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兩側分別有兩間房間,拉門都保持開啟狀態的緣故可以一覽無疑,然而沒有多餘傢俱與雜物,乍看之下頗為冷清。
大雪依然持續飄落,發出某種類似下雨的聲響。
李少鋒不禁佇足,凝視著窗外景色。
第一次參加『詭譎叫聲』的時候,身處在星際之間航行的宇宙船,然而只有在房間外側的走道才有小窗戶,看出去都是一片深遂漆黑,難以湧現遠離地球的真實感。
現在這場『神眠村』卻是位於深山之中的村落,範圍遼闊,方才從積雪道路、村長屋舍到現在這棟空屋就經過了以公里計算的範圍。
無論漫天豪雪、鋪設著茅草的斜屋頂、古民家、地火爐、擋風板等等景物都是生平首見,倘若待在台灣大概一輩子都見不到吧。李少鋒站在窗邊,感受著從縫隙透入的寒風,一瞬間看入了迷。
「學長是第一次看到雪嗎?」夏羽站在旁邊,低聲問。
「……透過螢幕看過很多次,不過親眼所見又是另外一種感受。」李少鋒說。
「是喔。」夏羽露出沒什麼興趣的表情,卻依然站在旁邊。
這麼說起來,銀鑰根據地的推測地點是阿拉斯加、西伯利亞和北極,三個都是幾乎終年積雪的場所,雪景大概早就看膩了。李少鋒因為想這點稍微回神,用眼角瞄著站在身旁的夏羽。
經過這一小段時間,李少鋒的心情稍微沉澱,多少有辦法理智地思考進入遊戲前察覺到的驚人事實──夏羽是玉閣祭休息室事件的兇手,為了完善黑曜薔薇的臥底身分殺了十七名無辜成員。只要這項情報流露出去,殲滅軍全體上下絕對會不惜一切通緝擊殺。
考慮到夏羽奉命潛入教團聯合內部,必須為此負最終責任的是銀鑰,因此規模會提升成殲滅軍與銀鑰的隊伍對立問題──總榜第一的玩家隊伍與擁有莫大影響力的中立隊伍互相廝殺,光是想像就覺得棘手……雖然在那之前,瞭望塔大概早就因為牽連其中慘遭報復,直接消失了。
凝視著窗外雪景,李少鋒突然意識到一個至今為止都忽略的關鍵點。
──沒有任何證據顯示銀鑰是一支善良、中立、公正的隊伍。
想到這點的瞬間,李少鋒有種眼前豁然開朗的感覺,同時總算理解為何不久前的自己會感到莫大衝擊。
銀鑰本身就是一個帶有諸多謎團的神秘隊伍,相關印象幾乎都來自謠言,即使因為夏羽這段時間的言行舉止推論出「派出成員執行長期任務還不給經費」、「成員沒吃過漢堡、炸雞和披薩」、「據說整天都窩在房間讀書」這些莫名其妙的結論,整體印象依然偏向正面。
儘管如此,現在知道了銀鑰下令夏羽不惜殺死殲滅軍的成員也要鞏固臥底身分,印象頓時落至谷底,至今為止曾經在她身上感受到偏離正道、異質冷酷的氣氛想必也是源自銀鑰的教導。換言之,銀鑰與加入教團聯合的大多數隊伍並沒有太大差別,都是作風鬼邪、心狠手辣的教團隊伍。
這個時候,夏羽像是按耐不住沉默氣氛,低聲問:「學長……你在生氣嗎?」
「我以前也生氣過很多次吧。」李少鋒說。
「但是沒有像剛剛那樣啊。」夏羽低聲囁嚅。
李少鋒一楞,這才想到剛才的確是自己首次對夏羽擺出那種冷淡態度,即使知道不合時宜也差點笑了出來,暗自懷疑她不怕被發現殺了殲滅軍成員的事情卻怕自己生氣,這是什麼價值觀?難道真要發火才會怕嗎?就像不久前在交誼廳被樓月學姊甩了一巴掌,之後的態度就明顯乖順許多了。
李少鋒轉念一想,意識到自己的態度與紀錄者的職務息息相關,如果不願意配合,夏羽總不可能動粗逼問,因此硬的來完來軟的,不久前先採取高壓策略達到封口目的,現在則是露出怯憐憐的神情試圖讓自己消氣。
「……學長?」夏羽像是小動物似的偏頭觀察情況。
「或許有在生氣吧,只是一時之間發生太多事情了。我需要時間好好整理情緒。」李少鋒內心五味雜陳,卻也知道即使隔著牆壁,己方兩人的談話內容會被秦樓月、張定緯聽得一清二楚,不能夠在這邊提起玉閣祭休息室的任何細節,只好含糊帶過。
「姆……」夏羽應了一聲。
「現在先回答我一個問題就行。羽兒,我可以相信妳吧?」李少鋒問。
「當然!」夏羽毫不猶豫地回答。
「我們四人都要順利過關的承諾也沒有虛假吧?」李少鋒又問。
「當然!」夏羽同樣立刻回答。
「那麼那些事情就等到回去再講,現在將注意力放在這場遊戲。」李少鋒做出結論地說。
「好的。」夏羽端正神色,一邊信步往走廊深處邁步一邊說明:「根據我剛才探查的結果,這裡似乎是專門作為客房建造的屋舍,裡面有四間小房間,三間空房,一間儲藏室,儲藏室裡面有不少物品,大多都是掃除、修理工具。」
「泰造村長說過村子裡面沒有旅館吧。」李少鋒說。
「客房只是我的推測啦,除了作為旅宿之用,如果村民們需要集合、開會感覺也可以使用。」夏羽說。
「原來如此,外面土間的地火爐和廚竈也是可以一次烹煮十幾人份料理的類型。」李少鋒點頭贊同,踏入第一間和式空房。
房間約是三、四坪,設有壁櫥,作為睡覺的房間倒是足夠了。
緊接著,李少鋒遲來地意識到和式地板的建築物內應該要脫鞋才是禮節,不過見夏羽同樣穿著靴子到處亂踩,考慮到萬一的情況也是穿著鞋子比較好反應就沒有說出口了。
「那麼學長要睡哪間?」夏羽歪著頭問。
「格局差不多而且相鄰的話,哪間都無所謂吧……等等,廁所呢?」李少鋒皺眉問。
「在外面喔。獨棟的,隔著一條半戶外的小走廊。」夏羽說。
「真的假的?」李少鋒單手摀住臉,忽然覺得『詭譎叫聲』的客房有彈簧床和獨立衛浴簡直是最棒的遊戲場所,半晌才又問:「姑且確認一下,應該不是分離式馬桶吧?」
「怎麼可能啦,不如說連陶瓷馬桶都沒有,而是那種木板中間挖一個洞的落下式。」夏羽格格輕笑。
「居然是那種超級古早的款式嗎……」李少鋒忍不住再度捂臉,稍微想像就覺得在這種天寒地凍的環境上廁所可謂雙重折磨,接著瞥了眼依然持續輕笑的夏羽問:「妳不覺得反感嗎?」
「廁所就是廁所啊。」夏羽無所謂地說。
她的價值觀果然有點怪,而且不同於偏重克蘇魯遊戲、忽略日常社會的玩家普遍價值觀,而是從更根本某些地方就不太一樣。李少鋒再度理解到這點,隨手拉開壁櫥確認裡面,不過空空如也,沒有任何物品。
「其他間也是這樣喔,沒有看到被單或枕頭。」夏羽說。
「……玩家只要提氣就可以禦寒,然而靜子妹妹應該不曉得這點吧?如果我們真的是普通的旅人豈不是會直接凍死?」李少鋒問。
「普通的旅人應該沒辦法只穿這樣在雪夜中爬山吧。」夏羽聳肩說。
「說的也是……從這個角度來看,真虧泰造村長願意相信我們。」李少鋒說。
「哪有?」夏羽蹙眉說:「一整個在懷疑我們好不好,只差沒有事前安排村民在其他房間埋伏。要不是每位玩家都隨身攜帶武器,人數也算多,說不定現在已經被囚禁起來了。」
「是這樣嗎?」李少鋒皺眉問。
「學長就是太容易相信別人了。剛才第一個喝湯這點也不太好,過於輕率,我差點就要直接把湯打掉再催吐了。」夏羽說。
「這點倒是有在反省了。」李少鋒偏開視線說。
「學長還不會『調理』、『解毒』這些變化,接下來如果有要飲食的場合都希望等到其他人先試毒完才動作。」夏羽說完,偏著頭問:「還是我們先把這兩個變化練起來?」
「那兩個也不是說練就可以簡單練成的變化吧,先專注在『斂氣』和『黏勁』。這兩個變化才是本次參加遊戲的主要目的。」李少鋒說。
「瞭解。」夏羽點點頭,再度詢問:「所以學長要睡哪間?」
「姑且問問,為什麼妳要確認我睡哪間房……該不會打算睡同一間吧?」李少鋒警戒地問。
「學長想要和我睡同一間嗎?」夏羽勾起嘴角問。
「我才不是那樣問的吧!」李少鋒皺眉喊。
「好啦好啦,不要突然在雪夜大喊啦。」夏羽正色說:「我打算直接睡在走廊,這樣不管發生什麼事情都可以即時反應。畢竟這間屋子也有通往廁所的那個後門,多少留個心眼比較好。」
「……原來如此。」李少鋒說,對於她那種迅速切換情緒與態度的個性又是感到一陣心情複雜。
「那麼先祝學長有個好夢了。」夏羽揮著手說。
「等等,還有一件事情。讓我看看妳的角色面板。」李少鋒說。
「咦?這是個人隱私耶。」夏羽說。
「不要想敷衍過去,讓我看看角色面板。」李少鋒再度催促。
「姆姆,好啦……」夏羽轉動玩家戒指,停頓片刻才無奈側身,展示著懸空飄浮在胸前的半透明面板。
>玩家姓名:夏羽
>玩家等級:Lv.0
>精神狀態:良好
>咒文稱號:傳承者
>持有技能:無
「……什麼?」李少鋒一瞬間懷疑自己看錯了,用力眨眼好幾次,然而映入視野的五行欄位內容都沒有改變,玩家等級依然是Lv.0,咒文稱號依然是新人會獲得三個稱號之一的傳承者。
「──等等!這個居然是妳第一場參加的遊戲嗎!」李少鋒難以控制地喊。
「都說了不要突然在雪夜大喊啦,聲音很響耶。」夏羽單手摀住耳朵,皺眉抱怨。
「這樣很嚴重吧!為什麼妳明明沒有參加過遊戲還表現得那麼有把握!到底在搞什麼啊!」李少鋒難掩詫異地繼續喊。
「凡事都有第一次呀,而且我的武藝和修為又不是假的。如果讓老爺子戴上玩家戒指,他也會是第一次參加遊戲,可是學長也不會覺得他很弱吧。」夏羽皺眉辯駁。
「這個……說是這麼說啦,然而克蘇魯遊戲有一些遊戲裡面才會用到的經驗、技巧與知識,那些可不能速成。」李少鋒說。
「請學長不要忘記我先前所待的隊伍,不管知識、故事、軼事、謠言都是銀鑰成員亟欲渴求之物,克蘇魯遊戲的相關事情也在其中,我讀過與聽過的遊戲經驗說不定比起瞭望塔所有成員加起來更多。解謎推理方面可能得拜託樓月學姊,然而如果演變成戰鬥,不管要殺幾隻外星生物都沒有問題。」夏羽傲然說。
「驕兵必敗。」李少鋒皺眉勸告。
「我不會輕敵,然而也不會做出過度貶低自己的消極預測。銀鑰有一個說法,建議等級的數字正好對應著九重心法的重數,修為抵達第一重異芒境界的玩家正好適合參加建議等級Lv.10的遊戲,以此類推適用……我的修為抵達了第七重的塵閃境界,理當可以應付建議等級Lv.70的遊戲,因此這場Lv.50的『神眠村』沒有太大的問題。」夏羽說。
「我上次參加建議等級只有Lv.10的『詭譎叫聲』,即使在場玩家有人的修為抵達脫胎境界,還是差點回不來。」李少鋒無奈地說。
「這次有我在場,不會發生那種情況。」夏羽肯定地說。
李少鋒愕然語塞,意識到再講下去也不會令彼此對話產生交集,再加上精神真的累了,揮了揮手就逕自踏入和室準備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