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Entourages of Miss Asgard
Researcher Bias
「亞茵小姐。」我終於忍不住出聲喚她：「如果情況允許，妳沒有必要親自來此。」
她低頭看了我一眼，單邊眉毛微翹。
「怎麼不必要？這可是正式作戰任務呢。」她說，然後按開錄音器：「第四號樣本採集完畢，時間是1411。」
我們上方觸手可及的距離便是洞頂，岩石表面很潮濕，地表河流的水往下滲透，聚集成落水瀑布，滋養層層生長的青苔，有些往下垂落成為山藤蔓，濕漉漉地，好似洗完澡後沒弄乾的頭髮。
我等待她做完，說道：「我和贏絮完全具備採集指定樣本的能力，派出我們作業將使您將保留珍貴的時間，為實驗做更周全的準備。」
「不行。不可讓妳單獨行動的，太危險了。而要是派贏絮來陪妳，那麼亞茵不就得只剩自己一人？妳就又要阻止亞茵了，而且會比現在堅決多了。」
「是沒錯──」
不待我講完，她緊接著道：「還有，迪亞，若亞茵不在，誰來操縱王座呢？這個高度摔下去撞到岩石，會死的。妳要像女泰山那樣抓著那些藤蔓盪來盪去嗎？」
於是我閉口。
她滿意的坐回椅子上。是的，天之王座載具的那張椅子。
固定在黑色金屬飛艇上的氣派座椅，承載著小姐，與一旁單膝蹲下的我，懸浮於離地超過一百公尺的空中。這個飛行器性能理想，就是駕駛艙過於通風了點，所以我與小姐早就濕透了，我們的緊身潛水衣在空氣中不怎麼保暖，幸虧她另個身分是火焰魔法師，第一時間解決這問題。
「抓穩，亞茵要移動了。」她說，然後雙手置於王座扶手。整個飛行器唐突的向右邊橫移，帶著我們前往一片相對乾燥的洞頂岩壁處，那兒光線充足。許多鵝卵形狀的人造魔力石半嵌進岩壁中，每塊都比人還要大好多倍，彼此距離數十公尺。魔力石散發金黃色的光，照亮我們所在的這個區域，以及其他區域──事實上，它們照耀整座遺跡，提供古舊、黯淡、又不可忽視的亮度。
我懷疑它們不曾熄滅過，若真如此，身居地底的住民就得信了他們的「太陽」是永不沉沒的，就像米德加爾特某個東方部族的神話。又或者這些古人對所謂太陽的定義與地表人的完全不同──我們已知這座遺跡就是原住民全部的世界觀，如果整個「宇宙」都包在這裡，原住民確實沒有任何機會去想像照亮大地的光來自天上單一個，發光發熱的球體。他們怎麼會呢？
想到這裡，才意識到這些魔力石說不定會發熱，太過靠近可能不妙，但是亞茵小姐從剛剛就不對此表示什麼，也確實感受不到半點不對勁的熱。我想，還是別質疑火焰魔法師保護她自己和同伴的本能來得好。
小姐雙手扣緊王座扶手，飛行器微幅震動，接著靜止，就像是被凍結般地停在空中，離最近的發光石不到一公尺，暖白色之光亮小姐的臉頰。
「現在開始對魔力石採樣，第五號樣本，時間是1420。」她說：「護衛麻煩了，迪亞。」
「是。」
天之王座通體黑色，而非某些仇富的市民所稱的黃金色，雖然造型浮誇了點，但若地點運用得宜──比方說開在發光石之間黯淡的洞頂石壁下──也有一定程度的隱形效果。
我聽見下方遠處傳來非常獨特的炮擊聲，那是轟炮蝦載具的水泡突出水表，空泡效應破裂的摩擦聲，很像憤怒的教師不得不以指甲刮黑板維持秩序的噪音。它與其他吶喊聲、碰撞聲、水花擊打聲、還有南方軍械開火的一切聲音一塊悖壟罩在洞穴龐大音場裡，來回反彈，已經變得朦朦朧朧的，難以辨別距離方向，彷彿下方整個洞底正在發生大規模混戰。
其實不過是南北弗兩軍巡邏隊小規模的遭遇戰衝突罷了。
我手指貼住板機。質量投射器的外型與功能近似反物資步槍的武器使用電力或亞茵小姐的魔法力量作為能源，用以投射出高密度獨頭彈，彈頭處還附上對付魔法護盾用的拋射物穿甲術式，所以造價不斐，備彈只有九枚。我誠心不希望使用到它們。
「亞茵小姐，您喜歡做實驗嗎？」
「不討厭。」工作中的小姐微挑眉毛。「如果有贊助經費，亞茵會說更喜歡。」她正在用超音波掃描發光石內部分層結構。
「您向來不缺那種機會。」我附和。
「重點不是錢，而是完成實驗後，證明假設為真的那一刻，令人振奮。」
「但據我所知，世界上更多的實驗結果證明了假設不為真。」
「那也是一種證明，它告訴研究者，往後別再調查那種方向。很昂貴的刪去法。」小姐完成掃描，用手機拍了張石頭表面的照片。
「怎麼突然問這些呢？迪亞。」
我看著她的眼睛，組織心中的話。
自調查任務開始以來，亞茵小姐展開一系列行動蒐集遺跡內各種人造機械樣本，要透過實驗，重現安格夏公共設施運作方式。除了遺跡中那些「熱門景點」以外，她也規劃多個其他採樣位置，避免掉入出現研究者偏誤（researcher bias）的陷阱。於每一處採樣點，無論現場有不有趣，也都為其列出至少一種假設，猜測它過去的用途與優缺點－；小姐肯定盤算著要透過實驗計算出這些發光魔力石在以前100%亮度運作的時代會使遺跡看起來像什麼樣子，近而交叉比對文獻中原住民對「天空」的共同認知。無可否認地，這些實驗將產生更多疑問與更多假設，然後是更多的實驗。
這一切總得有個起點。
所以我提出我的疑問：「安格夏的創世神『托莉奴』會不會把這整個居住區視為是某種實驗？像是動物園假說？」
小姐停下動作，注視著我。
「已知的調查顯示，安格夏沒有一項機械是原住民文明水準能夠製造的，最多就是維持它們運作，而維持的手段是魔法與神蹟，被允許使用它們的古代神官也僅僅是被允許為公使用它們，證據顯示這個制度非常嚴格。」
「創造者創造封閉的世界與世界觀，並用信仰隱藏自己的真實存在。我認為這種做法很符合動物園假說的邏輯。甚至這整座遺跡本身乾脆就是個活物。」
亞茵小姐順著我的手指往下方瞧去，卻見遺跡原生魔物加入南北弗巡邏隊的遭遇戰，成為一場亂鬥。那是「白岩巨人」，它們就像人體內的免疫系統，能從遺跡各處結構「長」出，瘋狂地排除入侵者。
魔眼族雙方似乎是受夠了它們，勉強應付一陣子，就掉頭回往基地去了，巨人們失去目標，短暫繞圈徘徊後便碎裂解體，重新變成創造它們的房屋、倉庫或祭壇的一部分。
「幸好到目前為止還沒有巨人從天花板長出來砸我們。」
我下意識握緊武器。
「對不起，亞茵不該多嘴的，只是動物園假說很有趣。」小姐坐回她的王座上，輕拍我的肩膀。「採樣全數完成，我們撤吧。」
「是。」
王座降低高度，駛離那顆暖白色的小太陽。
「『我們全是牛舍裡的懶惰的牲畜，貪戀著被飼主施捨的少許草料，與一個不會被宰殺的未來。』」
「《失落山脈》第三章第九節。」我說。
「沒錯。」
「這個世界沒有直接證據顯示人類完全無法影響自己的命運。」
「生活在安格夏遺跡的古人也曾這麼相信。」亞茵小姐戴上航空護目鏡。
「但是他們全都被宰了。」
（完｜Fin）
－ PLACE －
安格夏遺跡
－ MISSION －
| 【調查安格夏遺跡】 |
－ IMAGE CREDITS －
Pixabay（title）
－ WORD COUNTS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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