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笑天堂的恩典》
——惡魔的回憶錄
我死後來到了天堂。
當我第一次睜開眼睛時，已經置身於天堂的雲端。天光純白而耀眼，那裡光輝燦爛如傳說一般美麗，宏偉的純白的聖殿矗立在天堂之巔，柔和的聖歌迴盪在空氣中，彷彿一切都是完美無暇的夢境。
天使們身披聖光微笑著迎接我，他們的面孔溫柔而慈祥，潔白的羽翼如光一般純潔，聲音如同聖詠般安撫人心。
「你是被選中的靈魂，歡迎來到幸福的國度，這是神明賜予你的恩典。」他們告訴我，「每個靈魂都在神的榮光之下都將會得到永恆的快樂。」
他們告訴我，天堂的居民都是幸福的。在這裡，我不需要恐懼，不需要悲傷，也不需要思考。
我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微笑，並且敬愛神明。
在這裡，我們還要在固定的時間禱告，展現我們的虔誠，向神明表達感激與崇敬，並努力工作，以維持天堂的純潔與神聖。這是天堂的律法，所有靈魂都必須遵守。
我點頭，順從地露出微笑，像其他靈魂一樣。我們在這片純白的宮殿中工作，清掃、維護、祈禱，不允許有絲毫污穢。天堂必須是完美的，無論是環境，還是我們這些被揀選的靈魂。
起初，我試著適應這一切，試著相信天堂真的如他們所說的那樣完美。
但很快，我發現這裡的每個靈魂每個人都面帶微笑，嘴角上揚的弧度一絲不差，仿佛被刻意雕琢過。這裡沒有爭吵，沒有衝突，沒有任何不滿的聲音，只有對神的讚美、讚美、讚美……
「願神明的光輝永存！」
「願神明的榮耀無盡！」
「願神明的恩典降臨於我們！」
這些話語必須每天不斷重複，天堂的每個靈魂都在微笑，無論疲憊與否，無論內心是否真正快樂。微笑是義務，是忠誠的象徵。每一天，我們都要歌頌神明，要向神明祈禱，展現我們的虔誠。
__
天堂是完美的，這裡的道路、建築、雲朵，甚至光芒都是純白的，任何污穢都不被允許存在。
天堂並不像人們所想的那樣輕鬆安逸，這些工作沒有盡頭，每個靈魂都有自己的職責，我們的工作便是維持天堂的純潔，不容許絲毫的塵埃玷污這座神聖的國度。否則，那便是對神明的褻瀆。
有一天，我擦拭著大理石的地板，覺得疲憊，皺起眉頭歎了一口氣，臉上浮現了倦怠的表情，結果一名巡視的天使立刻發現了我。
他手持金色的棍杖，毫不猶豫地朝我的頭敲下，一聲悶響，劇痛讓我幾乎跪倒在地。
「你的臉怎麼了？你為何沒有微笑？天堂的居民應該感到幸福。」天使微笑著問溫柔得問著我，但眼神中卻透著冷酷的審視。
我強忍疼痛，勉強扯出一個笑容，天使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離開去巡視其他靈魂。
而我周圍的靈魂，依然保持著標準的笑容，彷彿剛才發生的一切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此後，我不敢露出半點不悅。即便疲憊，即便不安，我都必須笑著，如果沒有保持微笑，天使會認為你不夠幸福——於是他們會幫助你學會如何微笑。
___
我與其他靈魂一起跪在大殿前，向著天上光輝閃耀的神明祈禱。所有靈魂的聲音整齊劃一，誦念著相同的聖詩，沒有一絲錯亂，宛如精密的鐘擺。
然而，就在這時，一個靈魂的聲音突然微微停頓了一瞬，或許是因為長時間的疲憊，或許是因為他已經對重複的話語感到麻木，他的嘴唇輕輕顫動，但卻沒有發出完整的禱詞。他的眼神似乎飄向遠方，沒有全心投入禱告。
轟——
一道金色的閃電從天而降，精準地劈在那個靈魂的身上。他發出淒厲的哀嚎，痛苦地倒在地上，皮膚被聖雷燒灼出焦黑的裂痕。
他發出淒厲的哀嚎，痛苦地倒地抽搐，皮膚被聖雷燒灼出焦黑的裂痕，嘴裡發出壓抑的呻吟。
天使緩緩降落氣語氣溫和的對他說：「這是神的警告，願你能更加虔誠。」
沒有人敢對這種「警告」表現出任何異議。
那個靈魂顫抖著伏在地上，帶著恐懼與懺悔祈禱：「偉大的神啊，請原諒我的愚昧。」
從此，他再也不敢心不在焉，每天比任何人都更加虔誠地吟唱聖詩，臉上的微笑甚至變得比其他人更加完美。
我壓抑著恐懼，強迫自己專心禱告，確保自己不會犯下同樣的錯誤。
___
工作是我們的義務，為了維護天堂的純潔。我們的勞動被視為神聖的責任。勞累不會被同情，疲憊也不被允許。
我目睹了一個靈魂因為過於疲憊，在打掃神殿時動作變得緩慢，天使注意到了他的怠惰，手中的鞭子帶著閃爍的光芒狠狠揮下，鞭打他的背部。
他痛苦地倒在地上，卻不敢哭喊出聲，因為哭泣是不敬神明的行為。
「你的信仰怎麼如此薄弱？懶惰是對神的不敬，努力工作是你的榮耀，也是你的義務。」天使溫柔地說著，語氣裡沒有絲毫憐憫。
他咬緊牙關，勉強擠出微笑的表情，帶著顫抖的聲音低聲祈禱：「願神寬恕我的過失……」
那一刻，我心中升起一股寒意，我開始懷疑——這真的是天堂嗎？
__
而最可怕的是，天堂並非沒有反抗者。
有一天，一個靈魂突然停下了他的工作，扔下手中的工具，仰望著晴朗的天空，發出撕心裂肺的怒吼：「這裡不是天堂！這裡是神的牢獄！神明的慈愛是謊言！我們只是受剝削的奴隸！」
他質疑天堂，抱怨這裡的規則，說他懷念生前的世界，這裡根本不像所謂的天堂。他說他不想再每天禱告和服侍神明，他不願再被天堂的律法束縛。
他的聲音在天堂迴盪，天空的雲層翻湧，瞬間引來了神聖的天罰——比任何一次天罰都要更加耀眼。
巨大的閃電撕裂了空氣，帶著神明的威嚴，他的身體被吞沒在純白的光芒之中，他的身體在光輝中顫抖，痛苦的慘叫聲迴盪在天堂，然後倒地不起。
所有靈魂只能靜靜地看著，無人敢開口。
天使們走上前，將他的身體拖走，把他帶往審判庭。
從那天起，他被送入監獄。
我不知道他在那裡經歷了什麼。
數年後，他從監獄中被釋放。他回來了。
但他變了。
曾經的憤怒與不滿已經消失，他的臉上掛著比任何靈魂都更加完美的微笑——但他的眼神空洞無神，已經沒有靈魂，如同一個被掏空的軀殼。
他跪在神殿前，虔誠地禱告，聲音充滿敬畏與讚美，再也沒有一絲懷疑或抗拒。他變得更加順從，甚至比那些從未反抗過的靈魂更加忠誠。
___
起初，我曾經感激自己能夠來到天堂，曾經以為這裡是幸福的國度。
但隨著時間過去，我已經知道這裡的笑容是虛假的，這裡的光輝是恐怖的，這裡的律法是殘酷的。
這裡的律法不是為了帶來幸福，而是為了讓靈魂變得順從，讓所有人都成為毫無個性的虔誠信徒、任人驅使的奴隸。
天使們溫柔地微笑著，卻毫無憐憫地對人揮動棍棒與鞭子。
神明的聖光照耀著純白的天堂，卻無時無刻監視我們的一舉一動。
所有靈魂都保持微笑，卻沒有人是快樂的。
我開始懷疑，這真的是天堂嗎？這裡真的充滿慈愛嗎？
我不想再微笑，不想再歌頌，不想再活在這樣虛假的幸福之中。
我仰望著天堂的邊界，那片純白之下的無底深淵。那裡是地獄，是天堂的對立面，是我們一直被警告絕對不能踏足的領域。
天使們說地獄是罪人的墳墓，是被神明拋棄之人的歸宿，是反抗者的終點。如果墮落進去，將會永遠無法回到天堂，再也見不到神的光輝。
但是，我已經不再畏懼地獄，也不再懼怕那些被稱為「惡魔」的存在。
我張開雙臂，毫不猶豫地跳了下去。
墮落的過程非常漫長，卻出乎意料地美妙。天堂的聖光越來越遙遠，逐漸變成一個令人作嘔的幻影，而黑暗的懷抱，卻令人心安。
狂風呼嘯，我墜落著，卻感到前所未有的輕鬆與快樂。
在墜落的過程中，我聽見興奮的吶喊聲。
「哈哈！有個靈魂從天堂掉下來了！」
然後，我看見了他們——在懸崖與岩壁之間，數不清的黑翼惡魔盤旋飛翔，他們的眼神中沒有神聖的威壓，沒有偽善的慈愛，只有純粹的自由與狂野的笑意。
他們張開雙臂，歡迎我：「歡迎來到地獄，自由的靈魂。」
我落入他們之間，翅膀在墜落的瞬間生長而出，與他們一同翱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