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盲人生活所需的知識和習慣，必須仰賴盲人杖才能放心前行的雙腿、藉由觸摸才能閱讀的文字、透過聲音才能察覺的環境……每一分、每一秒，無時無刻都不能懈怠，需要將一切全神貫注在此，只為了像常人一般生活。
雖說是替專門招收盲人的學校，但教課老師並不是失明人士，也不全然都作為對盲人友善的性格與特質，即使只是「感覺」，但李夏清楚誰是懷著善意、誰是懷著惡意。
——再清楚不過。
隨著除了視覺以外的感官日漸敏銳，漸漸地李夏也開始嘗試不再拄著盲人杖行走，以前習慣「看」的雙眼也不再輕易睜開。
只因為「睜開眼」已經不再必要，而且……無法聚焦的雙眸就如同死寂的潭水，灰藍幽暗的瞳孔彷彿深淵一般，即使不長時間對視，依然會讓多數人感到膽怯與不安，進而選擇遠離和排斥。
除了這些生活上、習慣上的轉變，使用日常生活用品的方法也有了天翻地覆的改變。
就好比現在人手一支的手機，一般正常的機型已經沒辦法讓李夏使用，除非機型擁有配備協助盲人的語音助手功能，否則光是如何觸控平滑如鏡的螢幕表面，就是一大障礙。
自從李夏的生活逐漸適應，他便說服母親放心讓自己獨自居住台灣，他知道母親從日本飛過來也是暫時放下自己的工作。
「請放心，我自己一個人沒問題，而且……妳認識也見過的孩子——想之也在，如果有什麼需要幫忙的，我可以詢問他。」
李夏不止一次牽著母親的手，苦口婆心地勸說著，只希望她不再因為自己的事情操煩，也不希望因為自己而耽擱她的事情。
縱使李夏真的有事，他知道自己也能有辦法獨立解決，只要思考不曾停止、理智從未消逝，就可以將方法想出來使用。
最後，母親說不過眼前已經能夠獨立自主，且逐漸熟悉黑暗的李夏——她的寶貝兒子，再三回首這才戀戀不捨地登上飛往日本的班機。
空蕩蕩的單人套房裡只有必要的傢俱和少數的物品，李夏知道這裡原本很多東西，但自從失明後就清掉了不少雜物，並做了大整理跟翻新，甚至桌角、櫃角、牆角……一切可能不小心撞到導致受傷的傢俱，通通都安裝了防撞泡棉。
連同以前種植的花花草草以及易碎裝飾物也都收了起來。
「現在家裡變成什麼樣子……還挺想看看的。」李夏手覆上餐桌桌面，桌巾的綢緞材質光滑細緻，沿著桌巾邊緣摸去還有著繁複的蕾絲花邊：「我還記得這條桌巾似乎是米白色的。」
如果沒有特別去記住，想必未來的某一天這個印象也會隨著時間逐漸褪色吧？
說到時間……
現在的時間又是幾點呢？
早上？中午？晚上？
對李夏而言，這世界只有無光之夜，足以吞沒一切……媲美黑洞，稍有不慎就會失足跌落被吸入其中。
沒事，我能與「它」共處。
「它」並不只是黑暗，和烏鴉的毛色一樣……就算是黑，也能有色相、也能有多樣化的表現手法——而「我」會找到「它」。
我能從什麼地方、什麼角度去「理解」這個黑暗？
從哪裡失去，就從何處尋找。
既然如此，那麼……就從「占卜」開始，從「基礎」重新再度出發，從一切的根基一步步尋找那些碎片與色彩。
透過語音設置定時鬧鐘，李夏知道了早上、中午、晚上，隨著每日的習慣，他學會如何在心中數數——掌握時、分，甚至是秒。
藉由重新拾回的靜心冥想，他知道如何平靜自己的內心，做到完全的「無波」。
傾聽自我的內心與直覺，再搭配連同風吹草動、一根針在吵雜環境中都能捕捉到的感官，李夏知道該如何進退才能安全自保又能前行。
如果……不僅僅只是為了「自己」而生，這樣的「我」還能為「他人」提供幫助呢？
與其成為被讓座的，還是讓座給其他需要的人來得自在。
「再來該做些什麼？」
「我還能做些什麼？」
在冥想的海洋中，李夏不止一次捫心自問，最後得出一個答案與靈感——
既然自己眼前的世界僅剩黑色，那就由自己的腦海構築世界，並且親手繪製色彩。
這是失明以來李夏頭一次踏入文具店，他像普通人一樣沒有靠著盲人杖和伸手摸索，順利找到店員。
「請問繪圖本和彩色筆在哪一區？」李夏溫和有禮地詢問，即使看不見也知道店員此刻正滿臉詫異。
「是……客人家裡的小朋友在找嗎？」店員的聲音有些飄忽不定，帶著疑惑的語調，看來是在尋找其他更為合理的狀況——很正常的反應。
「不，是我在找。」李夏輕閉著雙眼微微一笑，語氣雖然溫暖柔和，卻帶著堅定與肯定。
「繪圖本在客人後方走道盡頭右轉的左側架上、彩色筆則是它後面的位置……」楞楞地將位置告訴李夏，隨後店員有些擔心的說道：「不如我帶您過去吧？」
「感謝您的好意，但我想現在應該很忙，我能聽見大概是倉庫方向正在整理貨物的聲音……或許那邊更需要您。」
「……確實是這樣，那有任何需要請大聲叫店員，我們會聽到的。」
帶著新添購的文具回到家中，李夏坐到桌前將繪圖本打開，用手觸摸紙張確認大小和材質。
「好久不見……」藝術，我的朋友，我來試著尋找你了。
你願意再次與我同行嗎？
按照記憶中彩色筆通常習慣的顏色排列，李夏分別將顏色們歸類擺放，避免胡亂收拾造成搞不清每個色彩原有的位置。
「久違的第一幅作品，要畫些什麼好……」
李夏手指輕點紙面，側著頭思索著，在自己的靈感庫中尋找著最為合適的那個「它」。
「想到了。」就畫宇宙吧——不是單純黑色佈滿著白色繁星的宇宙，而是有著無數色彩的星和能夠包容一切色彩、充滿各種可能性的絢麗宇宙。
——你，能看見嗎？無數透明絲線交織出的軌跡，連接著過去、現在，並引導著未來。
——「能。」
這是李夏唯一的答案。
創作內容
李夏番外——《驟然入夜》第二章
十二次元系列 (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