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段落:
我曾經這麼想過,如果我們不是在這個村莊相遇,如果不是在這個北方雪原相遇的話……對我來說,會怎麼看待咲的事情呢?
如果不是因為父母接受了她,經過這幾年的相處。
在我的心裡,又會把咲當作是什麼樣的女孩呢?
是不是也會站在那些人群裡,成為朝著咲投擲雪球和石塊的,那些讓我感到心情不快,甚至充滿了憎惡情緒的人們呢?
我不知道。
不知道自己到底會怎麼做。
隨著年紀開始增長。
咲對於氣功士的潛藏才能慢慢隨著時間覺醒時。當她開始學會熟悉掌控火和冰兩種不同的內力時。
她也得到了比原本更疏遠的態度、更冷漠的眼神。
真的只是單純覺得咲的存在會帶來不幸,所以才那麼厭惡她嗎?
在成長的過程中,我總是抱持著這樣的疑惑。
剛開始的時候或許真的是如此也說不定。但是當他們看到沒有被嚴酷條件給淘汰的咲,不斷成長的咲,逐漸獲得力量的咲後。他們從純粹的厭惡,變成了另一種害怕的情緒。
他們同樣擔心著,過去那些冷漠和排斥的態度,總有一天會成為她的反撲的理由,就像是他們已經在心中根深蒂固的那種厭惡感,隨著時間逐漸演變成為了更為強烈的罪惡感,以及恐懼感。
咲,知道這些事情嗎?
是因為不明白,所以不在乎;還是就因為知道,所以刻意不去在意呢?
獲得力量的咲,並沒有想過報復的事情。
在我的眼裡看來,這都是一件很不可思議的事情。
如果是我的話絕對不可能那麼寬容的,甚至連原諒的心情都不會有,在獲得力量的同時,被長期壓抑的心情,肯定會直接爆發出來。
沒有辦法抑止的憤怒,最後會造成什麼結果,我也說不上來。
對生命的價值,對死亡的恐懼,當那些事物都被我們拋諸腦後,只完全憑著的意識、情緒衝動凌駕在任何思考之上時。
我甚至不敢想像自己會做出什麼事。
※ ※ ※
說到底,咲到底是個怎麼樣的女孩?
如果是第一次見到她時,留下的最深印象,大概就是「沉默」吧。
她總是看似對所有事情都表現得默不關心的模樣,又總是在不經意的地方,關心著周遭的所有事物。
和名字不相符的她從來沒有展露出笑容,在她接近完美的外觀上,卻好像是遺失了名為情緒的碎塊。
但沒有情緒和表情又如何呢?
對於從一開始就打算遠離其他人,在人與人之間架起一座冰封高牆的她而言,這反而是一種更簡單的解脫。不是捨棄,而是從開始就不必要,如果這樣思考的話,很多心情都會顯得更輕鬆得多。
可是,這真的她真正的想法嗎?
就這樣一輩子,活在那樣的冷漠中?
我曾經幻想。
總有一天,如果我們離開這個熟悉的地方,再也不必壓抑這樣的情緒,用自己的雙腳在湛藍的天空下昂首闊步,那樣的情景。
也許在我思考那些事情的時候,我就不是把咲的事情當作是一個毫無關係的普通女孩。而是一個比任何人都重要,想要伸手去緊握,想要擁抱她,想要用一切去守護的存在。
所以……我沒有後悔。
即使那不是村民們樂見的情況,即使那不是咲希望的結果,那都無所謂。
擊打在背部的石頭,偶爾也擦過我的手臂上尚未痊癒的傷口。很痛,毫無疑問地很痛,而且想到咲一直以來都受到這樣的待遇,說真的,我的心中同樣也很難過,或許還靜靜燃燒著某種難以言喻的憤怒。
重新裂開的傷口沁出了血液,溫熱的黏膩的感覺順著手臂的緩緩流下。
我看到了咲臉上的表情,那不是因為害怕靜靜流淌的血液;不是對於被眾人厭惡的事情;更不可能是因為將要離開這個村莊的不安。
她只是,不願意看到這樣的結果而已。
如果只是自己的事情,只是一個人的痛苦的話,無論如何都能夠忍受的下來。可是當那個選擇同樣帶給人痛苦,將這樣難受的心情感染給他人的話,也許對她而言,才是真正沒有辦法接受,也最沒有辦法原諒自己的理由吧。
其他人都不願意理解,只有我知道的那個女孩。
那個名為咲的女孩。
比誰都還要更加溫柔的那個女孩。
她肯定沒有想過,我會在她面前架起鐵壁,這樣抱起她的身體,然後選擇了一條她根本不願意見到的道路。
或許在她心中本來有這麼樣的打算,就這樣承受著眾人最後的斥責,默默轉過身去,離開那個原本可能就並不屬於她的場所,然後掛著那個始終沒有改變的冷漠表情,凜然地消失在眾人,以及我的眼前。
沒有任何人陪伴,不會給任何人添麻煩。
在她心中原本應該是最為完美無缺的答案,她所祈求的最後結果。
可是……我沒有辦法忍受。
為什麼這樣一個溫柔的、善體人意的可愛女孩,需要背負這些原本就不應該屬於她的沉重呢?活下來錯了嗎?表現堅強錯了嗎?忍受痛苦錯了嗎?為什麼從開始到最後,她都必須只能默默一個人?
就像是咲的冷漠般,這份猶豫,同樣僵持在我的心中十餘年的時間。
不管那是我的遲滯不前,還是我沒有去改變事物的勇氣,我都讓咲在很長的時間裡獨自一人承受了那些委屈。
所以,就算是愧疚感也好,遲來的責任感也無所謂。
這一次,我決定陪在她的身邊。
我們都曾經很害怕。
我應該在更早的時候就該看出來的,咲那個時候看著我的表情,就和我那時內心產生的那種矛盾,到頭來都是相似的心情。在我們看著彼此的時候,心中所想的,其實全部都是對方的事情。
我們從來沒有確認過彼此的心情。
但也就是因為這樣模糊不安的想法,當我們伸出手感受到彼此的溫暖,以及再次恢復冷漠那份寂寞陌生的感覺時,都顯得格外清晰。
我畏懼咲的力量嗎?也許從開始至今從來沒有這種想法。
我厭惡咲的固執,她的沉默,還有她那凡事退縮的冷漠表現嗎?
這個答案,則根本連回答的必要都沒有。
失去一次溫度的感覺,這次再也不想體會;緊緊握住的手,再也不願意鬆開。
在逐漸變大的風雪中,我拖著沉重的步伐走在逐漸模糊的視線中,感覺自己的意識正在被冰冷的空氣和暴雪吞沒。
而在那樣不聽使喚的四肢,還有已經不靈活的腦袋狀況下。
我所想的,只是穿越這片雪地。
那片從未見過,只屬於南方的景致,還有懷中咲的事情,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