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原創】《神‧臨》——Prologue II.

　　絕對沒有什麼比被強迫面對一大堆看不懂的數學符號還要令人反胃了。對於不擅長應付數學的柳淵羽而言，每天必須應付至少一節的數學課簡直是變相的折磨，特別是在早上第一節課而言更是如此。

　　昏沉的腦袋的思考速度完全無法跟上教師指導的速度，即便如此，他還是只能硬著頭皮，佯裝自己聽的懂。然而他害怕的並非自己的半知不解，而是他害怕突然被教師點名回答問題。

　　幸虧他在平常算是個中規中矩的學生，頂多偶爾犯個錯，但也不至於被老師關注。但說實在的，他並不是個好學生（成績方面），但也不是個壞學生（品行方面），正好處於被教職員們忽略的灰色地帶的學生。所以其實他大可以直接趴下來補眠，但基於學生的本分，加上他並不想惹事生非，所以他即使再怎麼想睡覺，卻仍然死命地撐著快要闔上的眼皮。

　　他無言地望向窗外，發覺窗外連隻鳥都沒有，那令他有些納悶，明明在先前還有幾群麻雀在窗外徘徊。他咬了咬嘴唇，將自己脖子上的平安符拿下，閉上眼睛後再次睜開。

　　那已經不是由空曠可以形容的了。在他的邏輯之中，普通的生物之所以會避開這個區域，即是因這個區域裡充滿威脅到普通生物的生命的妖魔。然而即便他拿下了平安符，外頭仍是空曠一片。這意味著外頭要不就是有著較為高階的妖魔，要不就是有著高階靈獸鎮壓此處的磁場，使得普通的低階妖魔不敢接近。

　　「所以這一題必須用這個公式，這樣子大家懂了沒？沒有問題的話就做下面的練習題吧，如果還有問題就舉手發問。」

　　教師的聲音將他拉回了現實，他連忙執起筆，試著寫幾題測試自己到底聽懂了幾成，然而其他開始聊天、無視老師的同學卻讓他有些忘記了方才教師教導的東西。而不令他意外的是他只會寫一題，其他幾題則是連看都看不懂。此時後頭的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他下意識轉頭，「幹嘛？」

　　「阿羽，你沒事把平安符拿下來幹嘛，想跟好兄弟打交道喔？」跟他搭話的人是他的死黨，名叫羅酆。跟他從國中即同班至今，性格如人的外表，羅酆的裝扮看起來雖然是非常的自由（甚至有點過頭到讓人會誤會他是個壞學生），但他卻是個天才型的學生。就算不聽課，段考卻依舊能穩穩地拿個前三名。不過從他的外表來看，實在是很難聯想到羅酆的父親竟然是個警局局長。

　　不過真正讓他們結識的原因，是因為羅酆同樣有靈異體質（至少羅酆自己這麼說），但不及他的嚴重。

　　「沒有啦，只是剛剛覺得外面有點詭異。」

　　「哪裡詭異？」

　　「連隻麻雀都沒有。你仔細看，或許該講連隻妖怪都沒有。」柳淵羽用眼神示意了下窗外，盡量壓低音量以防被教師發現。他盯著窗外看了許久，納悶的指著窗外，問道，「羅酆，你說那個紅棕色的東西是什麼啊？」

　　「我不知道，但是他好像……」「往我們這個方向衝過來？」「與其說衝過來，還不如說他是跟人在打架的途中沒辦法好好看路吧。」很顯然的他們都忘了重點何在，他們僅只是愣愣地望著那抹紅棕色的身影似乎在對什麼發脾氣，直到那身影越來越接近，羅酆才趕忙大喊，「媽的，快躲開！阿羽你是想被撞死喔！」

　　隨著羅酆的這聲大喊，同學都因為受到驚嚇而紛紛從自己的位置上離開。就在最後一位同學站到講台上的那一瞬間，伴隨著一聲巨大的玻璃碎裂聲（與女孩子的高分貝尖叫聲），一個紅棕色的巨大毛絨物體就這麼摔到了教室中央。完全沒有人敢去碰觸那團紅棕色的毛絨物體，就在大家面面相覷、不知該如何是好的同時，一名穿著黑色系和式服裝的青年艱難的從那團物體下爬出，那名青年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毛髮與玻璃碎片。

　　「很抱歉打擾各位的學習時間。我是安倍晴明，是現任的『代理者』之一，也是神臨協會亞洲分部的成員。」青年禮貌的向在場的人鞠了個躬，雖然身上多處都有擦傷的痕跡，但那抹掛在唇角的微笑卻不自覺的令人放下戒心。也有人喃喃自語的重複著他的名字，只見那名自稱安倍晴明的青年轉了個向，面對柳淵羽與羅酆兩人。

　　「柳淵羽與羅酆，神臨協會亞洲分部頭號徵求人物。我想請求兩位與我回去一趟。」青年雖然面帶微笑，但口氣卻異常真摯，幾乎無法讓人當作是玩笑話。柳淵羽不知該作何反應，羅酆則是咬了咬牙後說，「跟你走？開什麼玩笑。」

　　「我沒有開玩笑。柳淵羽不清楚就算了，你自己心知肚明。」青年斂起笑容，琥珀色的眼眸清澈亮澄，堅定而鎮靜的語調彰顯了青年並非信口開河。就在此時，那原本看似已經死透的毛絨物體抽動了下，牠發出低沉的吼聲，鮮紅色的眼瞳惡狠狠地盯著背對著其的青年。而青年自然是察覺到這個狀況，青年猛然轉過身，右手的食指與中指間夾了一張看似向符咒的長條形紙張。他口中喃喃自語，將符丟向那團物體。那隻大型妖魔猛地張開嘴，將符咒用尖銳的牙齒扯碎，青年在瞬間露出了驚嚇的表情，他口中呢喃著，正想拿出另一張符時，外頭有人大喊。

　　「晴明，直接把他們兩個帶走，別管其他的了！」那名自稱是校友的金髮碧眼青年——也就是柳淵羽早上看到的那名朝他投以微笑的青年，那兩名棕髮綠眼的青年與銀髮青年此時也跟在其後頭，安倍晴明向青年投以震驚與狐疑的眼色，說，「那你們怎麼辦？你們要怎麼回去？！」

　　「應龍在我們這，他在你跟這隻檮杌奮鬥時就先跑來我們這邊通風報信了。快叫你家那隻烏鴉來！」金髮碧眼的青年一邊說一邊從腰側拔出一把外觀像極了日本武士刀的武器，他一邊擋下那隻被稱作「檮杌」的妖魔的攻擊，還得一邊騰出嘴回復安倍晴明。後者點點頭，隨即吹了聲口哨，他連忙跑到羅酆與柳淵羽身邊保護兩人的人身安全。

　　「喂……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啊？」在一陣混亂當中，分明被當成主要目標卻被排除在外，什麼都聽不懂的柳淵羽終於受不了而開口，他用力捏了把羅酆的肩膀，後者因突如其來的痛楚而發出抽氣聲，羅酆回頭看了眼他，隨後又轉過頭，什麼都沒回答。

　　「羅酆……回去後，你有苦吃了。」自稱是安倍晴明的青年低語，他悄悄的將手擱在柳淵羽的後頸處，臉上露出了一抹陰沉的笑容，沒有溫度，比起方才正經的面容還要令人畏懼，柳淵羽沒有察覺到安倍晴明的手已經悄無聲息的伸到他的背後，食指與中指之間夾著一張寫滿潦草符文的符咒。反倒是被這麼一喚的羅酆渾身不自在的發顫，額際滑下冷汗。

　　「什麼，誰……？」在好奇心的驅使下，柳淵羽下意識詢問，卻在話語尚未完全脫口而出時感受到有誰的手從後拍上了他的頭，異樣感像是冰冷的死水流進腦中，突如其來的疲累感讓他不得不閉上眼睛。

　　即使是檮杌的慘叫聲也無法叫醒他。

　　※

　　即使是在回到了總部後，柳淵羽也沒有立即醒來，反倒是躺在大廳的地板上睡的異常安穩，這時安倍晴明反倒有點擔心起自己因為難得的驚慌而下手過重，或許是被罪惡感驅使，他始終坐在柳淵羽身邊，甚至不時幫其蓋好被子。

　　他伸出手擺在柳淵羽的鼻子下方，確認其還有呼吸跡象後才放開手。他因為放鬆而長嘆一口氣，同時有對與烏黑的髮色呈現強烈對比的白色獸耳冒出頭頂，毛茸茸的白色尾巴也自上裝與下裝之間的空隙竄出，他無趣的抓過自己的尾巴揉捏著，像是抓著玩偶那般。

　　「妾即離君若逝露，縈思會逢和泉處。景風蕭然人孑立，信太淚痕凝悲樹。」安倍晴明喃喃自語，口中吐出的是詩句，帶有離別、哀傷、苦澀愁緒的詩詞。那是烙在他的腦海中，隨著血緣與神格傳承下來的記憶。

　　「晴明？」身後傳來一名男性的聲音，聽起來像是二十六歲男性特有的成熟嗓音，不如少女的柔弱，卻也不至於太過低沉，是富有磁性的。他轉過頭看到一名有著墨色短髮的青年，身穿白色與紅色為基底的日式服裝，額上、眼角及眼睛下方有紅色的圖紋，他露出了有點尷尬的笑容，見到安倍晴明有些傻楞的表情，急忙改口：「打擾了嗎？」

　　「啊，不，沒有……只是稍微發了一下呆。」安倍晴明輕巧的站起身，禮貌的向青年微微欠身，做為招呼，「午安，天照大御神。」

　　「反正都是認識的，不用那麼客氣，叫我天照就行了。」被稱為天照大御神的青年有些反應不及，他搖搖手，隨後別開眼神望向仍睡的深沉的柳淵羽，嘆了口氣才開口：「還是沒醒嗎？」

　　「嗯，睡得很熟，一時半刻是叫不醒的樣子。」安倍晴明感到難堪，他的聲音漸漸變的微弱，喃喃自語：「第一次遇到中國四兇之一的檮杌族……有點失手了，雖然依舊達成了總部給的指令……。」

　　「別在意，畢竟是第一次，況且總會有失手的時候。」天照笑著拍了拍他的背，他點點頭算是接受了安慰，同時他看到了不遠處的門開啟，裡面走出了兩名面有難色的青年，他們都穿著中國服裝，其中一名的表情有些慍怒，嘴中不知碎念著什麼，另外一名臉上帶有苦澀的微笑，安慰著身旁扶著額頭的青年。

　　「啊，那是……神農跟黃帝？怎麼了嗎？」

　　「其實也沒什麼，就是……」天照聳了聳肩，不置可否的苦笑著，他低聲說：「你知道的，伏羲獨來獨往，脾氣一向不好招架。」

　　安倍晴明認同的點頭，他轉頭望著那間門緊閉著的辦公室，又長長的嘆出了一口氣。

　　在辦公室裡頭，坐在桌前的羅酆不耐煩的翹著腳，他直盯著眼前坐在他對面，翻著一疊紙本資料的黑髮金眼青年——通稱伏羲，因其身上流傳著的血統與神格，地位舉足輕重的代理者。即使如此，伏羲在亞洲分部是數一數二的難纏，變化莫測的脾氣，複雜的個性，善於曲解他人的本意，諸如此類。

　　安靜的空間，流通不良的空氣都讓他昏沉的快要睡著，尤其當把他叫進來的那人卻彷若事不關己似的，正眼都沒瞧過他一眼，他的脾氣雖然不差，但也沒有柔弱到像個好好先生，可以毫無緣由得的讓人壓著硬幹。

　　「你到底有什麼事啦？可以趕快問一問，然後放我離開這個空氣有夠不流通的地方嗎？」他終於忍不住開口，伏羲這下才轉過頭看著他，那雙金黃色的眼睛饒富趣味的稍稍瞇起，嘴角勾出欣喜的弧度，將手中的資料隨手放置到擺置異常整潔的桌上，他起身提起擺在牆角的鐵籠，放在桌上，裡頭蜷縮著兩隻虎崽，一隻是白色，而另外一隻是普通的橙色。

　　「老天爺……」羅酆的瞳孔因為驚嚇的收縮，他伸出手觸及鐵籠，上方沒被施加任何咒術，他稍稍鬆了口氣，「你……你把神荼跟鬱壘怎麼了？」

　　「不，我什麼都沒做喔。」伏羲笑著拿出鑰匙，拉過扣在鐵籠唯一的開口處的鎖頭，將鑰匙插進底下的鎖孔，順利的開了鐵籠，羅酆將手伸進去，有些心疼的撫摸著兩隻虎崽的身軀，直到兩隻幼虎醒過來，發出欣喜的鳴叫聲爭先奔出鐵籠，在羅酆的身上爬來爬去，像是被遺棄的寵物突然看到主人那般。兩隻虎崽跳下羅酆的身體，變成一般成年虎應有的大小，他們趴在地板上，眼神不甚友好的瞪著笑盈盈的伏羲。

　　「只是呢……自從你之前失蹤之後，神荼跟鬱壘發了瘋的想找你，成天都想往外跑。你要知道，他們可是掌管人鬼之間門戶的門神，世世代代都服侍地獄統帥為主人。」伏羲拿走鐵籠，口氣乾巴巴的，彷彿只是陳述著事實，「所以呢，我就把他們一部分的力量拿走了，我先聲明，我拿走的並不多，只是讓他們無法變化外形而已喔，鎮壓鬼魂是沒問題的，而且我下了時限，破解方法就是直到你回到這裡。」

　　「該死，你也太狠了，整整二十幾年……。」他憤慨的咋舌，摸了摸兩隻老虎的頭，牠們巴上羅酆的大腿，兩顆毛茸茸的頭磨蹭著許久不見的主人。「抱歉抱歉，真不該丟下你們的……。」

　　「你有看到鍾馗吧？那個金頭髮的外國人。」伏羲不著痕跡的跳開話題，他依舊笑瞇瞇的，但那抹笑容中多了些無法言喻的哀愁。羅酆以點頭代替話語上的承認，伏羲閉上眼睛，苦澀的笑了。

　　「你失蹤了不久後，與鍾馗感情非常好、又是他從故鄉英國來到亞洲分部後的第一個知音的閻魔在某次的征討途中死了。」伏羲的笑容漸漸收斂起來，那是羅酆少數看到伏羲除了笑臉之外的第二個表情，「死因是被生前造了太多的業，無法徹底淨化的大量冤魂侵入身體，被反噬而死亡。」

　　「怎麼會……閻魔是很強的，十殿閻君中的指揮官、佼佼者怎麼可能會……。」羅酆露出了驚訝的神色，他的話語因為過於震驚而無法完整的說完，只是牙關不停打顫。

　　「少了統治十殿閻君的統帥，地獄大亂，幾乎沒了律法可言。十殿閻君的力量也被徹底削弱，現在的他們已經不如以往強大，但他們仍然很努力，等著統帥歸來。」伏羲冷靜的陳述，但話語中的沉重感卻如影隨形，化為刀刃割傷了羅酆的內心，「尤其現今造過太多惡果的亡魂太多，逃離地獄的在陽間流離失所成了孤魂野鬼，背負著的業吸收了陽間人們的負面情緒，更加難以對付。以往的十殿閻君或許可以以超渡的方式對付他們，但現在連擊敗都有點困難，說超渡根本是天方夜譚。」

　　「所以呢……羅酆——」伏羲拉長尾音，他又勾起以往的笑容，卻以責備的語氣開口：「酆都大帝，這是你擅離職守造成的結果，無論是十殿閻君的衰弱、閻魔的死還是無法超渡的亡魂皆是。你本該是地獄統帥，竟然跑到陽間跟八字輕、容易招來妖魔覬覦的年輕人類打交道？你說，你造的這業該如何償還？」

　　羅酆——真實身分同為代理者，更是地位舉足輕重的地獄統帥，酆都大帝啞口無言，他無法想像自己的私心竟然引發了一連串的負面效應。他原本只是單純想擺脫隨著妖魔的普及化，代理者的身分帶來的壓力與沉重的包袱，才選擇離開職位，到陽間開開眼界，完全沒思考到陰界會因為他的離去而亂了章法。

　　「你這傢伙，你說什麼啊！地獄亂了怎麼會是咱家主子的錯！分明是那些鬼魂積怨以久，只是這次成了引爆點罷了！」那隻橙色的老虎從喉間發出嘶吼聲，嘴中竄出的卻是人類男性的聲音，聽起來還只有二十五歲左右，橙色的老虎弓起身子，身上的毛因為怒不可遏而豎起。

　　「不用了，不用為我找藉口了，鬱壘。這的確是我的錯。」羅酆搖搖頭，坦然的接受，反倒是那隻橙色的老虎錯愕的轉過頭，發出疑惑的鳴叫聲，他仍想說些什麼。「閉嘴，鬱壘。我說閉嘴。」即便羅酆的話語十分無力，但仍對老虎造成了極大的壓制效果，只見那隻橙色的老虎悻悻然的趴下，不再發出聲音。

　　「……我知道了。」良久的沉默過後，羅酆才放棄掙扎，他說出了伏羲最想要、盼望以久的回復：「我得回歸酆都大帝的身分，對吧？」

　　伏羲笑著點頭，金黃色的瞳眸閃過一絲異樣的情緒，即便是本人也不全然理解。對於羅酆的坦然，他笑了同時也哭了。臉上微笑著，心底卻下著傾盆大雨。他無法理解那種情緒，太過複雜，也太純粹，讓他沒辦法清楚的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