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段落
我取代了靜姐的位置。
即使知道那只是靜姐有意為之的結果,但我確實感覺到自己慢慢成為了這個團隊裡的主要人物。就算和靜姐同在一個團隊裡,敵人的仇恨已經不再往靜姐身上飄去,而是牢牢地鎖定在我的身上。
靜姐變成了從旁指導的角色。
沒有人會對這樣的配置感到不滿,就算靜姐全程沒有出全力,她能夠做出的貢獻也不會少於其他的人。當我的行動產生了某些失誤,有做不好的時候,靜姐還是會在一旁,以她能夠做到的程度稍作補救。
而我們都發現了,靜姐就算已經不用承擔身為主坦的壓力,她的精神看起來卻是越發得疲累,總有一種好像隨時會撐不下去的感覺。
我們嘴上不說,可是心裡卻都有了某種相似的答案。
靜姐的身體比預期來的更差。
而我們也在有意無意中盡量迴避這樣的現實。
因為沒有人不知道,靜姐不惜勉強自己,也和我們站在了同樣地方。
即使她知道那樣子只會讓他原本就很不妙的身體狀況變得更糟,她還是選擇留在了隊伍裡,放棄了讓自己能夠延緩死亡的抉擇。
『如果是你的話,會怎麼選呢?選擇竭盡所能半年的短暫時光,還是老老實實安靜的度過一年時間等死?』
靜姐沒有和大家提到這件事情。
或許在她的思維裡,這並不是什麼值得多講的事情,因為她知道自己肯定不會做出這樣的抉擇,因為她知道,當他說這樣的可能性的時候,身邊的人肯定會用盡全力阻止她,只為了保住她的生命。
知道這件事情的,只有我。
可是……我卻沒辦法為她做到什麼。
當我往她所期望的結果努力時,也意味著這將燃燒掉她所剩不多的生命。不管選擇哪一邊,最後的結果都沒辦法顧及。
如果是我,我會選擇哪一邊?
會和靜姐一樣,選擇一條無悔燃燒自己生命的道路嗎?
老實說,我並沒有那樣的勇氣。沒辦法像靜姐那樣完全把自己的生命奉獻給自己的信念,不顧所有的將自己所剩的一切都豁出去。
瞭解的事情越多,我們的對話卻變得越來越少。
不是沒有想說的話,只是我們都變得不知道該怎麼開口比較好。敵人的攻勢擊打在拳套上和長劍上金屬的聲響,反而成為我們倆唯一的對話。
我們有更多的時間相處在一起。
即使在多數的時間裡,我們並沒有說上什麼特別的話。
在其他人的眼裡,靜姐會把這樣的重責大任交給我的理由似乎已經不再重要。他們開始有意無意地在我和靜姐對話時迴避,留給我們更多的時間私下相處。
『拜託你了。』
我覺得他們肯定誤會了什麼,從很多意義上都是。
對於這一點,靜姐只是恬然露出笑容,然後用揶揄般的眼神望著有點心神不寧的我這樣問:「難道你不喜歡跟我在一起嗎?」那種讓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才好的問題,使我感到相當不知所措。
更正確來說,我到底用什麼樣的眼光在看待靜姐的事情,還有這整個團隊的事情,隨著時間的經過,就連這樣的想法都漸漸變得模糊。
我時常處理團隊的事務到很晚。
就算團隊的人數並不多,但就因為如此,需要考慮的事情就變得更加周密,人數上的調配、資源上的調配,還有時間上的調配。儘管以前靜姐並沒有花那麼多時間在這類事情上,但並不代表那些事情在團隊重新編成的當下也是如此。
在當下這個節骨眼上,我沒有多餘的心情去思考些有的沒的。
靜姐還是跟以前一樣,和大家都處得很好。
若要說真正產生變化的,反而是大家對於靜姐的態度。或許正是因為感覺到靜姐陪伴在我們身邊的日子已經不多,所以大家和她產生了另外一種隔閡。只要想到不久的未來之後,那樣的笑容也將離自己而去,就沒有人敢再在和她保持太親密的關係。
當手中的事物對自己越是重要,越是無可取代,當它從手中消失,再也沒辦法緊緊握住的時候,那種失落與絕望交織的感覺,甚至足以讓人崩潰。
現在還留著的人,到底抱持了怎樣麼想法呢。
我不敢肯定他們到底是真正能夠接受將要發生的事實,還是說只是在糾結的二選一中選擇了暫時延後到來的逃避。如果是那樣子的話,我並不難理解當時間的底線開始變得迫在眉睫時,大家的內心卻反而和靜姐離得越遠。
我沒有辦法阻止大家的想法。
因為硬要說的話,我自己也身在其中。
但是,視而不見的話就不會煩惱嗎?當作過去的事情都不存在,就不會受傷嗎?逃避現實的話,內心就不會覺得痛苦嗎?
我想起了靜姐的話,很深刻、很深刻。
※ ※ ※
夏天的溫度在夜晚迅速退去,稍微帶來些許的涼意。
我和靜姐兩人又再次被留著單獨相處,顯然又是有人刻意為之了。
對於我把壺裡的酒全部換成涼茶這事,靜姐表現出了相當程度的不滿,不過在嘀咕抱怨完,又用踝骨重擊踹了我幾腳後,似乎還是坦然的接受了我是為她身體著想的這個事實。
即使我知道,靜姐最近的手抖,並不是因為酒精的影響。
夜晚坐在桌邊點著燭火的時候,總會有些不解情趣的飛蛾被火光吸引,湊近燃燒的燭火,然後逐漸燃燒起來,消失殆滅。
原本並不覺得怎麼樣的事情,現在看到卻會勾起很多情緒。
不僅僅是我,坐在我對面的靜姐,也同樣不發一語的看著這樣的景象,嘴巴微張,有些悵然的模樣。
我低下頭繼續看著手中的資料不敢面對靜姐,不敢問剛才映在她眼裡見到那被燃燒成灰燼的飛蛾時,她腦中到底浮現了怎樣的想法。
「最近,大家的表現還不錯呢,配合也越做越好了。」
「嗯……」
「只不過,好像也讓你變得忙不過來,抱歉。」
「靜姐這樣說也未免太見外了,這種事沒什麼的。」
「……不累嗎?」
「還好……」
「差不多也要開始推進到下一個副本了吧?」
「嗯……」
「……」
我伸手要去取下一份資料的時候,靜姐輕輕按住了我的手,然後把手中的資料翻到了背面,又用手蓋了起來。
「吶,明天,可以陪我一下嗎?」在安靜的空間裡,即使不必說得太大聲,也彷彿感覺到話語的震動在空氣中迴盪。
靜姐突如其來的提議,讓我有些錯愕。
我看著靜姐,她臉上勾起的笑容,像是在拒絕所有的回答,僅僅只是義務性的告訴我而已,並沒有拒絕的空間。
在我的腦中還在思考靜姐話中的用意,到底存著什麼想法時。
猛然湊近的在耳旁的輕笑,竄進鼻腔內的香氣,還有靜姐輕軟細柔的嚅囁私語,卻強硬地摁下了我所有的思緒。
「就我們兩個人。」
在她臉上最後露出的微笑,好像在什麼地方見過。
又或許,只是我的錯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