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段落:(靜視點)
我覺得很痛苦。
自己知道,那並不單單只是因為被濁氣影響的關係。
身體裡面的氣息很紊亂,這點我自己也很清楚,隨著日子逐漸過去,我也慢慢開始有種使不上勁的感覺。距離時候到來可能還有一段時間,可是身體只會隨著時間漸漸變得衰弱也是不爭的事實。
害怕嗎?不可能不怕的。
可是真正感到痛苦的事情,卻是當那些自己熟悉的臉龐一個一個與自己擦身而過,從此道別的那個畫面。
那些原本屬於我現在的事物,現在卻一個一個在我面前化為過眼雲煙。而我卻只能這樣眼睜睜地看著,什麼都做不到。
過去到現在,我不斷嘗試用不同的方式前進。
從我握緊拳頭衝向前,第一次嘗試以自己的力量去改變現況的時候,我就沒有停下腳步過。因為我總相信著,只要努力嘗試,就肯定還有轉圜的餘地、就肯定還能改變什麼。
可是,就這一次。
我清楚感受到,自己沒有辦法改變得太多。
尤其當自己面對已經為數不多的時日,在自己的眼睛閉上,在自己的耳朵再也聽不見聲音,屬於自己的記憶也將化為夢幻泡影的時候。我不能要求他們什麼,我不能拿自己已經將要到達盡頭的殘存生命,強迫他們走向自己希望的結局。
我很自私的把自己的期望投注在了他的身上。
有一部分的理由是,他和我同樣是身為坦職的存在,就算技巧和經驗確實從都還是略嫌不足,但我注意到,其實他最欠缺的東西,或許也只不過是一點點的信心而已。
我猶豫了許久,終歸沒有把這件事說出口。
我覺得自己任性得已經夠多了。
原本在拜託他這些事情的時候,他也可以完全不在意我的想法,就當作是沒有這回事,就和那些離開的人們一樣,頭也不回地一走了之。
我還沒有遲鈍到毫無察覺,造成他失去信心的主因,其實就是自己。
對於一個團隊而言,真正的坦職只有一個人。
雖然也不是完全不能這樣組成隊伍,可是副坦這樣的地位,在團隊配置上就是稍嫌尷尬。當他長期都處於那樣的位置,擔任一部分的輸出位置,也同時擔任一部分的坦職位置時,他的心裡又是怎麼想著的呢?
我的心中很忐忑。
就算我始終只是做好自己該做的事情,但對他來說,我正是讓他現在的處境變得進退兩難的元兇。如果他在別的團隊裡,和我同樣站在隊伍的最前方,作為一名真正的坦職存在的話,現在也應該擁有屬於他自己的團隊吧。
認識他也已經那麼多年時間了。
其實他也是很有實力的人,我比誰都清楚。
畢竟自己在最近的地方,站在相近的位置,感受到彼此的節奏,感受對方全身的呼吸吐息,看著對方的動作的時候,就算不需要太多的交流,也可以自然而然察覺到很多事情。
正因為如此,當他被其他團員輕視、不被信任的時候,我的心裡都會感覺很難受、很煩躁,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或許可以在自己的抉擇中,毫不猶豫地持續前進。
可是當我的選擇將別人給牽扯進來,並且把這樣痛苦、煩惱的情緒帶給自己以外的其他人時,我卻沒有辦法承受那樣的愧疚感,甚至感到退縮。
儘管如此,他還是那麼說了。
「我……要留下來。」
我看著他的時候,不僅僅是有點驚訝而已。
雖然還是會覺得高興,但……為什麼?
我搞不懂他真正的想法,還有他身為坦職的執念究竟是什麼。
我終究沒有拒絕他的答覆,或許存著某種程度的期望,又或者是……抱持著某種我不願意承認的僥倖。
曾經斥責過他抱存僥倖的想法。
對於一名坦職來說,很多事情都不能抱存著那樣的想法,可是當我踏及那些自己沒有辦法掌控,充滿未知的未來時,我居然不經意也開始有了那樣的迷惘。
還是說自己在沒有意識到的時候,其實也曾想過要依賴誰的想法呢?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 ※ ※
我們重新開始了團隊的合作。
只不過,這次我並不是站在隊伍前方的那個人。
不僅僅是我必須習慣,他們更要去習慣、認知到,之後真正會帶領他們走向更遙遠道路的,那個帶領他們前進的那個人到底會是誰。
時間過得比想像中還來得快速,對於所剩時間不多的我來說,更像只是眨眼般一瞬間的事情而已。
第一個月的時間,我們花了比預期更長的時間在團隊的配合上。畢竟過去的時間裡,他們已經太習慣以我為中心發動攻勢的配合,即使是現在,他們還是會很自然而然的把焦點投注在我的身上。
就算我只是站在場邊什麼都沒做,這樣的情況依舊沒變。
即使嘗試著迴避這樣的情況,潛意識裡還是沒辦法抗拒數年以來隊伍的現況,很多地方都相當不順利。
第二個月的時間。
就算配合還不完美,需要提醒的地方已經開始變得更少了,就算在同一個團隊裡面,還是可以從旁打出策應的傷害和合擊,盡量降低整個團隊的負擔。
我們都在適應,適應這個有點熟悉、卻又感到陌生的團體。
在我從旁協調下,他的存在總算受到了大家的重視。
有的人開始找他討論合作的問題,有的人已經開始慢慢理解該怎麼跟它配合,在火力輸出和流暢性中找到兩者的平衡。
我想,這樣就可以了。
目前的團隊雖然沒有辦法達到火力的最大化,但對他們而言,這已經是就現階段而言最好的結果。
相較於最好的方法,他們需要的只有能夠通往更遙遠未來的方法。
尤其是……當我不在以後。
第三個月的時間。
我已經開始深刻感受到自己身體的變化。
濁氣的影響比我想像還來得嚴重,不僅是揮出去的拳頭,踢出去的腳,都比想像中還要更無力。剛開始時,本來還以為是自己還沒有調適過來,已經太習慣放水的輸出力道。
結果後來才發現到,當自己只用原本普通程度的意識揮拳時,居然連原本一半的力量都使不出來。這時候我才徹底感受到,自己的身體已經真的不如以往。
「我沒問題。」
這是這個月第幾次說過這種話了?
有的日子裡,我會陷入某種半睡半醒的昏迷狀態。明明聽得見有人在叫我、明明想要做出一些回應,可是我的身體卻和自己的思緒背道而馳。
我發現自己開始害怕,發現自己也會在沒人在身邊時有股想哭的衝動。
那是我在身為主坦時不曾有過的情緒。
我想像著當自已有一天再也醒不過來時,當所有人都漸漸離開我的身邊,被獨自一人拋下,自己的聲音再也沒有辦法傳遞到他們耳裡的時候……
他們現在,還需要我。
但總有一天,他們肯定也會這樣覺得,覺得我跟不上他們的腳步,覺得我很累贅……然後覺得……已經再也不需要我。
到那個時候,我還能夠笑著,坦然接受被拋下的自己嗎?
血的氣味。
隨著咳嗽混著蛛網狀的血絲,鮮紅的色彩,不禁會讓人打個寒顫。
即使如此,我還是會站在他的身邊。
就算是任性也好,執著也好,我還想再他們身邊再多待得久一些,無論到底是不是無聊的堅持,就算那會再次消耗掉我那所剩不多的生命。可是……那不正是自己當初的選擇?
果然自己還是沒有辦法放下。
不論對這個團隊也好,還是坦職的事情也好。
時間,只剩下三個月。
不,是還有……三個月。
逐漸進入倒數的時間,在盛夏的季節也將成為過去的日子裡,我靜靜望著樹梢上第一片變黃的葉片,聽著已經變得稀疏的蟬聲,對著已經許久不拿來練習的練習用假人木樁,用猛虎掌盡全力擊打著。
就像是回到好久好久以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