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段落：
從來沒有人真正教過我，人與人的感情是多麼複雜的事物。我覺得從另一種層面上來說，其實我的情緒是充滿缺陷的。
並不代表我並不理解那些情緒字面上的含意，只是我的心中會不會同樣能夠體會到那些情緒的變化，就連我自己都不能確定。
溫柔、體貼、為了誰的事物著想，那些對我而言，就像是根本不可能存在於自己身上的情感。因為我的身邊沒有那樣的人，也不會有那樣子對我的人。那些出現在人與人之間情緒的隻字片語，對我而言是那麼陌生。
我覺得那樣子也挺好。
對當時的我來說，需要的並不是情感，而是活下去的方法。
說不定正是因為捨棄了那些對我而言不必要的情緒，所以才能夠在那樣糟糕的人生下存活下來吧？ 在我心中，更加熟悉的情緒，或許是那些驚懼的、恐慌的、無可奈何的神情，或許……還有更多的憎惡和憤怒。
我不在乎。
或許對於孤獨的人而言，那本身就不是什麼值得在乎的事。
然而……當我接過向我伸出的那隻手，悄然走進屬於她的世界之後，我是不是同樣能像過去那樣說，自己是孤獨一人呢？
那個女孩和我一樣孤單，但在她的心中，卻並不是和我同樣對於某些情緒有所殘缺不全，而是她自己築起來一道和外界隔絕的牆，不讓其他人進入，也同樣侷限了自己的所有。
如果說我的孤單源於空無一物的回憶，她便像是將自己的回憶塵封在自己內心的深處用一道牆將它隔絕起來般，不讓任何人察覺。
當兩個孤單的人的手互相交疊的時候，是不是就不再孤獨了呢？
好像並不是那麼簡單，但實際上，卻又真是如此困難嗎？
她在我身邊。
或許我只能看著那道背影，又或者，看著她再度從我身邊離去。
而我的心情是不是會因她而產生起伏轉變，自己也說不準。
※ ※ ※
凜和面前看來滿臉橫肉，身材圓滾滾一副充滿有錢人闊氣模樣的肥胖男人對上了眼。正確來說，是凜在對上眼的那一瞬間，就偏移了視線。
「……您好」
嚴格來說我並不是一個很擅長閱讀氣氛的人。
應該這麼說，在那些過程中，我並不需要特別在意那種事情。對我來說，能夠感受到空氣中山雨欲來瀰漫的那股濕氣，還有從周遭目光中面對自己而來的殺意要來得更重要些。
可是，我能清楚認知到，這兩個人的氣氛，很明顯的不對。
比起親戚熟識的關心，對方表情那更像是一種在嗜虐般的愉悅。如果說我完全不明白那種表情到底意味著什麼，那也是一種謊言，因為對方絲毫沒有想要將這樣的情緒掩藏起來的想法，似乎是覺得有沒有掩藏其實都無所謂。
「還真可憐啊，居然會遇到這樣的事情。」
「……」
「也真難為妳，就一個女孩人家，這下什麼都沒了，往後的日子也不知道該怎麼過下去，不如……來我這兒為往後的日子安身，也順便還清妳父親的餘下的債務，這樣如何？」
「……債務？」
「本來我們都有借貸關係，妳知道的，生意嘛，結果現在可好，人走了也沒留什麼下來，屋子又被燒得一乾二淨，更遑論還能留下什麼點碎銀兩能夠還得起那些欠下的錢了。再怎麼說都還只是個孩子，可能妳爸也什麼都沒跟妳說吧，本來這種事情就不會是由妳來介入的。」
『像妳這樣的孩子，根本沒有擔負起這個責任的能力。』
就算對方沒有講得明白，真正的意思大概也相去不遠了。
在對方的心裡，或許同樣把凜當看作是深閨大小姐那樣子的存在，既沒有能力，也不具有任何決斷事物的判斷力，就像一直被養在溫室中的脆弱花朵。那樣的嬌柔毫無力量。
然而，面對嬌弱的花朵，對方可完全沒有想溫柔呵護的意思。
伸出的手冷不丁地握住了凜的手腕，那並不只是輕輕握住那種程度而已。因為我已經見到凜的臉上因為吃痛而皺起的眉角，還有反射性想要甩開手的動作，那對一個保鑣來說，是絕對無法忍受的事情。
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反手握住了那個男人的手，卻不像他那樣有刻意緊握住的力道。因為我看到凜的表情同樣正無聲地告誡我住手，而且是非常嚴厲地，完全沒有打算妥協的模樣。
我這才放開了手。
眼睛看不見的暗處，潛藏著數道殺意，和我同樣，他的人多半也同樣潛伏在這片黑影中，至於那是不是和在凜的宅院裡放火以及手刃他父親是同一批人馬，這我自然是不會知道的。
「喲？這倒是生面孔呢，個人的貼身保鑣嗎？沒有出手倒是沒有發現，身手相當了得嘛。怎麼著？花了多少銀兩請的？價碼很貴吧？」
對方的大剌剌地表現出不客氣的輕視，開口閉口都是金錢和價碼的話語，現實地令人作嘔。
「但是真遺憾啊，你的雇主已經一無所有了。」
男人露出了得意的笑容，似乎在用單純的現實宣示自己的勝利。
我什麼都沒有說，只用眼角餘光瞥向凜臉上的表情。她似乎是遲了一會兒才意識到男人話中的意思究竟意味什麼。臉色慢慢變得沉重，開始無法掩飾心中的不安，甚至就快哭出來。
一無所有的意味，包含著就連她想要守護的事物，那對她而言已經成為無法挽回的過去，同樣無法真正地守住。
「而且就連這塊地，之後也會被拿來當作抵押吧，雖然上面也沒剩什麼東西了，不過至少還是能夠拿來充分利用。」
不知道男人所說的到底是真是假，但凜似乎已經放棄掙扎。
她的眼神逐漸變得空洞，比起她在從火海中脫身而出之後，對於未來感到徬徨時更加的絕望。那是已經失去希望，甚至連存活下去的意識都可以捨去的陰沉氣息。對那個一直以來都保持凜然態度，始終正面思考的大小姐，這次倒是真正露出了怯弱的模樣。
「跟著這樣的主人已經沒什麼意義了，反正就她一個人，也做不了什麼，搞不好就連你下一餐的伙食費搞不好都付不出來吧。」
「……」
凜沒有任何表示，幾乎是默認了這個現實。
「我看你身手也挺好，不如這樣吧，過來當我的保鑣，我可以付兩倍的酬勞給你，其他待遇價碼什麼的我們可以也可以另外談。」
得意的笑容在顫動著滿臉橫肉般，一副勝券在握的模樣，可能也是因為那表情實在太不經掩藏，所以顯露出些許的猙獰。
「哎呀你瞧我這記性，你們這種的都講究先付費後談條件對吧？」
他拍了拍腦袋，從懷裡掏出一個沉甸甸的錢袋。
如果裡頭裝的盡是黃澄澄的金子，那肯定是一筆不小的數目，搞不好比我這段時間裡領到的酬庸都還來得多。對我們這樣的人而言，那是很直觀的暴力，甚至能夠直接壓垮許多的原有概念和價值觀。
對於我們這樣的人而言，相較於情感那樣虛無縹緲的事物，錢是比起任何事物都還要更實際，更有說服力的事物。因為它就是那樣有力的事物，雖然很殘酷，卻同樣是現實。
我看著朝我伸出的錢袋。
看著男人狡獪的笑意。
而在我身後那個女孩此時究竟露出了怎麼樣的表情，我卻完全無法看見。
創作內容
掌心的承諾 第十一段落
劍靈 (短文) (5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