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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謝謝老闆。」尹絮榕點了點鈔票,那是她這個月的酬勞。
「我真的只能叫做愛迪達嗎?」陳興良笑了笑,一發薪就把自己薪水的一半往水裡丟,其實感覺倒也沒那麼糟糕。
「不,生死簿上的名字,是用你一生被最多人稱呼的詞當成標記,愛迪達是我用一秒叫一次的壽命代價硬轉的。假設你可以長命百歲,未來的某一天你還是會叫做陳興良。」尹絮榕把錢收進包裡。
「如果我即刻斃命呢?」陳興良瞇上眼。
「那就是愛迪達了。」尹絮榕聳聳肩。
「幹。」陳興良哈哈笑。
他們在街上散步。
一個專注點著鈔票的年輕女孩。
和一個口袋只剩銅板,笑得無力的肥宅男人。
片刻。
男人止步。
年輕女孩抬起頭。
「妳真的需要用壽命換錢嗎?」陳興良有點嚴肅。
「不可以嗎?」尹絮榕對此報以微笑。
「我只是不明白……」陳興良看著尹絮榕。
「這麼說吧,至陽尊體不是只有我一個,這不是單單指歷史出現過,包含此時此刻也不會是只有我一個尊體。」尹絮榕聳聳肩。
「我明白……呃,那令尊那個呢?」陳興良忽然有了疑惑。
「那個叫做霸王返世,幾千年就一個的bug,你給我閉嘴。」
「真是不同凡響,請繼續。」
「你現在看見的世界人瑞,包含歷史曾經出現過的,大概每個都有一點命格加持,什麼吉星誕辰,什麼靈草返魂、或是最罕見的霸王返世。」尹絮榕笑著看向天空。
那微笑,超脫這女孩的年齡太多。
美的,就像是一顆晨曦的露水。
「但是沒有一個是至陽尊體。」她開口。
「……」看著那漂亮女孩超凡脫俗的一抹微笑,陳興良一時半刻沒有辦法說出些什麼。
「力量原本就是出於世界,當你握有比別人更多的力量時,就是你受惠於世界更多;所以當受惠於世界較少的人需要協助,你就必須使用力量。」尹絮榕嫣然一笑。
那笑容有點寂寞。
陳興良好像在哪裡看過。
依稀,是在某個老頭子的臉孔上。
「嗯……這是尹家的家訓。」尹絮榕覺得有點尷尬,結束了這個話題。
「收錢的嗎?」陳興良明白,所以他笑了笑。
「對得起良心的收。」尹絮榕認真。
「我還是覺得,我們做人齁……」陳興良卻沒有很認真,自己也笑了出來。
「一個東西只要執著了,那麼你就會為了維持那個東西而錯過當下,就容易喪失很多東西。那個叫老滷的人就是執著了,所以錯過了很多。」尹絮榕哎呀哎呀地嘆了口氣。
「他錯過了什麼?」陳興良問。
「你仔細看這個。」尹絮榕從包包裡,拿出當時的那張老滷他們高中班的合照。
照片裡,老滷跟每個人都很開心的玩在一起。
他笑得很燦爛,不如說仔細一看,他就是這整個班級的核心人物了。
他笑得好燦爛,好燦爛。
如果不知道是真是假,那陳興良會先認為,那抹笑容是真心的。
如果那是真心的笑容,是老滷扣掉術者身份以後的一面,那老滷一定很喜歡他們吧?
「暗示是一種『讓對方自以為是自己意思』的驅使手法,如果你要對一個人暗示,那為了讓『被暗示的人誤以為那是自己的意思』,暗示者當然不能出現在『被暗示者的記憶』裡。」尹絮榕苦澀地笑了笑。
也就是說,暗示者要『消除被暗示者對自己的記憶』是吧。
如果老滷很珍惜那段回憶,這件事對他來說一定是很難做到吧。
……等等。
「妳不是看過我的高中畢業照嗎?那張照片上的人全部都被我洗腦過。」
「所以老滷他……」陳興良訝異。
如果按照這個說法,老滷不就是一個一個人找出來,再親手抹消他們對他自己的記憶嗎?
這麼說起來……老滷他好像說過……
「……我啊,不是喜歡才當傀儡師的,我家是很歧視我的,對他們而言,我這簡直無異於殘廢,只好用這個方法讓自己爭氣點。」老滷閉上眼,搖搖頭。
「他大概是受到他的『家族』某些影響,太過執著於強橫本身,而忘記力量為什麼被需要了吧。」尹絮榕知道陳興良在想著什麼,這個單純的男人都會把事情寫在臉上。
陳興良看著尹絮榕。
尹絮榕也看著陳興良。
片刻。
或是良久。
「抱歉,我不瞭解妳,就隨意懷疑妳。」陳興良再道歉一次,整張臉紅的發燙。
「沒事,所以記得付錢的時候乾脆點啊。」尹絮榕笑了出聲,真是憨直的人。
「……能力所及的話,會的。」陳興良眼神堅定。
「真乾脆,好噁心。」尹絮榕露出嫌棄的表情。
「……那時真應該努力一下,讓老滷真的把妳剝光的。」陳興良咬牙切齒。
「對耶?我還沒跟你算帳。」尹絮榕挑眉,慢條斯理地抽出一張符紙。
「妳那時不是說原諒我了嗎?」陳興良大驚。
「好吧,看在六百萬的份上。」尹絮榕笑了笑,把符紙放了回去。
他們兩個走到了車站。
今天是《符鎮狩鬼》結束營業的日子。
未來這個美女老闆會不會開業還不曉得,但尹絮榕要暫時離開台中了。
一符超人尹翅蟲,他犧牲那讓人尊敬的靈魂所爭取到的時間,尹絮榕要多加善用。
現在,是他這樣平凡的人,該退場的時候了。
他陪著她進了了火車站,買了南下的月台票。
陪著她等她的火車到了站,打開門。
陳興良看著她踩上階梯。
進入車廂內的她回過身。
「掰掰。」陳興良看著尹絮榕,揮了揮手。
「嗯,愛迪達掰掰。」尹絮榕依然是充滿調皮朝氣地笑了笑。
火車門關上,開始行駛。
陳興良笑了。
希望未來能有一天,還能聽見有一個漂亮女孩的聲音,配合那簡直是在敲竹槓的對白,這樣叫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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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了,除了把管理員的契約讓給我以外,我還用另外一個條件換回他的一條命,老滷造化得好的話,應該可以少些遺憾吧?」
「什麼條件啊?」
「這個嘛,你如果之後有緣分再遇到,自己問他?」
宴會廳。
今天這裡給包場起來了,據說是某個高中同學會睽違幾十年的一聚。
這件事在現代社會是相當難得的,同學會這件事自古以來都是萬人響應,到場人數寥寥無幾。
何況都過了這麼多年,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而過那麼久了,差異更大的價值觀,也會讓這一場同學會變得更加尷尬。
所以告吹收尾是十之八九,全員到齊更是一場夢話。
但今天這一場同學會不一樣。
那是一場,沒有人缺席的同學會。
裡頭有穿著痛杉的董事長,有最近再婚的設計師。
有最近寫了悔過書的警察,有全身痠痛的醫生。
有當年還是班花,如今相貌平凡的家庭主婦。
有當年就是班對,如今走過半個人生的夫妻。
這麼多生活型態不一的人,在此時此刻都有一頓飯的空閑。
不,應該說,不管多忙,每個人的心底都似乎有一個聲音,今天這一場同學會,自己哪怕排除萬難,都一定一定要來參加。
所以每個人都左顧右盼,然後露出一個自己也不曉得為什麼,但對方應該也是這麼想的微笑。
真巧。
包廂的門再次被打開。
同學會的最後一個人來了。
姍姍來遲的他,身上包紮著一些紗布,穿戴簡單,表情有點尷尬地苦澀。
他是舉辦這場同學會的人。
「嗨,阿滷啊!」 「阿滷怎麼好像好久不見啦!」
「阿滷你也變老了啊哈哈哈,現在是老滷」
「整張臉像滷過一樣啊老滷。」 「對啊老滷怎麼好像就你特別透明。」
「是阿滷啊!」 「阿滷你還沒死啊阿滷!」
對啊,他是阿滷。
這個是從高中開始的綽號,後來他把它改成老滷,就這樣一直的一路用到現在。
原本,他以為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人,知道老滷其實應該叫做阿滷。
阿滷笑了。
居然要自己在一週以內,用手上所有的暗示管道,舉辦一場出席率百分之百的高中同學會?
什麼鬼契約啊?一面之緣的符契師。
「嗯,好久不見了大夥兒。」阿滷清了清喉嚨。
「阿滷你都在哪工作啊?」穿著痛杉的董事長說。
「剛退休。」阿滷很高興,這個老朋友現在總算願意把自己的興趣攤灑在陽光下了。
「喔?幹什麼來著的?」娶了新老婆的設計師問。
「嗯……道士那一類的吧?」阿滷決定等等給他們一對平安符,盡他所能的附上多一點靈力吧?雖然量應該還是不會太多。
「阿滷你在搞詐欺啊?我可以抓你當業績嗎?我現在很需要啊操,莫名其妙一台警車爆炸居然算我的錯?」還在寫悔過書的警察哀怨,所有人哈哈大笑。
「嗯……我相信那應該不是你的錯,太沒禮貌了,你不知道啊?」阿滷笑了。
笑得流出眼淚。
他只是希望,他的世界可以把他當回事,至少把他放在眼裡。
可那種每一個人,都把自己放在眼裡的世界。
原來自己早就擁有了。
我徹底輸了。
只有一面之緣的,偉大符契師啊。
「真正的修道之人,那是萬萬不可扯謊的啊。」
符契師 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