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少年，黑貓(上)

作者：Jojorin（990）│2014-07-16 00:32:08│巴幣：28│人氣：272

　　寂靜無聲的夜裡，我坐在電腦桌前。我不想室內太亮，於是只開了盞昏黃的小檯燈，好讓自己可以在從筆記本撕下來的空白紙頁上寫字。

　　我想我會死。

　　也許死在今天夜裡，也許死在明天清晨，但不會更晚了。

　　可能是很久沒提筆的關係，寫字的感覺很奇怪。再過幾年我可能就不會寫字了吧……

　　不，不用等到那個時候。正如筆記本上的兩行句子所示，再過不久，我就不會動了。

　　不能說話。

　　不能呼吸，心臟也不會跳。

　　也不能握著筆桿寫字了。

　　我想我會死。

　　也許死在今天夜裡，也許死在明天清晨，但不會更晚了。

　　客觀來看，這個說法似乎有點奇怪。

　　不合邏輯。

　　講得一副好像我早就知道自己會在何時死去的樣子。

　　但是，事實上我並不知道自己的──用比較土的說法──陽壽還剩下多少。

　　我只是個平凡人。

　　沒有預知未來的能力。

　　也沒有死神之眼。

　　要我以日為單位，準確預測自己的死期，根本就不可能。

　　順帶一提，我知道換過死神之眼的人看到的是「當前的壽命」，而且看筆記本持有者的時候什麼都看不到，但這只是個比喻。

　　不過──

　　雖然人沒辦法決定自己出生的方式，卻可以決定自己死亡的方法。

　　而我就正打算那麼做。打算決定自己最終的命運。

　　我想自殺。

　　我不知道在內心深處，我還想不想拯救自己，但我已經不抱希望。

　　──人死了以後會去哪裡？

　　小時候，我對這個問題非常好奇。

　　雖然那時的我還不懂事，也知道「死」，和「鬼」啦、「幽靈」啦那些恐怖的碗糕是連在一起的，每次聽表哥表姊講厲鬼害人的故事都嚇得要命。可是不知道哪根筋不對，越覺得害怕，我就越受到它的吸引。

　　也許這玩意就跟雲霄飛車一樣，做得越是讓人心驚肉跳，大家就越愛玩吧。

　　──吶，會去哪裡嘛？

　　興致來的時候，我會一直纏著大人問個不停，連盼了許久的新玩具都不放在心上了。

　　……是啊。

　　那時的我，就是個抱著打破砂鍋問到底的精神，可愛又頑固的小鬼，和現在完全不一樣。

　　最後我還是沒有得到答案，但過了那麼久，我終於能回答這個問題了：人死了以後，靈魂會去哪裡這當然沒人知道，但在這個世界裡，我們死掉以後，會被裝進棺材……哦不，那已經落伍了，現在更常見的做法是被一把火燒成灰，裝進罈子埋到土地裡，再在上面插上一塊石碑。

　　可是，我想我不會有墓地，也不會有墓碑和墓誌銘。在市郊買塊墓地是很貴的，我不覺得會有人想替我出這筆錢，我被燒成灰以後，應該會被放到靈骨塔的無數方格中的其中一格裡去。而這還是好的了，我想我變成的那團灰，更可能的下場是被倒進海裡，或被埋到某棵樹下作為它的養料，回歸大自然。

　　嘿，算了。回歸大自然也沒什麼不好。我不討厭自然和動物。

　　因為噁心的一直都是人類社會，而不是這個地球。

　　我接著寫下去：

　　我很久沒有想要自殺了，

　　很久很久沒有想要去自殺，

　　這完全是不久前才發現的，

　　我很久沒有想要自殺了。

　　這是我從一本小說裡看來的歌詞改編而成的。雖然看不太懂，但據文中所說，似乎具有諷刺的意味。

　　諷刺。這確實是我需要的。

　　我想對這個破爛的世界甩一巴掌。

　　寫到這裡，我發現我忘記那後面的歌詞了。要就這樣放著不管嘛，我會感到很介意；但要我特地把那本書翻出來嘛，似乎又有些麻煩。

　　我一時有些猶豫，暗自考慮要不要直接跳過這個部分算了。但我越是這樣想，就越是心癢難搔，說什麼都要看看我忘記的是什麼東西。

　　最後我終於屈服了，從「吱嘎」作響的椅子上起身，然後在雜亂的房間裡翻找起來。

　　本來以為一下子就能找到，但或許是一段時間沒看的關係，書不曉得放到哪個角落去了，只靠檯燈昏暗的光線根本找不出來。我只好把頭頂的燈打開，又翻了幾分鐘，才在一個沾滿灰塵的包包的下面，找到了那本有著綠色書皮的小說。

　　是俄國奇幻小說，巡者系列的第三集。《幽巡者》。

　　找歌詞倒是沒花多久時間，我很快就翻到了那一頁。已不像新書那麼潔白、邊緣泛起極淡黃色的書頁上面寫著：

　　我很久沒擠腸子出來了，

　　很久很久腸子沒被擠出來，

　　這完全是不久前才發現的，

　　我很久沒擠腸子出來了。

　　而我是否曾經這麼樣地擠出來！

　　吾輩中沒人能像我這樣擠出來！

　　而我就代表全部人擠出來，

　　那我一人就代表全部人擠出來！

　　忽然覺得有點想笑。但這感覺和歌詞濃濃的諷刺無關。

　　什麼啊。我居然坐在這裡，為了寫自己的遺書而費盡心思，還特別去翻書查找。

　　認真努力的幹勁是這樣用的嗎？

　　如果還有心做這種事，為何不想想要怎麼樣活下去？

　　只有在埋葬自己的時候……我才能老老實實地面對現實嗎？

　　可是我笑不出來。

　　也好。受過的嘲笑已經夠多了，我不想連在自己的臉上都看到那種諷嘲。

　　我關掉電燈，坐回檯燈旁那一小團昏黃的光暈旁。

　　然後開始回憶。

　　把自己的至今為止的人生，拓印在面前的這張白紙上──

　　※

　　我想我會死。

　　也許死在今天夜裡，也許死在明天清晨，但不會更晚了。

　　我很久沒有想要自殺了，

　　很久很久沒有想要去自殺，

　　這完全是不久前才發現的，

　　我很久沒有想要自殺了。

　　而我是否曾經這麼樣地想自殺！

　　吾輩中沒人能像我這樣想自殺！

　　而我就代表全部人去自殺，

　　那我一人就代表全部人去自殺！

　　……再見了，這個世界。

　　我沒有選擇。我只能這樣做。

　　我不知道自己的人生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得這樣奇怪，但等我發現的時候，一切都已經太遲了。

　　是隱約察覺家庭關係不順遂的小時候嗎？

　　還是再也無法面對教科書與同學，從高中休學的時候？

　　又或者是，直到最近，被本以為少數能夠好好相處的人背叛的時候？

　　我不知道。

　　也許正是因為我一直都不知道，才會走到今天的這條路。

　　記得《福爾摩斯探案集》中，對某個罪犯有這樣的一段敘述：

　　他本來是一個好人，卻忽然變壞了，就好像一棵樹，本來是筆直地成長著，卻因為某些原因而變得彎彎曲曲，成了一棵沒有用的樹。

　　我想我大概就是這樣吧。

　　雖然我植根的土壤不佳、日照的條件不好，我仍然想筆直地成長，卻日復一日變得扭曲。到了現在，那個扭曲已經大得無法矯正過來了。被攔腰砍斷，似乎是我唯一的出路。

　　從小時候開始說起吧。

　　我的父母並不是什麼合格的父母。當然這世上沒有滿分的父母，但他們是真的很糟。套句《在天堂遇見的五個人》的話：孩子的童年就像塊玻璃，不論多或少，父母的手總會則在上面留下污漬；嚴重一點的，則將整塊玻璃摔得粉碎。

　　我的童年正是在這樣的觸碰和敲打中度過的。

　　對我來說，比起溫馨和依靠，更多時候我從父母身上感受到的是蠻橫和霸道。他們扮演的是管束和強迫，而非呵護我的角色。或許是被工作的疲累和壓力磨垮了耐心，或許只是不懂何謂關愛，不過原因並不重要。尤其有時他們對彼此也是如此。

　　但儘管這樣，我父母的行為並沒有發展到家庭暴力的程度。好像在他們的腦中有個開關，時不時會提醒他們要回到正常的樣子來，不要跨過底線。於是，我也得以欺騙自己，告訴自己，自己受到的待遇並沒有太過分。

　　然而，這或許比那些見報的家暴事件還糟，因為它們至少還能被人察覺。病灶被察覺後就會受到切除，不會繼續發展下去。

　　而我……卻不是這樣。

　　如果不是走到這一步，我可能還什麼都不曉得。

　　活在這種環境，就像慢性成癮的吸毒一樣。

　　又或者，像是溫水煮青蛙。

　　回過神來時，儘管曉得不能繼續這樣，卻已經跳不出去了。

　　然後，更讓我難以忍受的，還有一點。

　　我的父母不會認錯。

　　不管他們做錯了什麼，

　　不管他們踐踏了什麼，

　　不管他們背棄了什麼，

　　都不會認錯。

　　即使他們意識到自己真的犯錯了，也從不會向我道歉。甚至不會有任何一絲愧疚的表示。

　　你說這沒什麼？

　　喂喂，白癡耍腦殘也要有個限度吧。

　　的確，一件件的小事，分開來看都沒什麼──

　　就像無論有多少傷口，只要夠微小，都能不留痕跡地、漂亮地癒合。

　　但那指的是肉體，而不是心靈。

　　聽說古代希臘的哲學家還認為，物體會運動是不合邏輯的。因為，如果把時間分割到無限小的單位，在每個單位時間中物體的速度都為零，全部無數無限小的時間累加起來，物體的速度應該仍然為零，所以它們不可能有任何運動。

　　但事實並非如此。無論分開來個別看有多麼微小，全部加起來就不一樣了。

　　等我年紀更長一點後，我才發現自己在這方面受到的影響。除了要錢吃飯以外，我一天中往往懶得與父母講一句話，這種傾向在我被他們問問題時，表現的最為明顯。明明不是什麼難以回答的問題（像等等要去哪吃飯、要不要一起出去之類的），我就是沒辦法開口說一個字，每次都要被再三催促後，我才會不情不願地吐出含糊不清的短句。如果是被問到我出門去哪裡、和哪些人在一起，我更是絕不會誠實告知。

　　明明在朋友，甚至陌生人面前能夠很輕鬆地談天論地──

　　面對父母時，我卻變得冷漠、寡言而內向。

　　雖然我長大以後，受到的對待不再那麼嚴苛（或許是我習慣了），但到了這時，我和父母之間已經隔著一層厚厚的障壁了。就像倒扣過來的金魚缸那樣。在我的意識中，他們已經幾乎是透明的了。

　　我沒辦法從家庭得到什麼。我沒辦法把這裡當成心靈的住所。不知不覺間，這裡變得僅僅是一個供我睡覺，並滿足其他生活需求的地方而已。

　　學校也是一個讓我痛苦的地方。

　　其實這樣的感覺一直存在，只是在國中時還不明顯。那時的我就已相當孤僻，不論是在人際還是在課外活動上，都混得很糟，只有唸書一直堅持了下來，因此我的成績大致上都很好。成績好不但會受到讚揚，也能避開麻煩，讓我得以維持自己在學校中的空中樓閣。有一段時間我甚至覺得唸書對我來說是一種救贖。

　　但等考上了志願的高中，暑假整天待在家裡沒事做的時候，我才發現，自己根本不是喜歡唸書。只是碰巧擅長唸書，又沒有別的事可做，才那樣做的。其中多少還含有一些投機取巧的味道，意圖用唸書這種手段來博取我想要的東西。

　　於是在那個暑假裡，我拋開了教科書，將目光和精力投向許許多多自己未曾接觸過的東西，想要藉此培養除了唸書以外的興趣。父母雖不贊同，但因為我考上了不錯的高中，倒也沒干涉什麼，這在我的人生中可說是極為罕見的。

　　然而，就結果來說，我失敗了。

　　我確實喜歡上了網路、小說、漫畫、遊戲等等一般青少年會喜歡的東西，但我再也沒能認真讀書。我無法從唸書中找到意義。我在國中時能夠無知無感的讀下去，純粹只是因為我真的對唸書以外的事都無知無感而已，可是一旦察覺了，就再也沒辦法回到以前的那個樣子了。就好像有人出生以來都被關在一個箱子裡，他也無所謂，但把他從箱子裡放出來一次後再放回去就不一樣了，他會千方百計地脫離那個熟悉的牢獄。

　　與之相應的，放下教科書後，我總算被迫接觸那些自己不願面對的東西，看到了學校的本質。

　　那些被叫做師長的東西，基本上可以分成兩種。不是腦袋僵化、目光如豆的白癡，就是恣意弄權、眼高於頂的垃圾。前者倒還可以忍受，畢竟他們就是一群智力有問題的低能兒，和那些精神病患的差別只是沒有領殘障手冊而已，包容一下他們也是應該的，但後者就不一樣了，他們不但惱人，更糟的是還沒人能制裁他們。如果屈原活在現代，看到這些小人，恐怕不管跳幾次汨羅江都不夠。

　　同學也好不到哪裡去。雖然也有成了朋友、意氣相投的人，但差勁、噁心、虛偽的人要更多得多。不是在背後中傷人，就是搞小團體，更誇張的則會罔顧校規與法律，公然霸凌。我並沒有落到常常被針對的地步，甚至可以說是在被排擠的人中情況比較好的，但我就是覺得他們虛偽、噁心，還有差勁。

　　明明這個叫做學校的世界是如此的不公不義，大家卻像是說好了似的忽視這一切。沒有任何加害者會受到懲處，沒有任何受害者會得到補償。

　　我漸漸開始搞不清楚，究竟是這個事實，還是學校本身，要讓我更厭惡。

　　我可能是開始討厭了吧。

　　對於台灣的社會本身，感到討厭。

　　我不記得自己休學的時候，是在高二上還是下學期了。認真回想的話應該想的起來，但很抱歉，即使在我一邊坐在電腦桌前一邊寫遺書的這個時候，我仍然不願這麼做。

　　回想？

　　那段討厭的時間，我只想忘得一乾二淨。

　　這種厭惡的情感和父母壓迫我認真唸書的壓力結合在一起，到達了極點。結果就是我的精神再也支撐不住，崩潰了，陷入了深深的憂鬱狀態。我認為自己是個擅長忍耐的人，甚至感到忍耐是自己唯一的優點。儘管在這種狀態下，我也沒有做任何壞事，沒有傷害任何人，沒有破壞任何東西。

　　所以崩壞的是我自己。

　　因為我沒有任何宣洩的管道。

　　在那之後，我也不記得發生了什麼事，但應該發生了很多很大的事。因為我一天中待得最久的場所，從學校變成了家裡，再來就是醫院。

　　大家都說醫院能不去還是不去的好，多少都忌諱或厭惡那個地方。我卻不討厭那裡刺鼻藥水的味道，也不討厭那裡過分潔白的裝潢。和如一團灰燼般黯淡的家裡相比，它至少有氣味，有顏色，讓我感覺到自己還活著。

　　用藥的過程中，我的情緒時好時壞。有時候我感覺我不像我自己，我的感情、人格、意志，彷彿只是在藥效發揮和病症發作之間起伏的一條線，在不正常的鎮定和憂鬱間徘徊。

　　後來用藥的劑量慢慢變小，最後停下來了。我的情況沒有繼續惡化下去，當時不懂是怎麼回事，只是覺得幸好如此而已，但現在我明白了。壓力的來源消失了，我自然就恢復了正常。

　　因為休學的關係，考試念書的責任，還有那些噁心的傢伙，都離我遠去。而在家裡，不論父母是多少感覺到我的心生病了而愧疚，或是體會到自己的缺失，總之他們也不再對我要求什麼，反而變得像餐廳裡的服務員那樣，冷淡而有禮。

　　某種意義上來說，這表示他們已對我不抱期待，也就是放棄我了，不再想將自己的觀念強加在我身上。但我反而樂得輕鬆。

　　休學後我並不是整天閒閒沒事做，待在家裡。不如說，正好相反，在我的精神狀況漸漸好轉後，我甚至有種重獲新生的感覺。

　　我開始做各式各樣的嘗試。去泡沫紅茶連鎖店打工。小學時認識的朋友，邀請我加入他創辦的社團時，我立刻一口答應。甚至還到國外的高中留學過。

　　可是，不管我怎麼做……

　　※

　　「啊啊──這什麼啊！」

　　我暫時從鍵盤上移開手指，煩躁地在電腦桌前抖著腳。

　　「連自己都越看越鳥的東西怎麼可能有人看得下去？就算真的有那種可以看得下去的人，我也掰不下去啦！」

　　我像猛敲黑白鍵、讓鋼琴發出怒吼的音樂家般，用力揮下十指。

　　「靠！好痛！」

　　接著我和桌子一同發出慘叫。

　　雖然試圖表現出豪邁的樣子，但我的手腕最後很沒膽地背叛了我，角度微微偏了一些。於是手指的落點，便因此差之毫釐地，從鍵盤轉換到桌面上。

　　廢話。當然不可能真的對著鍵盤敲。

　　不管怎麼說，這台可是筆記型電腦，如果用力敲下去，要換掉的恐怕就不只是鍵盤而已了。雖然這玩意從出廠以來就不是什麼好貨色，在跑遊戲的時候總是勉勉強強的，但也還沒有糟糕到非得即刻驅逐出境不可的地步。

　　採取「舊的不去，新的不來」的作法，乾脆把它砸了再添購新的，乍看之下倒也不失為一個好主意……但退一萬步來說，即使我真有那種毀掉高級電子產品的灑脫氣度，也根本沒有足以支付下一台電腦的底限資金。

　　我並不是那麼有錢的人。

　　所謂的理想得和現實妥協，指的就是這麼一回事。

　　……好了，扯了這麼一長串，我想也該是時候交代一下正確的時空背景了。

　　我人在自己的房間裡。

　　燈當然開得好好的。

　　時間也不是深夜。

　　也沒有在寫遺書。

　　更沒有想自殺。

　　那些都只是小說裡的內容。

　　而且，房間裡也不是只有我一個人。

　　「…………」

　　一轉過頭去，我便和友人四目相接。他不知何時已放下手上的漫畫，對著我一長串的獨角戲投以無言的目光。

　　對，連目光也是無言的。

　　場面相當尷尬。完全不像是一場藝術性的橋段表演完後應有的氣氛。

　　搞什麼啊。為了炒熱氣氛、表達決心，我可是弄得很賣力啊。

　　「呃……你好，哈囉，有人在嗎？」

　　我姑且試著開展話題。

　　對著友人揮了揮手。

　　不知是不是錯覺，被我用這種充滿魄力的方式搭話，他的表情反而變得更無力了。

　　真是沒有眼光的沒用傢伙。The King of 沒用。

　　他隔了十秒以上才終於開口，

　　「……你讓我憋笑憋得很難受。」

　　這麼說道。

　　「真的啊，那太好了。今夜就不要顧忌太多，讓你的腹肌好好顫抖吧。」

　　雖然自己完全沒有笑到腹部作痛的經驗，我還是鼓勵友人追求有幽默感的人應當追求的幸福。

　　「才怪，當然是騙人的。這種爛梗誰笑得出來啊！」結果馬上遭到激烈否定。約會，大失敗(※1.)。「你是以讓小學生噴茶嗆到為目標持續鍛鍊的搞笑藝人嗎！」

　　※1.約會、作戰、失敗的替換梗。不管講成失敗大約會、失敗大作戰、作戰大失敗或作戰大約會，似乎都沒有違和感。

　　「……我覺得會用這麼詭異的方式吐槽的人也好不到哪裡去。」

　　「你是存心要找碴嗎？要不要順便找找咖啡啊？」友人說著冷笑話湊了過來，本來就很窄小的房間變得更擠了。「哎，不跟你扯這些有的沒的了，總之先讓我看看啦！」

　　「好，好……給你看，所以先離我遠一點好嗎……這有點噁心……」

　　別一邊口吐凌辱系BL的台詞一邊靠近我啊。

　　你是連哭泣孩童都要敬畏三分的光頭黑T恤壯漢嗎？

　　「那就快點讓我上去啊，下來啦！」

　　「你講話一定要這麼噁心嗎……」也許這傢伙本身就是噁心的代言人吧。

　　被從椅子上趕下來的我只得躺到地板的榻榻米上，翹腳看起租書店租來的漫畫。

　　由於這些漫畫是三天前借回來的，大致上都讀過兩遍了，打發時間的效果不免大打折扣。匆匆翻完兩本半，分針只移動了十格刻度的份量，我的耐心卻已經快被消磨殆盡了。

　　往旁看去（在這十分鐘內，這個動作我都不知道做了幾次了），友人果然還是沒有半點要離開我椅子的樣子。

　　「嗯嗯……嗯嗯……」

　　不只如此，他還一邊捲著滑鼠的滾輪，一邊發出像在抄作業的聲音。

　　看來還要品頭論足好一段時間。

　　真討厭啊……

　　其實我不是很喜歡別人碰我的電腦說。

　　雖然它是無可挑剔、爛貨中的爛貨，但這完全是兩回事。東西再爛總歸是自己的東西，就算我長著根奈米屌，也不代表我不介意讓它像廣告牌一樣暴露在世人的眼光下。

　　「我說……就算了吧，幹嘛看得那麼認真？」我忍不住插話（雖然好像沒人在講話）：「反正我又沒寫完。而且連我自己都覺得寫得很爛，根本是在硬掰。」

　　「我倒是覺得還滿經典的呀，看不出有哪裡寫得不好了……」說話時友人的眼睛沒有離開螢幕，「你不也寫得很認真嗎？」

　　「這是感覺問題。」我果決地說：「我不是說我的用詞或句法上有什麼錯誤，那些東西都可以修正。我寫到一半時就感到，這篇小說缺少了什麼東西，比寫作技巧或更簡單、更本源的東西……它缺乏一種真實性。」

　　「我不懂啦，小說不是本來就是虛構的嗎？」友人放下滑鼠，半是困惑又半是不服氣地說：「沒有真實性又有什麼關係……報章雜誌或歷史文獻，也不見得刊登或記載著正確的東西吧。」

　　「真實性這個說法不太好，說是生命感可能比較好理解吧。」我艱難地揣摩著字詞：「這不是我真正想寫或能寫的東西，因此不管怎麼努力，水準就只能侷限在這裡。表面上看起來沒什麼不好的地方，但在我眼裡，它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偽物……用食物舉例的話，無論多麼高級，它充其量也只是個罐頭食品，所以我不能不知廉恥地把它當成料理賣給客人。」

　　「抱歉，師父已經聽不懂你在說什麼了。」

　　「你要說的下一句話是：『話說回來，總覺得事情變得越來越詭異了啊……』」先配合一下再吐槽：「喂，為什麼我要陪你玩JOJO(※2.)和戲言(※3.)的梗啊！到底有沒有認真聽！」

　　※2.漫畫《JOJO冒險野郎》第二部主角的口癖，通常都會準確預言對手接下來要說的話。以主角而言，這種「本山人自有妙算」的角色形象，在少年漫畫中十分具有特色。

　　※3.以上兩句對話出自《戲言》系列第七集《食人魔法下：匂宮兄妹之殺戮奇術》，分別是主角阿伊回應小姬的話和自言自語。

　　「啊，這個啊，其實我剛剛睡著了五秒左右，然後做了十秒左右的夢。」

　　「做夢的時間比睡著的時間還長是怎樣……」雖然現在一堆漫畫小說在時空間上的設定都亂七八糟，但還不至於這麼敷衍吧。

　　比通貨膨脹還膨脹。

　　「順帶一提，我醒來時聽到食物又恍神了一下，於是連最後一丁點的稀薄印象也煙消雲散了。」

　　「你找打嗎……」

　　「不是啦！我只是每次都睡著而已嘛！」這次開始學巫女子(※4.)了。

　　※4.《戲言》系列中對白和動作最有趣，內在性格卻十分噁心，且早早領便當的女角色。下輩子投胎成電話諮商室或相聲大師再來吧。愛妳唷，巫女子。

　　「……以後和你講話時，我絕對會讓你保持清醒的。這就以宮田一郎(※5.)為目標鍛練刺拳吧。咻咻咻──」

　　※5.漫畫《第一神拳》中以速度見長的角色，擅長包含刺拳在內的直線系拳路。

　　「啊，喂！好痛啊，你幹什麼！你又沒有在講話！」

　　「所以有講話就可以出拳嗎？」

　　「不管什麼時候都不要對著別人的臉出拳！」終於被打得沒辦法繞遠路吐槽了。

　　「好啦，總之，」我並未特別有意拖長語氣地說：「這次的委託就請你斷念啦，我實在寫不下去了。」

　　「什麼啊，你的意思是要半途而廢嗎！這種發展太老套了吧！」

　　「怎麼會，我半途而廢的方法還挺新穎的啊。你不覺得該稱讚我一下嗎？」

　　「沒人性！廢物！偏執狂！」

　　「檔案還是傳給你吧，想要自己補完或放著爛、墊到桌角底下打麻將都隨你便。」我無視友人貧弱的言語攻勢，逕自開始傳輸動作。

　　「…………」

　　「對了，為什麼忽然要我寫這樣的一篇小說？」我看著畫面上一瞬間就跑完，然後消失的進度條問：「我本來是想寫完再問的，但那一天已經不會到來，所以也沒必要等待下去了。」

　　「我說啊……」

　　「說啊，我在聽呢。」

　　「如果你是認真提問的話我還可以考慮一下，不過這種隨便的理由絕對不用想！你也太沒誠意了吧！」

　　「誠意？那是什麼？伊藤誠(※6.)的意志嗎？」

　　※6.俗稱人渣誠。Galgame界的過街老鼠，相信大家對他的了解一定比我多。

　　「…………」

　　「算了，你不講我就自己猜吧。雖然大致上知道你的經歷……但我不知道把這種東西完整地寫成小說有什麼用意。這可不能用來當自傳啊。如果是我要寫自傳，就會把自己悲慘的遭遇改動得更正面一些，比如說那些遭遇讓我成長成什麼樣的人之類的；不然就捏造出莫須有的戲劇性情節，營造效果，例如在人生跌入谷底時邂逅佳人，從此跌後反漲之類的。」

　　「就算你用這種實事求是的口吻，把自傳裡的人生講得像股票一樣，我也無話可說……喂，等等！」

　　「等三小啦。」

　　「這還用說嗎！為什麼講著講著，會忽然變成這種話題！你是《如何適度改寫自傳》的作者嗎！」友人非常激動地吐槽道。樣子看起來還真有點像巫女子。「重要到讓你放棄寫下去的『真實性』都跑到哪去了！」

　　「啊啊？這個是兩回事。」我理直氣壯地說：「難道你被人問到自己的缺陷或錯誤，會很坦誠地告知對方實情嗎？」

　　「…………」

　　「反正史書是贏家的日記，自己的人生也算是一種歷史吧，沒必要淨寫些不愉快的事情。我反而認為，讓別人看完自傳後會對我抱有誤解和高估的話，那就再好不過了。」

　　「差勁透了……」

　　「不會這樣做的人，不是不懂得盤算計較的傻瓜，就是連自己的醜事都無能遮掩的廢物。」我認真地說，然後抓了抓頭。「所以，到底為什麼要我寫這個啊？」

　　友人用起身當作回應。他很快走了出去，門碰的一聲關上了。

　　「真是個傲嬌啊……」雖然一點也不萌。

　　而且還沒忘了把傳好檔案的隨身碟拿走。有夠鬼靈精。

　　我對著歸於平靜，除了自己別無他人的房間，喃喃自語道：

　　「不過說認真的，還真有點好奇呢……到底是什麼原因呢？」

　　當然沒有任何人回答。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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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言共 9 篇留言

潮鮑精：
我很久沒擠精子出來了，
By 尻蛋

07-16 00:40

Jojorin（990）：
爆ㄌ07-16 00:55

別動肝火：
下半部我就跳著看了可能上下部感覺差太多

07-16 00:57

Jojorin（990）：
ㄉㄐ　下集又會變ㄌ07-16 00:59

月君：
我覺得前半段寫得很真實耶！都快以為是自傳了。
貓咪還沒出現的樣子。

07-16 01:12

Jojorin（990）：
是這樣嗎？我自己對前半段的看法，其實就是這個

＞「真實性這個說法不太好，說是生命感可能比較好理解吧。」我艱難地揣摩著字詞：「這不是我真正想寫或能寫的東西，因此不管怎麼努力，水準就只能侷限在這裡。表面上看起來沒什麼不好的地方，但在我眼裡，它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偽物……用食物舉例的話，無論多麼高級，它充其量也只是個罐頭食品，所以我不能不知廉恥地把它當成料理賣給客人。」

不管怎麼寫，我總感覺是東拼西湊寫出來的東西，缺少一種感覺，所以我才會把劇情改成「那都是小說」（原本沒有這個預定）

貓咪在下集會很活躍的。本來想剛好截到貓咪出現的部分，但怕上下篇篇幅差距過大，只得作罷，真是不幸07-16 23:4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