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淵羽隱約之中覺得自己做了個夢;他視野恍惚,一片模糊,僅能見到幾個人影,但都背對著他。他是睜開眼後才想到這幾個畫面的。
查覺到他醒了過來,坐在他旁邊的青年靠近,表情有些訝異的看著他。對方有著黑髮及琥珀色的眸子,衣服是很簡便的T恤及長褲。雖然看起來是很普通,不過柳淵羽第一眼看到的是那對看起來很逼真的狐狸耳朵,以及那毛茸茸的蓬鬆尾巴。
「醒來了嗎?太好了。」那青年看著他微笑,他坐起身,才發現自己是躺在沙發上睡著的。這裡看起來是在一棟大樓內,裝潢富有科技感,外頭已經天黑了。他看看時間,十一點三十七分。
「呃…」他愣愣地眨眼。「嗯,抱歉、我……」他迷迷糊糊地開口,對方塞給他一個紙袋,袋中散發著甜甜的氣味。
「您如果不記得的話也沒關係」,我會慢慢解釋。青年向他說,指向袋子。「一點歉意,如果不嫌棄我的口味的話。」然後他打開袋子,裏頭是甜甜圈之類的甜食,還有看起來像是外面買到的豆皮壽司。
這些甜食還真不是一般的甜,但意外的能夠令他焦慮的情緒平穩下來。對方向他一五一十地說明了過程,包括他是怎麼來到這裡的。青年講到這裡時還頻頻道歉,不聽到他回應不肯停止,最後是他小小聲地說了一句「其他也沒什麼…」才結束。
青年的名字是安倍晴明,是現任的「代理者」之一——本身屬於日本稻荷神的眷族,據說世代都與狐仙共結連理,因此他身上的非人特徵是真的,而不是什麼個人的惡趣味,為此他做了很多解釋,看來是被誤會慣了。年紀不小,起碼二十來歲有了。
「嗯、大概就是這樣。」安倍晴明笑著說,「至於校方跟家庭那邊……我們大致上是、已經處理好了。」
「啊、是這樣啊……」他似乎理解了什麼,小口小口的喝著對方倒給他的茶,他原本以為只是台灣本土的那種用茶葉泡出來而呈黃色的液體,沒想到卻是深綠色的……!他嚇了一跳,不過喝起來…就是抹茶而已。
直到現在他還是有點難以置信;「代理者」,畢竟對普通人而言,他們神秘、難以捉摸,只是聽說來到本土信仰強烈的台灣而已,連新聞媒體都少有他們的消息。因為太過低調,甚至有人認為「代理者」一說,不過就是政府所編造出的謠言。
但是現在這群人就在他眼前,活生生的。其實與一般人也沒有什麼不同,除了外貌可能有些特異、有著重大責任及某些特殊能力以外,他們其實真的與一般人沒什麼不同。聊著普通的話題,口味也與一般人很像。
「關於您的身體狀況,我們也都請人檢查過了……暫時沒有大礙。」安倍晴明看起來鬆了一口氣,「至於羅酆…」
柳淵羽心頭一驚,拿著茶杯的手隨之震顫,濁綠色的液體濺灑而出。「羅酆?那是我的、嗯…同學、啊、朋友。」他找尋著合適的詞彙。
「嗯,這樣子說也是,您如果這麼覺得的話。」晴明似笑非笑,有些隱瞞。「他其實是我們的同伴、亞洲地區的代理者之一。」
「啊?」他因為吃驚而發出有些愚蠢的聲音。
「呵呵、嘛,現在難以接受是正常的。」那對白色的狐耳捕捉到什麼細小的聲音而抖動幾下。「啊、他們來了。」
一到門開啟,羅酆走了出來,穿著學校的制服,看起來跟平常的他沒什麼不同,後頭跟著兩隻老虎。一隻是普通的橙色,一隻則是白色。他們姿態優雅,有種野性的美,但非常的乖巧。
安倍晴明站起身,招了招手示意羅酆過來。後者尷尬的抓了抓那頭亂髮,走了過來。
羅酆看向柳淵羽,後者下意識地去迴避那視線;畢竟難以接受,自己的好友原來也是代理者之一。關係瞬間變的難堪,他也只是個普通人罷了。
兩隻老虎趁羅酆雨晴明在談天的同時向柳淵羽走了過去,抬起頭看他,他不解的望向他們。那兩隻老虎互看一眼,隨即化成兩名年紀看來二十五、六歲的男性,一名有著淺橘色的頭髮,另一名則是銀白色的頭髮,兩者的眼瞳都是金黃色。
這兩隻老虎也是代理者嗎?不對不對應該說是這兩個人剛剛是變成老虎…?!被嚇傻了的柳淵羽腦中飛快閃過奇怪的想法。
「啥啊,這是咱主子的朋友嗎?」淺橘色髮的青年彎腰看他,手肘搭上椅背,陰影幾乎籠罩住他。「這麼虛弱啊?八字挺輕的唄。」青年伸出手,毫不留情地捏捏他的臉頰。
對方戴著黑色的手套,包覆在手套下的尖長指甲駭人,柳淵羽臉色發白,勉強撐起的嘴角幾乎要垮下去。
「嗯?」繼續捏著他的臉,青年眼尖的發現他面有難色,突然感到有趣的發出「噗」的聲音,眼角因忍笑而法類,過不久後他大笑出聲。「哈哈哈!什麼呀什麼呀、用不著那麼害怕咱吧。會怕咱的只有惡鬼哪。」青年拍拍他的肩膀。
柳淵羽含糊應答幾聲,青年露出虎牙笑得燦爛,用手抬起他的下顎,使兩人能夠相視。「欸小夥子,咱叫鬱壘,你呢?」
「柳…柳淵羽。柳樹的柳,深淵的淵,羽毛的羽。」他照實回答,冷汗滑下臉頰。這名自稱鬱壘的男人長的倒挺上相,除去用字遣詞比較豪邁。這種狀況應該是許多女性夢寐以求的,但他現在只感到恐慌。
「喔喔,很好聽的名字哪。」鬱壘說道。後頭的白髮青年靠了過來,向他笑笑,鬱壘看了白髮青年一眼,後者才說,「咱是神荼,門神之一。」
神荼鬱壘,中國門神武將,老虎為其之下屬。兩人的名字使柳淵羽想起了這些,但他也了解不深,只有這些而已。
「好了好了,鬱壘,別鬧了。」羅酆有點無奈,他剛與晴明談完事情,臉色不怎麼好看。
鬱壘撇撇嘴,倒也乖乖的鬆手。「是、是——」
柳淵羽揉揉自己的臉頰,羅酆看了他一眼,無奈地對他乾笑,笑容中似乎有什麼說不出口的情緒。
「我的事情,晴明都說了吧?」羅酆一如既往的,又是那種感覺毫不在乎的語氣,似乎一切都會有出路。神荼鬱壘退到後方,因為查覺到主人的言下之意而面色陰沉。他們的眼神變的尖銳,百獸之王面對威脅應有的警惕。「…對,沒錯,我也是代理者…是酆都大帝的代理者。跟希臘神話中的黑帝斯是差不多的地位。」
柳淵羽沉默著,沒說什麼。或許該說他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他本來應該是局外人。
「哈哈,生氣我一直騙你也沒關係。」羅酆露出牙齒笑得燦爛,想起什麼似的轉過身去。神荼鬱壘睨了他一眼,跟著主人而去。他們走的很快,瞬間便不見蹤影。
安倍晴明走了過來,眼神中有些落魄。那與柳淵羽在羅酆眼中看到的情緒是相同的,「雖然羅酆那麼說,但請您多體諒他。」他微笑著。
「羅酆未必跟您同年,也許他之前跟您說的一切都是信口雌黃…」晴明的語氣慢悠悠的,頭上那對狐耳微微垂下。「但是他要承受的壓力,比我們都來的多。」
柳淵羽想想,羅酆方才說自己是酆都大帝。酆都大帝大概就等同希臘神話中的黑帝斯,是陰界的統治者。換而言之,他掌管著人間的生死,幾乎看透一切。
他的一筆一畫,一字一句,任何意氣用事,都會造成整個世界、體系的紛亂,也就是說,他幾乎不能保有自己的想法,單純作為代理者的血脈而延續著酆都大帝的名稱。
「在您認識並與他成為朋友的這段期間,算算大概也三、四年吧?」晴明屈指數數,說出了一個挺準確的範圍。「也許我們…或是血緣使然,對他造成的壓力確實太大了些,他拋下代理者的身分。雖然錯在他本身,但情有可原。」
看著柳淵羽越漸迷茫的表情,晴明頓了頓,最後決定還是別把閻魔死亡的這件事情告訴柳淵羽;畢竟這裡的所有代理者都知道,若不是酆都大帝擅離職守,地獄哪可能一夕之間亂了分寸,更不用說失去十殿閻君之首。
「呀…抱歉,說了太多,聽不懂吧?」晴明又恢復了原本那笑嘻嘻、平易近人的樣貌。柳淵羽楞楞了向他眨了眨眼。
「…您先休息一下,」那對狐裡耳朵上下用力抖動幾下,捕捉到了常人所聽不清的細微聲響,是大門開啟的聲音。「我去接個客人。」他這麼說,便匆匆忙忙地跑走了。
鍾馗剛接應完從日本來到總部的幾名代理者。其中一名代理者甚至只是一名年僅十二、三歲的小男孩,藍色的眼睛水亮圓潤,烏黑色的髮絲綁成髮髻,模樣看起來既可愛又靈巧。
雖然很想好好跟他認識一下,無奈小男孩的家族可來頭不小。身後跟著的其他幾名代理者各個看起來身懷十八般武藝,即便是小男孩抓著他衣角要他陪著聊天,諒他也沒膽。
幸好小男孩遠遠看到姍姍來遲的安倍晴明立刻被轉移了注意力,歡天喜地的跑了過去,與對方撞了個滿懷。跟在男孩背後一名個頭不小的青年看到前者的舉動無聲地嘆了口氣。
原本正想著得去休息的鍾馗一轉過頭就看見兩隻一橙一白的老虎朝自己漫步而來,雖然他很快的就知道這兩隻老虎並非外頭闖進來的野生動物,但還是有那麼瞬間下意識地想跑。他稍稍後退了一步。
「酆帝?」他試探性地喊著。轉角處一抹身影顫動,良久後才一個穿著紅黑配色華服的青年走出——羅酆。頭上戴著像是帝王的帽子,前後突出的帽沿垂下幾串珠子,正巧擋住了那雙烏黑的眼眸。
「……」鍾馗有點驚訝,這是他第一次看到酆都大帝——第一次見到究竟地獄的統帥之代理者,白天看起來是那副隨處可見的不良學生,穿起那象徵身分的正式服裝、斂起笑容之後,才倍感一陣沉默的壓力。「怎麼了嗎?」他笑問。
「神荼鬱壘,回來。」羅酆像那兩隻老虎招了招手,他們搖了搖尾巴,乖巧的如同一般的家寵般走回主人身邊,方才的壓迫感消失無蹤。「我…來道個歉的。」羅酆不打算隱瞞。
鍾馗頓了頓,撐起的嘴角瞬間垮下,碧綠色的眼瞳縮小。他不去想,盡量不去設想究竟羅酆要為什麼事情道歉,即便他自己心知肚明。
「伏羲跟我說了、關於十殿閻君……他們的事情。」羅酆撇開眼,他想起在他離開這裡之前的那十個武將,心頭一緊。
「啊啊,是指閻魔殉職的事情嗎?」見羅酆的表情不對,鍾馗立刻接了話。話才剛脫口而出他就有些後悔,壓抑不下的悔恨如同出籠的猛獸,轉眼間將他撕碎。
羅酆沉默了一陣,「……嗯。他的事情我看了之前的報告,多少了解了。」
因為酆都大帝的失聯,原本仰賴階級地位維持紀律的地獄瞬間亂了;多少惡鬼趁亂湧出,違反鬼城律法。少了最高統治者的支持,本就只是手下的十殿閻君也管不住數量如此之大的暴動。
惡鬼一群一群的湧出陰界,前往人間,吸收了人們大量堆積的負面情緒,成為堪比妖魔的存在;而就在某次的征討途中,閻魔不幸被大量惡鬼圍剿,最後遭反噬而死。
他們一夕之間失去支柱、失去最有力的幫手及最親近的同伴。少了閻魔的十殿閻君變的頹廢,一蹶不振。他們怎麼樣也想不到,堪稱地獄最強的森羅王竟然會因為被反噬而死——就在自己的朋友面前。
鍾馗是鬼王,有著「驅魔帝君」的他是凌駕於地獄之外的神祇,雖然掌管的內容主要與地獄的神沒什麼差別,卻不受地獄管轄。相對而言,是自由卻也形單影隻的神。
他想起幼時他曾經見面過的那個神。虎背熊腰,捲曲的濃密鬍子,衝動、剛正不阿。祂同他講了許多事情,包括鍾馗這個神的由來及故事。
「…哈哈、不,我也不是說…特別的驚訝或是…難過了很久,之類的。」他眼神飄移,翠綠色的眼眸就是不願看著前面。羅酆也不打算逼他說清楚。「嘛該說什麼,只是難免有種天縱英才的感覺吧。」
「與其安慰我,你應該去安慰十殿閻君他們。」鍾馗笑了笑,他內心在翻騰,多少不甘的情緒化為驚滔駭浪。他裝作無可奈何的聳肩。「他們比我更無法接受吧,我想。畢竟我不屬於地獄的一員,只是掌管的事物差不多。」
——如果…如果不是因為酆帝不在的話…就不會這樣了…!當初掌管二殿的楚江王的這句話,他至今依舊還記得。
啊…是啊,如果不是因為他那時不在……他的思考突然停滯,擺在腰側的手默默的握上了已經收入鞘的刀的刀柄,然後又鬆開手。他垂下眼去看了看地板。
我到底在想什麼?他反詰自己,最終得不到解答。對於失去閻魔這件事情,起初他是難過的,傷心至極,一個好友離他而去,他變的無助,沒人能夠依靠。
後來他想想,其實那倒也不是誰的錯。這世界上隨時都有人在死亡,每分每秒,只是就這麼的湊巧,那瞬間的死亡降臨到了閻魔身上。
啊啊是這樣啊。自從閻魔死後,他每天每天對自己說著這些話,嘗試說服自己,騙的過自己的理性卻騙不過感性。
他早該學著適應,因為鍾馗這個神祇,自始至終,一直都是孤單一人。
羅酆沒有說話,他承受著鍾馗給他的建議。後者見對方不想說話,倒也沒說什麼,只是聳了聳肩,接著轉過身離開了。他還有很多事情要做,包括明早還要接見妲己。
— ※— ※ —※—
後記:
大家好,這裡是目前真心祈求冬將軍趕快降臨的伊薩,重新填了以前的坑,感覺挺微妙的。
跑回去看了之前寫的那兩篇,想想自己的確是在文筆方面有進步的吧,
劇情方面沒有。(痛
總之這系列是完全全的原創,本身設定複雜,所以真的誠心推薦大家從第一篇開始看。
然後如果是想看歡樂向的奇幻故事的話,抱歉我這裡還是一樣不出產那種東西 我只能偷偷劇透說我埋了很多梗啊
包括文末出現的小男孩是誰然後安倍晴明的守護神之類的不是小屋背景那隻不好意思只是很像(不好笑
那麼就先到這裡,謝謝看到這裡的大家 希望下一篇能趕快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