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段落:
「滾出去!」
為什麼?
「打從開始,就不應該接受妳這個不幸的外來者!」
這是什麼鬼話?
「山神大人生氣了!找到妳了!居然還有臉參加什麼成人禮儀式!」
這種話……是怎麼能夠這麼簡單說出口?對一個女孩子?
我不能理解村莊裡人們的反應,當然更不可能諒解。就像他們不打算諒解咲的事情一樣,我對於他們所表現出來的態度還有心態,只有滿滿的厭惡感。
在我們進行成年禮的同時,另一次的雪崩直接席捲村莊周圍。
即使這一次的雪崩並沒有造成任何人的傷亡,但他們並沒有把這件事情當作是一種幸運的象徵。相反的,正因為他們活了下來,反而把這件事情視為是山神帶給他們的警告。
當人心開始產生徬徨的時候,很容易就會開始為很多不必要的意義尋找理由。這種事情或許在這樣長久以來依循傳統,想法陳舊的村落裡,封閉的想法顯得更加根深蒂固。
外來的女孩,透過了不應該被執行的成年禮,讓好不容易被掩藏下來的厄運成為了再度激怒於山神的藉口。不應該活下來的女孩,不應該被執行的儀式,這種聽起來就是胡說一般的迷信,在不恰當的時間裡,成為了引燃當地居民情緒最後的導火線,包含著他們的惶恐,還有畏懼。
我想起了他們看著咲的表情。
想起了當他們看到咲使用氣功士力量時的表情。
在天空逐漸被飄落的灰雪所掩蓋,鼻子吐出的氣息逐漸因為冰冷的空氣而附上冰霜時。我靜靜看著陷入混亂的村民們,覺得他們說的每句話都變得緩慢,就像是逐漸被凍結一般。
啊啊,真是糟透了。
我不得不仰頭將自己的視線轉向天空,即使那裡什麼都沒有。
沒有盼望、沒有期待,也沒有希望。
可是……此時這一刻,我實在不想見到咲臉上的表情。
我知道在她臉上出現的表情絕對不可能是絕望,不……就連絕望的表情也不可能會有的。面對這樣的景象,他肯定只會露出毫無情緒波動的面容,把所有的想法、情緒,全部都用原本的冷漠包覆起來。
首先扔過來的,是已經很熟悉的雪球。
作為喝斥恐嚇無數遍的冰冷記憶一顆一顆砸了過來。
咲只是握著拳頭,不發一語地站在原地看著這一切發生,任由雪球砸到自己的身上,什麼話也不說,什麼事情也不做。但是,當因為咲擦過臉龐的刺痛感而閉上眼睛的時候,我那無可遏止的憤怒情緒,卻直接在瞬間引爆了。
我看到了。
擦過臉龐一線的鮮紅色彩,那不該是雪球會帶來的傷口。不斷丟擲而來的雪球裡面,還摻雜了名為恨意,比起厭惡更為強烈、更讓人不悅,而且也更加無法挽回的內心情緒。
已經,回不去了……
不管這真的是咲所帶來的噩運,山神的憤怒,還是命運開的玩笑。
這些事情都無所謂了。
如果打從開始,我沒有要求咲和我一起參加成人禮儀式的話,這一切是不是就不會發生,而她還是能過著跟村民保持距離,卻相對來說不需要接受這種畏懼和沒道理的怪罪的生活呢?
我始終認為,咲不是由她的意識決定了到底要不要活下來的。
對於就算活下來,默默承受那些傷害,而且還要遭到其他人那些嫌惡的目光的她而言,肯定比起任何人都活的更辛苦,也更加難受。
那麼,難道我們就能夠把這樣的情緒強加在她的身上嗎?就可以把自己所有的負面情緒丟到她的身上嗎?
就算經歷了再多的不幸,說到底難道咲不也只是個普通的女孩而已嗎?
或許就因為沒有辦法負擔那樣的情緒,所以她最後還是做出了那樣的選擇,選擇冰封自己的情緒,在人與人之間的距離中先選擇築起了一道高牆。
如果像這樣子稍微犧牲自己的話,也許可以能夠讓所有的傷害都減到最輕,不管對她,還是對其他的人而言都是。
即便……我絕對不可能承認這樣的想法。
我不禁想起了那樣的畫面。
當咲衝上來時,臉上完全不帶著任何情緒,包括對死亡的畏懼,包含對生命的憐憫,包含一切的內心想法,都從自己的身上給抹殺掉的那刻。
如果她想的話,這些程度的事情,只要用內力形成一個護身屏障,就能夠不受傷害的擋下所有的雪球和石塊;甚至只要她想的話,就可以讓那些反對她的聲音從此消失,再也不會對她的一切事物品頭論足。
只要她……想要的話。
活的比任何人都還要更加難過,但是她也比起誰都還要更溫柔。
所以……
我絕對不會允許。
我絕對不允許他們這樣對待她,也絕對不會允許這次還在旁邊遠遠看著,只用視線去付諸同情和不忍,那個差勁到極點的自己。
石頭擊打在架起的鐵壁上,發出了鏗鏘的聲響後被四散彈開,可能還在空中迸發出了一些激烈的火花。此時在我身後的女孩,此時肯定無聲的露出了詫異的表情,就和我面前那些瞠目結舌的人們同樣。
「幹什麼!小子!」
「不要擋著,讓開!」
「瘋了嗎?想一起被趕出村裡嗎?」
我在架起的鐵壁後面,透過上頭的孔窺視到了在人群中的父母,他們並沒有加入起鬨的群眾中,只是在一旁用很嚴肅的表情看著我們。對於他們這樣的態度,我反而相對來的心安。
從我的立場來說,我反而不希望他們也被這種事情所牽連。
他們早就已經警告過我、早就勸告過我,這些可能會發生的事情。
所以這一次,我是以自己的判斷決定的。
既不是出於被交付的責任,不是任何人的期望。
不管是我自己的事情,還是咲的事情,全部都是我自己的一廂情願。但一廂情願也無所謂,至少……我不想因為這種事情後悔。
就算架起的鐵壁潰散了也無所謂。
我完全無視了那些吆喝聲、叫罵聲,就這樣轉過身面對她,那露出著一臉驚恐,就像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情,並不斷搖著頭想要說些什麼,卻又沒辦法完全表達自己想法的女孩。
我只是任憑從背後擲來的石塊打在自己的身上,完全不去理會那些擦傷的刺癢和讓人難熬的難聽話語,然後輕輕抱起了咲。
她沒有抗拒,或者該說,她根本不知道該怎麼做才好。
「我們……走吧?」我緩慢地逐句說著。
在我手掌中的她,不解地、拼命地搖著頭,眼裡泛起淚光,所有想說的話都化作無聲的抽咽,隨著肩膀,不斷震顫著。
屬於我們的成人禮,最後換來的,是對於過去的道別。逐漸飄落的雪完全包覆起我們,剛踏下的足印很快就被掩蓋,再也沒有辦法辨認出剛才走過的痕跡。
但我的腳步卻沒有停下。
應該說,就像那些再也不願去想起的過去,我也不願再駐足任何一秒。
就這麼筆直地,朝南方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