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莫德的精神干涉可以處理掉目擊者,但無法保證有漏網之魚,將不確定因素降到最低才是上策。
我們匆匆趕到晚宴的會場,一推開門扉就迎來輕快的樂曲,室內空間比棒球場還寬敞,地面鋪上了鮮紅色的巨大地毯,左顧右盼除了有金碧輝煌的吊燈,還有各種畫作及雕塑裝飾。
身穿華麗的名流們拎起酒杯談天說笑,桌上擺置各式各樣精緻的餐點,奢華的場面令我像是劉姥姥進大觀園。
「唉呀,阿斯莫德,你們好慢呀,這裡的羊排簡直是驚為天人,再不快去拿就要沒了唷。」
老闆一派輕鬆地啃著羊排,不一會兒就看到芬格的盤子捧了四五支羊肋排端到我的面前,我便拿了一根給莉莉、一根自己享用,不過莫德正要伸手拿取的時候芬格隨即挪開盤子,兩個女人的眼神交鋒如同要擦出火花。
不過莫德難得不想跟她計較,優先向老闆報告任務的情況:
「子爵那邊都處理妥當了,記憶當然也有動過手腳,不會影響到與挪得的同盟,請不用擔心。」
「唉呀,把事情託付給妳一點都無須操心,剛才先稍微跟伯爵打過照面了,等會兒他會先在台上介紹我們,然後我會代表公會上台跟他正式簽署契約,接著就是眾所期待的舞會了,現在我們就好好享受吧。」
老闆笑嘻嘻地說道,雖然中間有些許小插曲,不過大抵還算是順利。
我拿起羊排啃了一口,果然就如老闆所言,不僅沒有羊騷味,調味料的香氣與羊肉的味道調和化作撲鼻的香氣,軟硬適中略帶嚼勁的口感讓人不禁一口接一口,就算是在原本的世界大概也沒吃過這麼好吃的羊排。
「那……那個,撒旦,等等的舞會你願意跟我跳支舞嗎?」
難得盛裝打扮的芬格用指頭撩著自己的髮尾,結結巴巴向我問話,不過由於我正沉浸在羊排的美味當中,沒聽清楚她說了什麼。
「抱歉,可以再說一次嗎?」
「我……我是說,等等的舞會……」
她的話還沒說完,就傳來了響亮的喇叭聲,一身高貴禮服的伯爵從幕後走到台前,除了留有八字鬍,其餘的外貌與子爵還算相像,優雅的氣質卻與子爵大相逕庭。
那個男人就是傳說中的達挪得伯爵啊,建立了這座與伊甸王國充滿偏見歧視的光景截然不同的城市,是個了不起的大人物。
「各位先生女士,感謝蒞臨余的晚宴,在舞會正式開始之前,想先向各位介紹余之盟友,請熱烈歡迎今晚的貴賓瑪門先生……」
「覺悟吧!『不死伯爵』該隱.達.挪得!」
正當伯爵在台上興高采烈準備介紹我們,突然從人群中傳來了宏亮的咆哮聲,在場所有人都看向聲音的源頭,竟然是那位鐵牌勇者。
記得剛才見到他的時候應是手無寸鐵,此刻他的手上卻是握著初遇時揹的那把大劍,就算是成年男子用雙手也不見得舉得動的重裝武器,他那看似瘦弱的手臂竟能毫不費力單手舉起來。
「勇者嗎?為什麼余的城堡會混入那渾球的走狗,衛兵還在發什麼呆?還不把他趕出……」
伯爵才伸出手指向那位勇者,勇者卻在轉眼間就從眾人的眼前失去蹤影,還沒人來得及反應過來就聽見淒厲的慘叫聲,回頭就看見伯爵指著台下的右手臂當場遭人砍下。
鮮血從被切斷的傷口噴濺滿地,頓時尖叫聲四起,底下躁亂的人群開始倉皇逃竄,場面陷入一片混亂。
「怎麼會……老闆!」
莫德神色慌亂望向老闆,指尖纏繞著桃紅色的魔力隨時準備動手,老闆卻伸手制止了莫德,要她先別貿然出手。
「唉呀,阿斯莫德,先別衝動,達挪得伯爵被稱為不死伯爵不是沒有理由的,拜他的個人專屬技能『不死』所賜,截至目前為止都沒有任何方法可以殺掉他,論戰鬥力又不亞於軍團長,暫且先按兵不動觀察一下情況吧……不如說,可以讓他屈於劣勢的勇者,我們出手也無濟於事,只是平白引來殺身之禍呀。」
老闆這番言論乍聽之下是信任伯爵的實力,但也隱含著不要多管閒事的意圖,似乎是打算對盟友見死不救,把全責丟給他自己解決。
自私又無情的本性在危機突發的情況下展露無遺,慚愧的是我竟然覺得老闆的做法是正確的,區區一介無能者的我可沒有為他人拚死一戰的偉大情操。
正如老闆所言,伯爵落在地上的手化為一灘血流回斷肢的切口,一眨眼又長回原本的模樣,無論受到多大的傷害都不會死亡,眼前這情景不禁讓人想起大天使拉斐爾那令人絕望的權能。
「好大的膽子,竟敢跟余作對!所有衛兵即刻護衛賓客們撤退,這小子交給余來對付即可!年輕的勇者啊,就稱許你可嘉的勇氣吧!」
他露出怒不可遏的凶煞眼神,轉過頭瞪視那位鐵牌勇者,打算與他單挑對決,鐵牌則是一臉早就料到會這樣的表情,並沒有對此感到訝異。
無數把血色的長槍從鮮紅的地毯中竄出,這才留意到地毯竟是被他的血染紅,善用性質轉換將自身的血化作鋼鐵,成為可怕的武器。
然而鐵牌游刃有餘穿梭在血槍之間,根本刺不中他那身敏捷的身手,這讓伯爵更加惱怒。
「好小子,你的實力不凡,難不成是銀牌……不,是金牌勇者嗎?」
「真是遺憾,我是擊殺數0的鐵牌勇者,讓你失望了嗎?」
他掏出了藏在上衣口袋的鐵牌,上頭確實念寫著「0」的數字。
親眼見到那枚鐵牌,伯爵瞪大了雙眼,若是仔細看可以發現他渾身直冒冷汗,並且發出些許的細顫。
「該死,那個渾球竟狠心至此,派遣最麻煩的刺客討伐余……如此對待昔日的戰友都不會良心不安嗎?沒辦法了,一決勝負吧,勇者亞瑟!」
伯爵發出了怒號,看到對方的牌子就當場認出了他的身份,老闆和莫德一聽到這個名號也驚訝不已。
「擊殺數0的鐵牌勇者……等等,那個傢伙該不會就是『不殺的勇者』亞瑟吧?」
「欸?那個人很有名嗎?」
莫德臉色鐵青,站在一旁的老闆不發一語,似乎都認識那位勇者。
「何止有名?他可是傳說中的勇者啊!雖然胸前掛的是鐵牌,卻擁有金牌以上的實力,總是能控制在不殺害敵人的力道讓對手生不如死,那傢伙……就算是與伊甸騎士團的塞特團長交戰不下數十次的巴力團長,也曾說過再也不想跟他交手第二次,對全魔族而言那傢伙可是絕不想遇上的夢魘啊!」
映在莫德臉上的是前所未見的恐懼,就連面對大天使時都不曾見過她如此絕望的表情。
老闆同樣面色凝重,瞪大雙眼、沉默地望向那個勇者,彷彿是在眺望著竭盡全力仍不可能跨越的鴻溝。
那位鐵牌確實擁有超凡的實力,但沒想過竟是能讓公會最強的兩人露出這種神情的強者,更沒料到竟是特此前來討伐伯爵的勇者。
從他那陽光般的笑容根本看不出本性如此殘虐,正因具備壓倒性的強大才能辦到這種事,猶如頑童戲謔地拔掉昆蟲的翅膀或肢體取樂,被玩弄的一方甚至連反抗的餘力都沒有。
難道我們的到來,以及那一天在街上發生的種種,全都在他的算計之中嗎?事到如今要是承認他的邀請函是我給的,肯定會被當成大叛徒即刻處決。
伯爵與勇者展開了肉眼幾乎跟不上動作的激鬥,寶劍與血之槍交錯出鏘鏘的互擊聲,閃現出陣陣刀光劍影。
戰鬥才開始沒多久,伯爵就逐漸趨於下風轉為守勢,然而鐵牌高速的劍法屢次突破伯爵的防守,將他的身上的肉一塊塊削下來,伯爵勉強靠著不死性的超再生維持人形。
「不錯嘛不錯嘛,我最喜歡的就是像你這種很難死的對手,就算稍微認真一點也不會不小心殺掉……其他人好像都撤退得差不多了吧?那麼我該使用三成力囉,你可別輕易就被幹掉喔。」
鐵牌勇者亞瑟向後跳了幾步,以雙手握住劍柄,劍身發出了太陽般的耀眼光芒,蓄力發出更強的攻擊。
「唉呀唉呀,這下真的不妙……你們所有人都靠過來我這裡!別離開我身邊超過一步的範圍!」
老闆見狀不對,藏在腹部的水銀以及硬幣極速鍊成厚實的球狀防壁,將我們幾個全都包覆在內。
「衝擊!」
眼前僅存一片黑暗。
發生什麼事了?剛才似乎失去意識了,我究竟昏厥多長的時間呢?一秒?十秒?一分鐘?或是更久?
光線從閃電狀的裂縫投射在我的視野,老闆的防壁受到劇烈的衝擊應聲碎裂,他滿臉是血跪倒在地,大聲地喘息著。
「老……老闆?」
他的消耗超過了自身的極限,渾身冒出白煙縮回原本的矮冬瓜尺寸,莫德連忙攙扶起他。
定睛一看,整座城堡消失了,除了被老闆抵擋住的位置後方延伸出去尚有一些斷垣殘壁,四周盡化為一片平地。
前一刻伯爵站著的地方只看到一大灘血和肉塊,正以緩慢的速度一點一點凝聚回去。
這就是傳聞中「不殺的勇者」所持有的力量嗎?縱使從外部無法破壞,從內部卻能一發將城堡夷為平地。
「還沒死嗎?真是太好了,力道稍微有點沒拿捏好,我還以為不小心就要打破『0』的數字了。」
「你這……怪物……」
伯爵雖然從這波攻勢倖存下來,卻因衝擊的影響幾乎不成人形,就連講話都有困難。
他又將濺灑出來的血又化作長槍突刺過去,不過速度明顯比先前慢上許多,甚至連邊都沒擦到就被鐵牌一劍捅了下去。
無論怎麼看勝負皆已定,伯爵仍維持著最厚一點尊嚴與鐵牌交戰,實力的差距仍無法彌補,形同一面倒的虐殺。
會釀成如今的局勢是我的責任,要不是我當時在麵包店前多管閒事結識亞瑟、不聽芬格的勸告陪他一同上街、自作主張把邀請函當作賠償送給他,這一切都不會發生。
如果此刻的我不試圖做些什麼,恐怕我會一輩子睡不好覺吧?
我做好必死的覺悟跑上前,也許我的力量相當微薄,但搞不好那位鐵牌會念在一面之緣放伯爵一馬。
「主人?等等!」
眼見我不顧自身安危跑上前,莉莉緊跟在我的身後,深怕我又做了什麼傻事。
芬格和莫德本來也想出面攔住我,卻被老闆及時制止,八成是不想讓公會重要的戰力被波及捲入。
劇烈的震盪使地面都歪斜,試圖接近這場死鬥的我簡直是瘋了,但間接造成這個局面的我不得不去阻止那位鐵牌,哪怕成功的希望相當渺茫,總比冷眼旁觀還好。
鐵牌勇者揮舞著沾滿血跡的寶劍,殘殺毫無還手之力的伯爵,那身背影就猶如鬼神般恐怖。
正當我要上前想辦法說服鐵牌,伯爵突然發出了一陣淒厲的怒號,本以為自己早已做好覺悟,求生的本能卻不由得為之卻步,渾身直冒冷汗、手腳止不住顫抖。
眼前的景象堪稱地獄,縱使伯爵的「不死」遭受什麼樣的攻擊都殺不死,如今卻儼然化作一團巨大的肉塊,充滿血絲的眼珠幾乎無法對焦、直直瞪視前方,盈滿鮮血的口中不停咒罵著。
「該死的渾球……這一切都在你的算計之中嗎?你這傢伙還有人性嗎?你簡直比惡魔還像惡魔!余是絕不會原諒你的!勇者亞……」
還來不及說完,亞瑟就一劍刺穿他的頭顱,連同喉嚨也被毀掉,語帶諷刺冷言相待。
「挨了我這麼多劍竟然還有餘力說這麼多廢話,真不愧是不死伯爵,果然名不虛傳啊。」
亞瑟輕輕撇過頭,那冷漠的眼神與在街上遇到時截然不同,看在人族的眼中也許是英勇無比的英雄,但作為魔族卻只看到凶暴嗜血的惡魔。
「你們還真是走運啊,我收到的命令只有在魔族公會與不死伯爵同盟前解決掉伯爵,並沒有接到消滅魔族公會的指示。」
他向我露出了令人發寒的微笑,要是他有那個念頭,別說是我,就連老闆也會被徹底擊垮,他卻選擇暫時放過我們。
但這句話也意味著,他早就掌握我們的行蹤,也知道我們魔族的身份,只要一聲令下隨時可以將我們一舉殲滅。
說完鐵牌便拿起又粗又結實的纜繩將曾是伯爵的肉團五花大綁,放入桶子般的容器封死,揹起桶子咻的一聲消失在我們面前。
那就是我們接下來必須面對的勇者嗎?除了大天使,我們還要與這麼可怕的對手交戰嗎?
不可能贏的,就算拚盡全力也不可能從那個人的手中逃掉。
那一夜,達挪得伯爵被不殺的勇者活捉,伊甸王國無力管控的挪得城,完全淪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