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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真/泉水】〈手を結ぶ〉

無彧 | 2022-07-08 01:24:32 | 巴幣 0 | 人氣 158


※BMB 二創
※私設如山,跟原作有出入
 

 
  圓道默真的手,看起來並不算是一雙特別漂亮的手——掌心厚實,指爪短小,關節較粗大,指甲修得很隨便,手背隱隱能見浮起的青筋,手中則滿布老繭。這是握鎖鎌、甩鐵鍊的手,也是搬磚頭、修管路的手,將近四十年的歲月在這手上堆積了許多泥汙與塵埃,於是表層日益粗糙,漸漸看不清這手的原貌了。
 
  然而這樣一雙樸拙的手,正捏著一根細小的針,在一件羽織外套上穿引鮮黃色的縫線。外套上破開的小口,被縫線慢慢接合,技術稱不上精巧,就只是簡單地在裂口兩端來回穿線,再適時拉緊而已。這件外套,圓道默真已經穿了許多年,也像他的手一樣,經歷許多風霜,只是他仍捨不得更換,有了小破洞就會像現在這樣,自己拿針線胡亂補起,也幸好那些縫隙不大、裂在不太明顯的地方,否則他讓人嘲笑的地方,或許就會再多一項。
 
  一針一針,那手捏緊銀針,穿破衣衫,又連起衣衫。在數十次重複的動作間他總輕易陷入迷茫,好像在遙遠遙遠的日子裡,也有人曾這樣,拿著針與線,仔細地替他縫補裂口。當時他只是看著,看著銀色的針在他黑色的服裝上鑽來鑽去,像暗潮中靈活的游魚。他不想讓那個人為他做這種事,曾想要逃開,他的衣服卻被輕輕地捉住了。被另一雙潔淨白皙,優雅而尊貴的手。
 
  他不願觸及也不能觸及的手。
 
  (「默真,別亂動哦,不然會被刺到的。」)
 
  針尖突出衣表,戳中了他的拇指,他被突如其來的疼痛拉回了神識,連忙檢查自己的手,幸而針頭只是稍微刺進表皮而已,並未深入肉裡。他輕輕嘆了口氣,整了整手上的衣服和針線,繼續修補破洞。一開始學著自己補衣服時,他的手已經是做工的手,動作粗枝大葉地,經常沒辦法順利把線穿進針裡,也好幾次在縫補過程中刺到自己。那雙手是怎麼做到的呢,在陽光隱晦的房間裡,竟然能夠穩穩地將黑色的線穿過針孔,姿勢俐落且毫不猶豫。那雙替他縫補衣物的手。那雙握神器的手。
 
  (「哥哥是不是又找你麻煩了?」)
 
  (「沒有,是我經過樹叢時勾破的。」)
 
  說到底他根本不該跟著那個人進到水天守裡面——公主的居所,一介忍者怎麼能夠輕易涉足?可是縱然擅長脫逃如他,也並不是每次都能夠招架那個人的微笑。「默真。」她總這樣喊他,從那雙吟唱神聖曲調的唇裡這樣輕快地喊他,每一個音節都流淌溫柔,滿溢和煦的光。她在光裡朝他伸出手,而他竟忘了要逃跑,就讓那隻纖細的手牽住他,帶他走進承載流水的天守。「我喜歡水。」她這麼跟他說,然後牽著他踏過水面上漂浮的荷葉。其實他不應如此放肆(也許該在那時就先找藉口脫身),然而出於某種他也不怎麼明白的理由,他並沒有掙脫也沒有逃開,只是任她牽著,讓她輕巧從容的步伐引領他走過那些綠葉,抵達第一道旋轉牆。她熟練地扳動機關,讓浮在水上的牆面旋動,開出一條通往她房間的路。他從不記得那些順序,只是沉默地,順從地,跟著她進入飽含她氣息的處所。一拉開門板那香味就撲鼻而來——他一輩子不會忘記,這是她最喜歡的味道,她的和服會用這種薰香薰過,只要站在她身前跟她說話就能聞到。他記得那是個陰天,穿過窗格子灑落地面的陽光顯得昏昧迷濛,她拿了坐墊讓他坐下,自己則到櫃子邊翻出針線剪刀,接著也跪坐到他的身旁。四周全是她的氣味⋯⋯她喜歡的那個氣味,充滿他的鼻腔與腦海。他也許是有些暈眩了才無力起身遁逃。
 
  他迷糊地看著她的動作,看那纖細的手指,從線軸上輕輕拉出一截黑色的線,目測過長度後,以剪刀俐落地剪斷。她小心捏住針頭與線頭,仔細對準,一鼓作氣地將線穿過針孔,再將黑色的線拉直了,在尾端打了個結。她手指靈活彎折的樣子,好似一隻白色蝴蝶,優雅地振動翅膀,在他視野間翩然起舞。那蝶悠悠飛來,輕巧地停在他的肩頭。「別動哦,只要一下子就行了。」她說,以左手拇指和食指揪起布料,右手將針刺穿進去。他本來不該這麼大膽地觀察她,可她就在身邊,離自己好近好近,他捨不得別開眼睛。她低下頭專心為他縫補破口,而他看著她熟稔而從容的動作,偶爾游移視線,瞥見她長髮與和服間露出的一截白皙頸項,便驚乍地收回目光,還忽然想起自己不能弄出太大動靜,就拚命逼自己冷靜下來,畢竟萬一擾亂了她,讓她受傷,那他可就是罪該萬死了。圓道默真,他在心底提醒自己,你可不能這麼踰矩。她不是你能觸碰的人。泉水大人不是你能觸碰的人。
 
  她是他天賜的禮物,就如同御神樂島也是上天降予的瑰寶,海洋珍之愛之地以溫柔浪潮擁抱這座島嶼,而他亦想用自己的雙手,去好好守護眼前的少女。然而最困難之處,就是他明知道泉水大人的意思,卻不能夠堂堂正正地回應她的期望。光明生於黑暗,亦因黑暗而更加燦爛,像他這樣的人——一名忍者——生來就是要守在黑暗之中,摒除一切危難,讓身處陽光之下的人活得沒有後顧之憂。他很清楚這件事,因此他絕對不能讓泉水大人過於靠近自己。只是,他也並不是那麼無私的人,在他內心深處他依然隱隱盼望著,那泓明媚的清泉,會在流經他身旁時,為他多停留幾秒鐘。道義與慾望兩相掙扎,大多數的時候他會選擇逃避,藉口修行與雜事,從泉水大人的眼前逃開。見不到就不用煩惱了——他天真地這樣認為,可是他仍忍不住想看看她,總趁著修練的時間悄悄脫隊,爬到最高的那棵樹上,從那裡靜靜地、遠遠地,望著她練習的身影。她纖小的手舉起祭典用的神器,翩翩起舞,巫女服的的白色大袖隨著她的身姿振動,也像白蝶,拍一拍翅膀,就輕易迷亂他的眼。
 
  他忽然發覺泉水大人好像放慢了縫補的速度,連對縫紉一竅不通如他也能看得出來,破口就只剩最後的一點點了,不過她似乎不想太快地補好那個裂縫,穿刺的動作顯得遲滯。他感覺得到她在猶疑,卻不知道該怎麼辦。他當然可以故作無知,讓時間繼續流逝,破洞一補上,他就離開此地,像往常一樣拋下她獨自離去。可是現在他在泉水大人的房間裡,與她挨在一起,她的表情她的呼息,都觸手可及——也分外濃烈,到了他無法輕易忽視的地步,難以假裝漠然。他對泉水大人畢竟不夠狠心,於是吞吞吐吐地開口,問她除了學跳神樂之外是不是也得學刺繡。他才剛說話就看見她的表情從不安變成驚訝,接著又明顯放鬆下來,眉眼柔和,唇角微揚。「是呀,」她藉故停了縫紉抬起頭來朝他笑,「母親大人會教我,她縫的東西真的很好看。」他知道她說的是梢大人,現任的大巫女——以後的泉水大人,也會成為那樣崇高的存在吧。他還來不及回答,她又問他:「你想看看嗎?我縫的花。」於是他愣愣地點頭。她顯得很興奮,要他等一等,然後低下頭去,慎重地將最後的破口縫上、打結,以剪刀剪下多餘的線頭,再稍稍撫平他的衣衫。他看著那雙巧手,暗自嘆了口氣。也許他是對自己不夠狠心。
 
  她將工具拾起收回櫃子,又走到一個箱子旁,招招手要他過去。兩人在箱子邊坐下,她將蓋子打開,撈出幾塊布料攤在他的眼前,白色的布上有黃花,黃色的布上有紅花,有簇擁在一起盛放的,亦有孤自微張著花瓣的,每一朵都有各自的神韻丰采。他忍不住伸手去觸碰那些圖案,感受細密針線在布料上縫出的微小凸起。好漂亮,他由衷地讚嘆。雖然是縫在布料上的死花,卻讓他感覺充滿了生命力。泉水大人看起來很高興,笑得有些靦腆,又拿了更多刺繡給他看,這次不只有花,還有鳥、有雲、有楓葉、有月星,都是些活靈活現的風景事物,彷彿全放在一起就能拼出一座舞歌村。他以驚奇的目光審視這些作品,在五顏六色的繡線中,他突然看見一抹暗沉,似乎與其他刺繡的樣式有些不同。他好奇地伸手去拿,卻發現在灰藍的布料上,繡的是一個黑色的飛鏢。他握著那塊刺繡,一時說不出話,泉水很快地發現他的異狀,然而當她看到他手上的物品,便同樣啞了聲,慌慌地低下頭去。他全看見了,心裡悄然浮起些什麼,他不確定該如何形容,但很快就決定別弄懂。他將那塊刺繡還給泉水大人,說繡得很精緻,而她垂著臉從他手中接過那塊灰藍色的布,含糊應答後就收回了箱子之中。
 
  他並沒有問泉水大人為什麼想要繡飛鏢的圖樣,也不敢問,只是替自己找解釋:巫女與忍者,同樣是舞歌村的重要象徵,因此在巫女的刺繡中出現忍者的代表物絕對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情——也許那個,是要送她父親的禮物呀!丹波大人可是村子裡最厲害的忍者,他的女兒想繡點東西送他,應該也是十分合理的事情。他幾乎要能說服自己了,然而,泉水大人的神色,一直沒辦法令他放下心來。如果真是給父親的禮物,她會這麼不安嗎?古老的舞歌傳說突然從他的腦海中浮現——共同守護大地的忍者星座與巫女星座,還有那道繫起兩位守護神的流星。他想起丹波大人,以及梢大人。忍者與巫女。他的臉一下子熱起來,不說話了。
 
  他幫著泉水大人收起那些刺繡——小心不碰上她的手——然後以天色當作藉口,說想早點回去免得看不見路。他不曉得泉水大人是否識破了他小小的謊言(畢竟天黑對忍者來說可不算什麼),她只是點點頭,說要送他出去。他們一起離開那個香氣迷人的房間,再次經過重重旋轉牆與漂浮荷葉,走回水天守的最外緣。來到這裡,他原本認為他可以自行回去了,但泉水大人說不能讓他自己一個在城裡亂闖,必須將他送出城才行。他想了一想,為了不給泉水大人添麻煩,便答應她的要求。天色確實已經暗了下來,她一將他送到門口,他就催她趕緊回到城堡裡。「那麼,明天見。」她說,揚起溫婉的笑容,「小心別再把衣服勾破了。」他感覺心裡揪了一下,只能匆忙答應過去,跟她說完再見就轉身離開。可是他走出了幾步,又忍不住回頭,而泉水大人還站在城門邊,朝他揮著手。他看著她白色大袖中露出的那截纖細手腕,幾乎停下了腳步。不過他總算是在最後一刻回過神來,也向她揮了揮手,並再度踏上歸途。這次真的不再停留了。
 
  那之後的日子便與往常無異,他們有各自的修練課題,不會無時無刻玩在一起,偶爾才會見面。只是,他還是喜歡在練習的途中偷偷離開,爬到最高的樹上,遠遠窺看泉水大人練習神樂。她優美的嗓音藉著風,飄送到他的耳裡。「我將舞歌祈願寄予明日⋯⋯」他有時也會跟著輕哼幾句,停頓片刻,然後獨自失笑。
 
  他現在想想,那確實就是她與他之間最幸福的距離。因為他後來才明白,她真的就像泉水一樣,是山裡最清澈甜美的珍寶,卻終究要流往山腳下去,無論是誰都留不住。在她離開前不久,他曾以年少的手,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地主動牽住她,將她拉上他最常待的那根粗枝,為她指出山下那一片繁華世界。她將要去的世界。而那溫暖的水流,在他掌心停駐過那麼一瞬間後,就真真切切地從他指縫中溜走了,他沒能握住一點一滴。留在他手上的只有空蕩蕩的感受,以及與日俱增的繭與皺痕,當他撫摩雙掌,就能明顯感覺到歲月積累的乾硬凹凸。泉水大人走後,那雙手便失去了最重要的守護對象;而當他自己也離開舞歌村後,那雙手就似乎真正遺忘了守護的意義,成為了任人使喚的手、做粗活的手。他如今得靠這雙手,在外面的世界養活自己,肚子餓了就煮飯吃,東西壞了就動手修,衣服破了就自己補。他的羽織外套攤在膝上,大部分的裂口已經縫緊,只剩最後一點小空隙。他不自覺放慢了縫補的速度,彷彿讓針線牽引他的手,將他帶回那個盈滿幽香的房間,他乖乖坐在軟墊上,一動也不動,而一名溫柔和善的少女跪在他身側,輕聲要他忍耐,並仔細地替他縫起破洞。
 
  對不起啊。他閉上了雙眼。我又將衣服勾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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