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段落:
有時候我並不能確定,自己到底是不是個無情的人。
或者該問,我是不是也能毫不留情的將自己內心的情感完全泯滅,完全不留存一絲多餘情感的選擇對自己有利的結果?
我的內心很複雜。
如果是過去的自己,肯定能毫不猶豫地做出選擇吧。
從什麼時候自己改變了呢?
我始終認為自己是孤獨的人,而我自己從不為這樣的結果感到惋惜。或許有一部份的原因,是由於接受了自己確實是孤獨的人的結果,而另一部分則是我從這份孤獨中,尋找到了屬於自己的存活方式。
當這份孤獨因為相互握起的兩隻手而產生改變的時候,我又會因此做出怎麼樣的選擇?我還能夠毫不猶豫地說,自己仍然會選擇同樣的道路嗎?
眼淚在女孩的眼眶裡打轉,後從她始終保持堅毅不願妥協的逞強下滑落。
那孤獨的女孩是不是也在無形中改變了什麼呢?
即使我再不會回過頭去,不會再看向她泫然欲泣的雙眸。她也能夠毫不猶豫地遵循著過去的道路,就像我第一次見到她時,那副堅毅凜然,毫不妥協的模樣嗎?
她只是在逞強。
不管是過去,還是現在。
其實她比誰都更害怕孤獨,而或許只有真正理解孤獨意義的我,能夠看出她的逞強,還有她那緊抿雙唇握拳的不甘。
她很清楚,自己並沒有那樣的力量。
她知道,自己所堅持的事物,在現實的環境下顯得多麼渺小而毫無意義。
真的這樣就好了嗎?
這個問題,或許問著我,也同樣得問她自己。
※ ※ ※
「不行……」
在我還沒有伸出手之前,身後便感覺到身後的衣襬被拉住。拉住衣襬的力道並不強,一如她無法平靜下來的雙手般。
「拜託你……不要去。」
她嬌小的身軀從身旁穿過,擋在了我的前方。
我就這樣看著她的背影。
她的語氣已經沒有辦法停下顫抖,同時不斷搖著頭,如無理取鬧的孩子般。彷彿就像是在捨去所有的尊嚴,還有她一直以來堅持的所有事物,就為了留住她僅存的最後一線希望。我從未見過她那樣卑微懇求的態度,記憶中也從未有過她對任何人示弱的模樣。
她是真的沒有別的路可以選擇。
在我面前蜷縮著身體,已經失去了她原本的一切,連同屬於她的傲氣和自信,僅僅是一隻脆弱的燐族小動物。
「呵呵,沒用的。」男人似乎很享受這一幕似地,欣賞著凜哀求的模樣,就像是在觀賞一齣難得好戲。「他和你本來就是不同世界的人,妳不懂得用什麼方式去掌握他們,就算知道,妳也一無所有。」
錢袋直接掠過她的頭頂朝我推得更近了,那是她無法阻止的暴力,是她無法左右的結果。
我明白,那個男人的話雖然並不中聽,但卻是實際的。
凜的正直顯得太過天真爛漫,所以從平常的角度來看,她都無法在殘酷的現實中獲得她所想要的結果,無論她怎麼哭喊、怎麼挽留,最後都是徒然無功,情感這種事物,對我們而言畢竟還是太過虛幻。
但是……
抓住了男人已經開始嫌礙事,想要揮開凜的那隻手,並在一瞬間將她護在了自己的身側。
有時候我也蠻受不了自己的。
「頭……抬起來。」
就算虛幻又如何呢?
「你!你瘋了!?擺著大好的機會在那兒,就為了那個已經身無分文的小女孩,那傢伙已經一無所有了,就是個什麼都沒有的窮光蛋而已啊?」
男人因為出現了意料外的結果而有些歇斯底里起來,還不小心破了音。
而凜也瞪大了眼睛,一副不可思議的模樣看著我。
我倒是不希望她那麼做,我希望她能夠和我們最初認識的時候那樣,保持那樣的自信,用那正經到令人苦惱,卻又凜然從容的那種態度,露出就像她第一次對我伸出手,對我詢問的那個時候的笑容。
我早說過的,自己和她肯定不合,雖然不合……倒也不討厭。
「我知道自己肯定不是個聰明人,但是……那種事情,我從很久以前就已經非常清楚了,既然不是聰明人,所以也不需要什麼聰明的答案。」
我的人生裡從來沒有做過什麼正確的事情,更明確來說,我的人生裡並沒有真正做過什麼選擇。沒有想要保護的事物、沒有想要前進的目標,自然也不會需要選擇的必要。
如果繼續這樣下去的話,那也無所謂。
改變我的人,是她。
給予我選擇的人,同樣也是她。
她和其他人所不同的地方,或許就是從最開始,當她對我伸出手的時候開始。我手中感受到的並不是毫無情緒的冰冷錢幣,而是從她小小掌心交疊時傳來的鼓動,還有暖意。
她說她想一個能夠和她聊天的保鑣。
從最開始的時候,她就不是像看待道具那樣地雇用了我,而是因為她的孤獨,還有她對於父親的叛逆,由她自身做出的決定。
所以,這一次或許應該輪到我做出選擇,輪到我主動去握住她因為徬徨無措而顯得冰冷的手,由我去選擇傳遞那份那份溫暖和延續我們之間的承諾。
「這次,換妳做選擇了。」我面對著一臉恍然的凜。「妳同樣可以自己繼續守在這個對妳而言重要的地方,或是……選擇捨棄這一切,不再留戀,和我一起離開這裡。」
我對她,伸出了手。
此處,很快也已經不會再是屬於她的歸宿。儘管她的心中,或許還是無法捨棄那樣的執著,沒辦法放下那樣的責任和回憶。但無論她選擇了什麼樣的答案,無論她最後是哭是笑,我同樣會尊重她最後的決定。
就像是,她最初給我的選擇那般。
凜陷入了如同呆滯般的恍惚,像是還沒有從夢中清醒過來,她看著我、看著已經成為一片荒蕪的記憶,眼眶微微濕潤,隨時都會落下淚的模樣。
因為哽咽而沙啞,她的聲音變得有些模糊不清。但是,由於我始終看著她臉上的表情,始終注視著她顫動的唇角,看著她一字一句向我訴說的話語,所以即使她已經聲若細蚊般,依舊缺乏自信和勇氣,甚至懷揣著對我最後決定的不可置信。
──『如果是我的話……行嗎?』
那一刻,我突然覺得,這幕似曾相識。
我知道自己此時的臉上肯定露出某種表情,某種對我而言相當陌生的弧度,那抹生硬卻是發自內心揚起的笑容。
「不試試看的話,誰知道呢?」我那麼說道。
那時的我也曾被他所伸出的那手所拯救。
而這次,輪到我了。
我輕輕握住了那隻手,那隻溫暖柔軟,讓我第一次下定決心選擇去保護,選擇和她繼續前進那女孩她的手。或許從兩人雙手交疊,感受到彼此溫度和掌心脈動的那刻,就足以意味著一種無聲的承諾。
屬於我們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