會有人白目到這種程度嗎,特地搞了這種事出來還特地準備理由前來挨罵。
說稍早胡慕于的狀況就算了,過程還算是合理,但姈這一手我已經無法分清楚她到底是想害人還是想要幫人了!
……殺了我算了。
一度差點放棄解釋的我是這麼想的,但考量到日後還得進出染坊,我再怎樣都得試著把此刻誤會傷害降到最低。
「……我可能是寫錯收件人的關係,那東西我本來是想寄給我某一個損友的。」
「我要怎麼相信你。」
「……我沒事對妳做這種惡作劇幹麼,我不會蠢到拿自己的興趣開玩笑吧?」
似乎是接受了我的解釋,聽完之後顏宜紀臉上的神情稍微緩和了一些,「然後呢。」
「總之……很抱歉,下次我會注意的。」
她深嘆了一口氣過後,回到了她原本冰冷單調的表情。
「……就相信你這一次,下不為例。」
可就當我以為能夠鬆一口氣逃回染室的時候,顏宜紀一段未了的話使我抽回了即將撐起的腰桿。
「然後信上頭寫的是怎麼一回事,阿言你和胡慕于的女生原來有交集嗎?」
比起方才尷尬的場面,這句話傳進我耳裡的瞬間,已經不是心寒足以形容的了,彷彿連全身的血液都流失了原有的溫度。
「……為什麼要這麼說。」我小心翼翼的回頭,但卻意外發現了她臉上有些沉重的神情,這頓時更為不解她口中說道的,對我、對她而言難得的景像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自己在信上寫的東西不要說你自己忘了。」
「我忘了。」
她放下了手邊的東西,將信紙遞給了我。
信裡頭並沒有過多的內容,雖然慶幸的是沒有指名道姓,但除了開頭寫道簡單的生日快樂,隔一行便是寫道,「這份禮物是我和胡慕于一起選的,希望你會喜歡。」
我先是承認自己確實認識胡慕于這個人,但另一頭認真不解地向宜紀問為什麼。
「……少跟她扯上關係,否則吃虧的覺對會是你。」
「這是什麼意思。」
「你不知道麼?那個學妹──」
就在顏宜紀話才起了個頭的時候,遠方的樓梯口傳來了一陣聒噪的吵鬧聲,頓時吸引住了我們倆的注意。
「妳他媽的臭婆娘,也不想想妳是靠誰才走到今天的!」
一名男子的咒罵聲響徹了整個長廊,若這個狀況是發生在有人的時候絕對會引起不小騷動,但現在是學生與教授外出用餐的時間點,基本上是不太會有人探頭制止。
「說不做就不做?妳是怎樣,錢賺飽了,現在就可以把我們都當棒槌就是了!」
「我出去看看是什麼情況……」
有些好奇到底發生什麼事情的我本打算要走出染坊一探究竟,但就當我說出口的瞬間顏宜紀一個側身拽住了我的手臂。
「你先給我等一下……」
「……?」
「那已經不是第一次這個時候發生了,你去了只會給我製造沒必要的麻煩,這種事情與我們無關,專心顧好自己就好了。」
「可是……」
「我是這間染坊的助教,不是本科系的你想繼續待在這裡就得聽我的話,我說沒必要就是沒必要。」
「……」
聽到這裡我自然也不得不打消原本的念頭乖乖待在原地。
但說來有點怪,這應該是顏宜紀弟一次用這樣的理由禁止我做某件事情,就算是之前要我收手制止某個白癡教授的決定,她也頂多是沒收我持有的染坊的備用鑰匙而已。是錯覺嗎,總覺得今天的她有點不像過去那個默守寡言的她。
再說他為什麼知道我去了只會給她製造麻煩?難道她之前也有遇過類似的狀況嗎。
過了好一會後,沉默良久的外頭傳來了終結這般場面的句點:「妳這個臭婊子,最好下次我找妳的時候把屁股洗乾淨!」,而伴隨著這句話的是一陣清脆的腳步聲。
「總而言之你以後不准在和胡慕于有什麼越舉……不,不准在有任何的交集,知道了嗎。」
「……這也總有個理由吧。」
她沉默了一會,半晌後換了個委婉語氣說道:「她是個仗著水墨畫而販賣季節的女人。」
「販賣季節?」
她並沒多說些什麼,只是神情認真的點了點頭,隨後轉身收拾起有些凌亂的沙發區。
當下,單純的我並沒能仔細理解顏宜紀的話,甚至到了沒有聽進去的程度,只是一昧的不解男子的咒罵,心想胡慕于一直以來是個水彩畫相當厲害的人,若能夠因此賺到一些錢其實也不奇怪,但若只是延期應該也沒有必要大發雷霆到這種程度才對。
「……」
就在我仍自以為瞭解現況的時候,放在口袋裡的手機傳來了收信的震響。
『我在你房間等你出現……』是姈傳來的預告信,下面也如我預期的不可思議的點到了我此刻心裡頭所有的疑惑,真是個讓人不寒而慄的女人。
收起手機,我拎起沙發上的外套簡短跟顏宜紀說明了臨時有事得離開口,準備回宿舍向姈搞清楚狀況。
「阿言。」此時顏宜紀唐突叫住了正準備推開門離開的我。
「……怎麼了嗎?」
她莫名地頓了頓。
「沒什麼,明天見。」
「嗯,明天見。」
本以為她會再最後三番提醒我千萬別私下搞什麼事出來徒增她的麻煩,結果沒想到居然只是一句在普通不過的問候。
我沒有多想的離開了染坊,而直到走到一半才有所驚覺。
習慣用沉默和我溝通顏宜紀產生了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