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毀滅之子動手翻開背包的時候,永恆之子的心都涼了一截。防盜被破解了,他會破產破到跟褲底破洞沒兩樣……
一截針織布料被毀滅之子扯出來。
近全新的死靈法師制服圍巾沒染色過,以洗白的紫色為底,有灰黃的垂直條紋……
那並不是阿塔奇奇的圍巾,少年很清楚,所以這更不可能是某種威脅,但無法置信的預感已經在撞門,要衝到他的耳邊尖叫。
圍巾被魔術師打出獨一無二的歪歪蝴蝶結。
龍槍尖端撞進地面。
火山的地底打著悶雷。
古城少年瞪瞪地火眼看著他。
永恆之子所有的敵意與戒備煙消雲散,好像有火山的岩漿濺到眼裡,熱熱地模糊成一片回憶裡的星河極光,還有金黃色的雨林生活。
他喊出那聲前不久才有過的呼喚:「奇奇啊。」
毀滅之子在熱風中沒有說話。
少年發現自己幾乎認不出眼前的人了。
這個強大、陰冷、歷經一切的……故人。
他好不容易才發出聲音,卻是近乎失力的呻吟。
「你怎麼變成這樣了……」
當初還那麼弱,弱得只要閉上火眸,連永恆之子面對面都沒認出敵人來。而自己剛剛還自信地想著,永恆之子永遠認得出毀滅之子。
自己連奇奇都沒認出來。
他為什麼沒認出他?
眼前的毀滅之子緊緊閉嘴,可是牙關沒有咬合,嘴唇有幾不可見的抖動。無論那是哪種情緒導致的,永恆之子都想回到十分鐘之前,一桿龍槍打暈自己。
他不知道該怎麼做才對,最後只能站好,一手把長槍拄在地上,一手把自己的頭髮揉成一團,開朗(並尷尬)地哈哈哈起來,試圖把現實剪接到殘酷冰原的事件後。
「我、我還以為我不可能回到生命之葉身邊……它們老是說會用生命守護我的靈魂,竟然沒有廣告不實!就是好像時間花得有點久?大概是阿維拉火山的精靈有點毛病?」
「閉嘴。」奇賽爾終於說。
他紅水晶的,永恆之子第一次聽他話了。
奇賽爾平穩低沉的聲線就好像什麼也沒發生過,無情又條理清晰地敘述道:「你死在殘酷冰原,靈魂被梵努召喚走,我把你帶回灰岩山,藍水晶重新把你吐出來,但你被吐得不是很正常,所以必須找生命之葉矯正。」
「喔、哇……」奇賽爾每說一句話,永恆之子的疑問就翻倍一次,最後不知道該從何問起,只好先表達感激之意:「那個……謝……」
「閉嘴。」奇賽爾又說,聲音大了點。永恆之子的眼神讓他暴躁。
永恆之子委屈地在嘴裡鼓滿氣,像小狗狗一樣低頭,拿著龍槍的手都收到背後去,一副聽訓的模樣。
奇賽爾一通亂扯把圍巾拿掉,草率塞回背包,快步走近,把東西一股腦塞給永恆之子,又一股腦說道:「誰要你的謝謝,東西拿走順便滾,否則我就把你打到連藍水晶也認不出來。」
這不是以前老掛在嘴上的誇飾,他現在真的做得到。
然後奇賽爾就轉身離開,彷彿不帶任何思考,而他也確實幾乎停止了思考。他只想離開這個傢伙跟這個鬼地方。他有自己的地方要去。
毀滅次元一定有好多工作在等著。
「呃、奇奇?」
別理他。
「等等啦!」
再走快一點。
「你是不是忘了什麼?」
怎麼可能?
奇賽爾停住腳步,檢查自己雙腕上纏著的嘔伊葉梗,指間套著的神戒終點,再往自己身上摸,手在衣領底下確認到阿茲那之念,又伸進熊人行囊裡……紅水晶、傳送水晶、地圖、王服。全都在。
難道得在這裡脫了魔術師服還給永恆之子?
他凶狠地回頭一瞪,卻看見永恆之子正一手指著自身,臉上的神情看起來有點小期待。
他要自己帶上他?
奇賽爾像趕開髒東西一樣,一揮手。
「沒要帶你,滾。」
可是永恆之子搖了搖頭,像藏著考題一樣得意洋洋,笑容更加燦爛,繼續更用力指自己。奇賽爾很久沒感覺到腦血管突突跳。
「你不會用說的嗎?」
永恆之子馬上給他戴高高的帽帽。
「我想毀滅之子應該是聰明到足以察覺這件事的。」
在他這麼說以後,毀滅之子看著他指的臉頰位置好一會兒,似乎終於從腦海中得出答案,居然可見地冷靜了點,還用一臉隱忍的表情做著心理建設,最後深呼吸……
永恆之子的表情更加光輝期待。
要發生了嗎?
終於要發生了嗎?
終於,毀滅之子快步走回來,一臉黑沉僵硬地靠近永恆之子,但是太近了,近到逼得永恆之子就要往後退個三大步……這距離是要揍人嗎?
算了,他認了。
永恆之子用力閉眼,等著受死。
一股軟軟濕濕的觸感像雲朵,降落在左臉頰上,發出聲音。
「啾。」
藍水晶爆裂的幻聽炸響在永恆之子耳邊。
奇賽爾拉開距離,語氣超差地說:「兩清了,不欠你了。」
可是他看見永恆之子一副要往後跳的樣子,捧著被親到的臉頰肉,活像剛剛被打了一巴掌,用一種看見羊駝花式跳水的表情,都找不到喘氣的節奏了。
驚恐的少年的嘴唇狂顫:「我只是,想提醒你……」
「我不需要你提醒。」奇賽爾反駁。
毀滅之子記性很好,當時確實是左頰。
然後,永恆之子欲言又止、又欲又止,既不忍心又無可奈何,最後終於擠出勇氣,痛苦地把真話吐出來。
「我以為你會想跟我要好處?」
沒錯,永恆之子本來想暗示「當初在冰原沒說完的話」,但這個難度比較高,他其實沒抱期望,所以主要還是提醒「你的好處呢?」。
既不是指「臉頰」,也不是那個死別的吻。
奇賽爾再度發起抖來,但並不是被氣的。他想回到十分鐘前,要馬回到毀滅次元,要馬聽毀滅低語的,揍死這個人!
然後那個永恆之子還在故態復萌,要徹底氣死他。
「又不是要死了,別用這種方式告別啊。」
他越說越自在,隱隱有點開心。
「雖然我是不太介意,可是你好歹讓我有心理準備嘛。」
「不過看你滿有誠意的,我想我會願意找機會補一個在你右臉頰上……」
奇賽爾變成氣得發抖,臉頰像被火眸燒紅。
一旁的史丹危機感大起,努力降低存在感,偷偷往後退。
幸好永恆之子還有點良心,結束會引發血案的話題,轉而問道:「按照約定,你不想跟我要點什麼嗎?……搖頭?沒有?你確定?那我推薦一個?」
藍水晶渣渣笑得活像得逞的土匪人渣。
「在殘酷冰原時,我最後一直想告訴你我的名字,因為你都沒有問過……我甚至覺得你可能根本就沒想過永恆之子有名字,然後我竟然也習慣『藍水晶渣渣』了!……結果就,來不及了。」
他趕緊用提高的歡欣語氣甩開沉重的氣氛,像個自信爆表的推銷員裝模作樣。
「以後不用那麼麻煩、用五個字叫我了!或者想更長的髒話來用!我現在提供你最簡便的選擇!怎麼樣,這個『好處』還不錯吧?」
不過永恆之子也知道,現在狀態的毀滅之子絕對不會理他,所以他就主動了些,朝對方伸出右手,綻放最招牌的職業笑容,語氣輕輕地。
「嗨,我是黎明。早晨日出的那個黎明,很高興認識你。」
很高興認識,你。
有種複雜的情緒流過奇賽爾心底存放秘密的河。
隨著時間過去,毀滅之子還是不給任何反應,黎明只好把菲羅之槍塞給獨眼魔神,再把奇賽爾的手抓來,上下搖晃充當握手。
他期待地問了聲:「說一次看看?」
毀滅之子張了張嘴,什麼聲音也沒發出來。那條秘密的河溺斃所有回答。他達成目標了,但他不覺得有得到什麼。
黎明自己泡在重逢的快樂裡,試圖找到最適合的開場白。
「那個……我那個、之後啊……雖然不知道你後來怎麼樣了,不過看起來,你好像過得不錯。」
奇賽爾幫他說出了那個。
「你死了之後連話都不會說了嗎?」
黎明被罵得笑出來。
他當時的遺願,是已釋的重負。
「你後來平安無事啊,真是太好了……」
這一刻,奇賽爾的千言萬語、往事回憶、湖裡的眼淚、荒蕪堡壘的死痛、灰岩山的火海,都變成一句淡然的:「嗯,沒事。」
「哇,奇奇你變了好多,時間一定過去很久了吧?當然啦,我不是在說你變老了,雖然好像有長高,而是一種……感覺?可能跟你改變的毀滅之力有關係?我真的不是故意認不出你!是你變太強了!誇誇哦!」
看著喋喋不休的黎明,奇賽爾耳中逐漸聽不見他在說什麼。自己禮物終於回到本該有的樣子。阿茲那古城的束縛已解。又空又輕的感覺包圍奇賽爾。
一切都結束了。
「都怪我,我不是很習慣用眼睛認人(奇賽爾能理解,因為永恆之子用眼看人成習慣會被其他永恆之子閃瞎)……總之!你強到我認不出來了,真的就像換了人!我一開始還在想,這麼強的毀滅之子我好像打不贏……對,你都能打贏我了?」
黎明特別高興,好像完全想不到現在他才是隨時要完蛋的那一邊,會品嘗當年風水輪流轉的被痛扁滋味,手無縛奇之力。
奇賽爾揮開兩人相握的手,無視歡欣的氣氛說:「你已經能照顧自己了,如果感覺到靈魂還不穩,就沿著以前去過的地方拜訪生命之葉,重新締結。」
黎明滿臉沒想過會得到這種回應的表情。
「可是,你看,你都做了這麼多……這是什麼?哈哈,雪橇車欸?然後還有一隻屠宰者會拉車,車裡有好多東西?那是我們家嗎?」
他興奮地趴上去往裡面看。
「你要的話都留給你。」奇賽爾說。
黎明回頭,啞口無言。他不太確定自己搞砸了什麼。他遲疑地,小心翼翼地再度開口道:「你要去哪裡?不留……留一下嗎?」
「留一下?」
奇賽爾的語氣表明他比黎明更加無法理解狀況。
阿維拉火山的空氣今天不知道第幾次凝結。
史丹又開始偷偷後退。
黎明怯怯地試探道:「跟以前一樣啊……我們,待在,一起?」
那個回應跟一堆念頭在奇賽爾的思緒漩渦中被扔來扔去,打散成一團令人惱火的漿糊。
他確認道:「你所謂的『待在一起』,是你以前把我困在古城裡?」
黎明想起兩人的認識原因,有點心虛,然後嘆了一口氣。
「我當時已經不想困著你了,所以才去……反正我不會再堵你了,甚至可以帶你去很多地方!」他看了一眼雪橇車,「而且你應該一直帶著我吧?」
但奇賽爾覺得,黎明現在在幹的事還是堵著自己。
他嘲諷道:「我要回去毀滅次元,你想死得比以前慘,你就跟來,我會在其他毀滅之子動手前先宰了你。」
幹掉這傢伙本來就是待辦事項之一,只是優先度被迫往後排。
「毀滅次元是哪裡?我可以在外面等你出來。對了!我等你的同時需要去一個地方,所以有件事情要先跟你討論一下……」
黎明趕緊翻背包。
奇賽爾按住他的動作,手勁有點大。
黎明覺得那雙火眸又近又可怕。
毀滅之子咬牙切齒地說:「你想討論的事,難道是:你不知道去哪裡挖出自己半條命,自私地想著把那東西用到我身上,結果卻在回來的路上出了意外,最後幫我扛了一箭,再因為失去力量的緣故把血流光掛掉?」
「啊……啊……也也也……不完全是那樣,但聽你一說好像又真的是那樣?細節意外地正確!可能有點太正確了……等等,你怎麼會知道?」
奇賽爾公布重磅消息:「你取出的永恆之靈已經永遠沒了。」
「什麼?沒了!」黎明尖叫,狂翻小背包,慘痛地面對了現實。
他的表情比龍槍脫手時還絕望。
「那我拿什麼交換給托瑞亞……(他聯想到什麼)喔!你用到自己身上了嗎?所以你才這麼強?也不是不行,只是我沒想過居然可以這樣用?哈哈哈,早知道能相容,我才不去找那個小雞翅……不,他藍水晶的!」
黎明抱頭,再次絕望。
「我當初的用意是遮掩你——不是把你變超強超顯眼!」
奇賽爾差點翻白眼。
屁,才不相容,自己之所以受永恆之火影響卻沒有被燒掉,只是因為永恆之火的主人的意願是保護自己。永恆之力跟毀滅之力能相容是要騙哪個白癡?
但奇賽爾不想糾正黎明,就讓他繼續那麼認為好了,否則自己就得解釋為什麼永恆之靈會消失在藍水晶礦坑,或者是為什麼永恆之力會藏在自己身上的隱形燒傷中。
至於永恆之靈是怎麼消失的,就讓原因埋沒吧。
但黎明還不願意放手,又開始找藉口說:「我還是可以在毀滅次元外面找個地方等你的。你現在喜歡吃什麼?我去搞!」
回憶觸動奇賽爾的手指,慢慢地在袖子裡藏起握拳。
「回聖徽城去吧。」他亮著嗓子說,這是他最後、最真誠的勸諫了,「編一些好理由,你還有機會回去做英雄。你現在這個狀態,遇上什麼都打不過……」
然後,他發出被撞的悶哼。
毛茸茸的捲頭毛蹭在臉頰邊,鼻尖有肥皂被陽光曬出的氣味。溫溫暖暖的壓力,擁抱。他做夢都想要樹墓底下有另一個人的呼吸。喊他的名字。真正注視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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袖子裡的拳頭鬆了,本來要往上抬,最終再度緊握,狠狠地掐著手心。
奇賽爾再度說出當年的台詞:「藍水晶渣渣,手放開。」
以前圍巾會在的地方傳來悶悶的聲音:「我有名字。」
發音的換氣在奇賽爾的嘴邊暫停……
不管實際理由是什麼,他還是做了「救永恆之子」這件事,在這裡多待的每一秒鐘,對永恆之子的每一絲寬容、每一份記憶,都是對使命的褻瀆。
奇賽爾只是堅持討債與還債而已。
他的終點不是這個人,他已經停留、任性、自私完了,毀滅使命在等他。
毀滅使命在等他。
「成熟點,永恆之子,我們不會再見面了。」
「你不想再見到我?那為什麼救我?」
奇賽爾任由越來越緊的懷抱擠壓自己,按得他在那裡頭仰看天空,莫名想起灰岩山中飛走的烏鴉、光明的虛空幻龍。
「你誤會了。我把你復活,不是因為我要救你,只是覺得發生的一切對我不公平。我不是你的所有物,而你欠我一個名字,我們各走各的,你還想再要求什麼?繼續玩辦家家酒?」
「你為什麼這麼陌生……」
「就算我復活過你,但下次在戰場上看到你,我會殺了你……」奇賽爾的尖銳指尖從永恆之子的脖頸邊滑過,刮痛曾經有致命傷的位置,「我不會再讓別人來做這件事。你知道我一直都想宰了你。」
溫順的嘆氣響在他耳邊:「那你拿回去吧——我的性命。」
奇賽爾被巨大的情緒堵得呼吸一窒,雙手猛推。
「滾開!」
黎明摔倒在地,沒想到要爬起來,也沒發現雙手被火山岩擦破。
奇賽爾垂頭,渾身微微顫抖著,雙手拳頭握得死緊。他大口吸氣,抬起臉,發出有生以來最崩潰的怒吼——
「你為什麼就是不懂?」
奇賽爾跪下來抓住黎明的衣領。
他的眸火兇猛地跳動,活像要把對方燒個精光。
「你是永恆之子!我是毀滅之子,永遠都是!你到底明不明白,這沒有意義,不管你怎麼做,這對我們之間的關係都沒有意義!」
「我可是毀滅之子,不管我們之間相處得有多……不正常!我也不會為了你而放棄使命,就像你也不會放棄永恆之子的使命一樣——可是我會為了毀滅使命拋棄你!」
「我們有以前那些日子不代表我會成為你想要的樣子,就像我也從來沒有期待過你會變成我想要的樣子,因為這種事情本來就不可能!」
「你這什麼表情?困擾的是我耶?你讓一個毀滅之子看著救他的永恆之子——」奇賽爾把那個詞噎回肚子裡,表情憤怒到要仿彿要笑出來,最後變成失望的低聲細語。
「你當初殺死我不就好了?『跟你在一起』?呵,你以為離開古城就不算堵住我嗎?整天跟你一起胡鬧,就算是毀滅之子嗎?」
黎明不肯放棄,試圖挽回道:「我們明明做到了最不容易的事情,之後一定有辦法可以……」
「不!」奇賽爾厲聲打斷道:「你所要求的,是你能繼續身為永恆之子,卻不許我做毀滅之子!」
沒錯,奇賽爾早就發現了,當阿茲那古城變成他人生中最清晰的回憶時,很難不在各種閃回中發現永恆之子的期望。
當初黎明會留阿塔奇奇一命,最大的原因可能是他還沒傷害過任何人,只是個過度勞累而昏睡的普通少年,眼底躺著黑眼圈,沒有火,還會叫怪物把神官的頭塞進馬桶裡。
然後,黎明幾乎是從義務式(跟單純好玩)到自虐式地一直屠城,不讓毀滅之子有傷害其他人的機會,更是努力地讓他忘了美食以外的東西。
最好、最好……也讓他忘了他是毀滅之子。
然後日子就可以這樣繼續過下去。
直到黎明想出那個導致自己失蹤的餿主意。
奇賽爾更加貼近手裡的永恆之子,讓自己的火眸占滿他的視野,猙獰的嘴角露出一顆尖虎牙,「你猜猜怎麼樣?我屠戮過了,不是你想要的樣子了,你還想跟我在一起,而不是把我也殺掉嗎?」
他滿意地看著黎明瞪大雙眼,臉色煞白。
這才對啊,這才是一個永恆之子看著毀滅之子時該有的眼神。
「你能救我,卻不能完成我的使命,因為那個結果跟你的身份意義是矛盾的。毀滅跟幸福到底怎麼同時存在?你為什麼要給我、給你自己添麻煩?」
現在黎明的困惑還是同一種,只是換了一個角度,回到這一切最根本的問題源頭上:「你不只想殺掉我,還這麼這麼這麼想斷絕關係……那你到底到底到底為什麼復活我?」
黎明感覺一切靜止了好一會兒,然後他發現奇賽爾的憤怒也換成了另一種,他被再度猛推,徹底躺平到地上,腦袋撞得有點痛。
奇賽爾突然覺得心裡前所未有地委屈……
抹布怪又乖又可愛,會玩球球還有整柴火,用自己在雪地上畫圖,會要抱抱也會給摸摸,永遠不會添亂,突然氣死主人,而且只屬於奇賽爾。
一個不跟「屠城聖騎士討厭鬼」、「垃圾敵方永恆之子」掛勾的「小禮物」。去掉所有缺點(幾乎就是整個黎明)以後,抹布太完美了。
憋屈感讓奇賽爾控制不住情緒,爆發了。
「我寧願選抹布也不要你啦!」
黎明保持僵硬在地的躺姿,呆愣著接收一切,看著毀滅之子彷彿遭遇過人生中最虧爛的狗屎經歷,捧著空蕩的雙掌心,好像還能從手中看到失去的重要東西,卻拿他跟家用品比。
「我哪是要你啊?抹布比你好太多了!我好不容易、真的滿意了,要不是抹布不見了,我才……我才……」毀滅之子看黎明的眼神彷彿黎明欠他的。
儘管困惑又難過,躺平的黎明還是努力安撫毀滅之子道:「沒事,我可以再買一條抹布給你,或兩條。」
誰知道毀滅之子聽到反而氣炸了,撲到他身上一頓胖揍。
「還給我、還給我!」
黎明真的不知道自己該拿什麼還給對方,又不敢反抗拳拳,他困惑地挨打,無比同意道:「都給你、都給你!你要什麼自己拿……」
奇賽爾在失控中質問道:「我要你的靈魂(抹布怪),你也給我嗎?」
「給啊。」黎明反而更困惑地回嘴。
胖揍停下了。黎明真誠得讓奇賽爾不確定這是不是一個爛客套。
他怎麼有辦法對著毀滅之子說,我的性命跟靈魂都給你?他是不是覺得因為有交情,所以毀滅之子肯定是嘴上說說而已,絕對不會動手?
或者他就是知道,一旦這樣說了,阿塔奇奇肯定就不爽做了?
毀滅之力纏繞的手猛然扼住永恆之子的咽喉。
黎明無聲地張嘴,發出錯愕的窒息氣泡聲,雙手抓到自己咽喉的桎梏上,奇賽爾緩緩站起身,捲起漸濃的毀滅氣息,永恆之子逐漸離開地面的雙腳踢著空氣。
「名字是你自己給的,我可沒跟你要,我要的好處我現在告訴你:『滾。給我滾得遠遠的。』——這就是我要的好處。你不答應,我現在就殺了你,反正你身上沒有什麼我想要的了。」
黎明拼命搖頭,雙手在魔術師的寬袖上抓出一團皺褶。
奇賽爾嚴厲地陳述道:「你發過誓。」
黎明用口型說:「我也……發誓過,保護……」
奇賽爾再次給他一樣的嘲笑:「你都殘廢了,騙誰啊?」
黎明沒有再說話,無論是他啞口無言,還是他逐漸不再掙扎。他是真的不掙扎了。他在毀滅之子的手上就死。他自己慢慢放開了抓奇賽爾的雙手,停止划腿。
永恆之子渙散的視線留在他的長相上。
奇賽爾忽然劇烈地使盡了力氣,丟下永恆之子、也丟下背包,又重複了那句話:「滾開。」(毀滅低語也歡欣地隨著他說:「滾開。」),卻自己轉身就走。
永恆之子嗆咳著。永恆之子沒有追上來。
奇賽爾這次終於如願走遠了。
等到身後已經看不見任何荊棘森林以外的景緻後,奇賽爾慢慢停下腳步,聽毀滅低語模仿起在灰岩山輓歌中消失的那個人說過的話……
「——你是否有想過,假如毀滅之子最終都會瘋狂,也許已經發生在你身上,你已經在不知道什麼時候也進入瘋後的想像世界。」
「光明」跟「黎明」。
太像了。對吧?
奇賽爾有一種灰暗而卑微的心情。
有沒有可能,「黎明」是自己從潛意識中根據光明的名字中衍生出來的?因為光明是黎明的平行時空半身,所以……
「如果這是幻境,也太真實了……」
可是目前為止,黎明的所作所為都能符合他的腦海推演,因為二人太熟悉了,就算先入為主先當作是假的,也生動到無法辨別。
而奇賽爾如今的能力強到成為一種可悲的安慰:他騙自己最厲害。
高階的毀滅之子總是瘋狂,這在以前對低階的毀滅之子來說,根本就是嚮往……算了,那又如何呢?這個名字很適合藍水晶渣渣。
事實上,拿到名字的那一刻,他已經不在乎光明說的話了。
奇怪又奇妙地,一切都不重要了。
回去毀滅次元吧。
毀滅低語低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