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界上,有許多是無法被看見,甚至是觀測的事。
但是——
我們都相信他存在著。
……謝謝妳一直相信,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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斑斕炫光透進彩繪窗,自教堂一側,透進這片漆暗中,彷若實體一般,形成一長排耀眼光幕。手中金屬隨光影揮舞,塵埃在光幕下快速沉浮,同時颳起陣陣涼風。
紫藤色鐮刀往前劃過,我縮回雙手,彎弧刃面閃動水色光澤,瞬間在空中畫上一道亮紫色血痕。
我轉向,右手順勢向前握去,轉身仰面往上一跳,腰部使力勾起鐮刀,淒厲的吼叫自身後傳來。在最高點,我輕輕地閉上雙眼——放鬆了全身。
從那天起已過了多久,我不記得了。
但是在寂靜的黑暗中,我每每想著,如果當時……我敢站起來保護姐姐,而不是膽小的,躲在箱子裡的話……姐姐的生活,會不一樣的吧?
感到一瞬間的重力,我在落地前再次睜眼。
是啊,肯定會不一樣的吧。
我看見自己黯然的手腳,我不會形容這種感覺,我彷彿置身事外,又好像與環境融合,時間再一次停滯,開始傳來麻痺感了……有點不舒服。
但是無所謂,為了布洛妮婭姐姐,不能再讓姐姐受到任何傷害!
「希兒,會打敗你的!」
我向前衝去,穿過怪物的身體,來到它身後,我穩住平衡,用力將鐮刀拖向前,連帶胸部施力,朝它腹部切下。
我注視著,那龐大的白色身軀。
沒有動靜。
下一秒,它成了兩半。
「唉……結束了嗎?」
我持著長柄,喘著氣,這已經是第十隻了。
在不久前,我和姐姐被傳送到這座教堂,卻隨即遇上了崩壞獸。在遭受襲擊前,我們曾短暫到外頭搜尋線索,然而一無所獲,除了草原什麼都沒有,一望無垠。
可是,如果找到出去的方法,姐姐是不是又會消失了呢?然後……我又得獨自一個人。
「希兒,小心右邊。」
「啊!」
猛然一陣強光襲來,靜電的劈啪聲響徹四周,我忍不住屏住呼吸,來不及了。
「重裝小兔,降低到第三額定功率。」姐姐喊到,「快睜開眼睛,希兒。」
感覺不上疼痛,我小心地張開眼,放下保護自己的手臂。眼前是半透明的防護罩,圍繞表面的白色圓點,以及燃燒在上頭的熊熊火焰。
「布洛妮婭……姐姐。」
抓著武器,我撐起身子。我看向右方,黑色的輪廓,午夜藍色的渾濁外表——是量子之影。
緊接一陣爆炸,玻璃窗刺耳的爆裂,碎片清脆地灑落地上,牆邊花瓶四碎一地,土黃色的髒水灑出,濺上了我的褲襪。
我下意識地看向腳邊,一枝濕軟的紅花,旁邊是隻……殘破的藍色蝴蝶。
有完沒完?
我翻滾至一旁,險些躲過衝撞。我趕緊抬頭看向敵人,煙硝很快便散去,煙塵後是三只量子之影,一只浮在空中,其他兩只——看上去像馬的怪物——已經轉向我的位置。
量子之影,恐懼的投射,仇恨的具現,自從走出房間後,那些煩人的東西就一直出現。
妳站在敵人旁邊,姐姐沒辦法全力攻擊,還得花心力保護妳。
我知道,我知道啊……
繼續這樣,妳會害死自己和姐姐,累贅。
我不要……我不是累贅,好不容易才回到姐姐身邊,我不要!
「那要我幫妳一把嗎,希兒?」
嗯——哼。
腥紅的刀光閃耀著。
隨我艷麗的身姿,誘人的脣齒。
舌尖的甜美無法自拔。
享受痛苦的快感吧。
伴我鮮紅的蝴蝶,浪漫的氛圍。
為了我奉上一切。
綻開,綻放,一塊塊妍麗的肉體。
割切過肌膚的喜悅。
斬斷肢體的歡愉
盡全將身外之物——染血。
「嗯哼哼。」我笑著,一邊旋轉手中鐮刀。
「在黑暗中淪陷吧!」
這景象,百看不厭呢。
只是,虛假又不起眼的螻蟻,掃興了點就是了。
比起血雨。
輕跨過殘碎軀體,它們正慢慢消逝,我選了處乾淨地面,旋了圈鐮刀,站立。
「姐姐,怎麼樣啊?嗯哼,希兒的表現,還讓您滿意嗎?」
白皙的肌膚,陽光照在姐姐的側臉。我凝視著她的表情,沒以往那些人的驚恐,但也不是厭惡,嘛,該怎麼形容呢?
她只是露出一副深思的神情。
哈哈,不愧是布洛妮婭姐姐,畢竟也不是第一次,不過啊,姐姐應該要感謝我才是。
不要傷害姐姐,拜託。
那是什麼渴求的語氣,嗯?
沒回應,我的宿主啊,還是稍嫌膽怯呢。
我上前一步,順手將鐮刀抵於背後。
之後還會有戰鬥,可別讓我失望。
「希兒。」重裝小兔放下火砲,姐姐扶著受傷的手臂,朝我移動而來。
「姐姐,我……」
我低著頭,不敢看姐姐的眼睛。
我失敗了,姐姐目睹了剛才的戰鬥,她會不會認為我是怪物?會不會不喜歡我?
她會不會,會不會疏離我?
「沒關係。」
什麼……
「可是我是……」
我感覺到溫柔的手,輕摸著頭,「沒關係,希兒。」姐姐接著道,「在布洛妮婭眼裡,希兒就是希兒,而且希兒也變強了,這樣很好。」
姐姐……
「嗯。」我擦拭著眼角。
突然傳來一絲聲音,是人聲,從某處角落。
聽起來像女中音的合聲,音量逐漸增大,直到清楚的響於耳邊,不上一會兒的時間,便占整座滿大廳。
「妳也聽到了嗎?」姐姐問到。
我整理了情緒,試圖跟著聲音的路線,想找出確切來源。
聲音聽起來很平靜,簡單而莊嚴的旋律,也許是某種頌歌,抑或是某首唱詩。它恍惚地遊走在教堂,不時又似乎停留在天花板,彷彿是個有意識的生物。
我聽著那歌聲,它有種力量,能讓人感到慰藉,讓人不自覺忘卻煩惱,讓人在崩壞的威脅中,感到一絲安心,讓人……
「希兒。」
讓人忘記時間。
「希兒。」
「啊!姐姐。」我被姐姐的音量嚇了一跳。
「不要被迷惑了。」她舉起手臂,出現一塊資料面板,「開始全域掃描,正在進行音頻模式分析。」
在姐姐的周圍,出現好多橘色數字和符號,隨姐姐的視線改變內容。
我摀著耳朵,「那些歌聲是什麼?」
「解碼完成。」她仔細盯著那些符號,「音頻可以轉換成一段訊息。」
看見我不解的表情,沒等我回話,便開始逐字唸著一段話。
「當第十四號讚歌奏鳴,月光畫下劇場的終幕,即朽葉與新芽混沌之際。」
「十四號讚歌?」
「恐怕就是我們聽到的這首,但布洛妮婭沒辦法翻譯,缺少比對資料。」她隨意看了遍頭頂。
「也許是線索。」
「不確定,只能先記錄下來,不過當務之急是離開這座教堂。」姐姐說到。
離開嗎……也是,我們不能待在這兒。我坐到長凳上,抬頭仰望,思考著。不甚寬闊的大廳,正對門口畫著壁畫的石牆,尖斜的頂部設計,總覺得見過這裝潢,還有那排朦朧的光影,似乎有點眼熟。
「啊!姐姐妳記得嗎?」
她歪頭看著我,露出了一絲疑惑。
「媽媽曾帶我們來過這裡啊!姐姐妳和我,還有蘿莎莉婭她們,記得嗎?」
媽媽以前曾和我們說過,在危險的世界中,人們需要宗教來慰藉自我。當時,她說自己不相信宗教,但會讓我們選擇,選擇該如何寄託自己的心靈。
「媽媽,是嗎……」
姐姐闔眼了片刻,「我知道了,希兒。」
她突然朝最前頭的壁畫移動,我跟向前,正要開口便被制止。
「希兒,妳那時候身體突然起排斥反應,昏過去了,所以忘記了後續。」她邊移動邊道,「我們不知道原因,媽媽很著急準備帶我們回孤兒院,之後卻忽然出現了崩壞獸,把整座教堂包圍。」
她停在巨幅的壁畫下,找尋著一個石磚,「那時候,媽媽是從這裡打開密道的。」
「怎麼會……」
「偵測到崩壞能反應,它們又來了。」
驟然一聲巨響,我們同時看向後方,大門的牆倒塌,揚起了大片塵埃,成群的崩壞獸吼叫著,所有窗戶接著爆破,會飛的怪物衝進教堂。
「門開了,快走。」
「等一下,可是姐姐妳……」
「沒時間了。」
等一下……
空間傳送口透出刺眼的光芒,重裝小兔抱住我的腰部,姐姐隨即帶著我往前衝進光中。
一股暈眩感襲來,忽然覺得好冷。
強光刺痛著我的眼睛,我只能緊閉著雙眼。
難道,姐姐又要消失了嗎?
什麼時候?什麼時候才能離開這裡?
胸口好痛,我只是想,能夠和姐姐在一起啊!
為什麼就是不行……
我不要,拜託不要走。
不要丟下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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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兒,希兒快點醒醒。」
我扶著前額。
「呃。」
柔細的顆粒觸感,我摸著身旁,發現自己躺在沙上。臉頰感到炙熱,是太陽嗎?我抹著眼角淚痕,舉手遮住陽光,緩慢地睜開雙眼。
「希兒。」一雙手握住了我。
「布洛……妮婭姐姐。」
「妳有沒有受傷?希兒。」
姐姐,是布洛妮婭姐姐!
「姐姐!」我立刻坐了起來,「這裡是哪裡?姐姐不是應該……我們不是離開那個空間了嗎?」
「無法斷定,量子之海是無法預測的。」
放開手中沙子,我揉了揉眼睛,看著眼前的景象。
眼前是醒目的陽光,淡藍色天空,閃爍的沙灘,粼粼波浪拍打在沙岸上,藍白相間的浪花,一陣微風拂來,略帶點鹹味。
是海。
是海……真的是海。
「已經進行過掃描了,我們只要一路往右手邊……」
我握住布洛妮婭姐姐的手,她停下了動作。
「姐姐。」我抬頭。
我強忍著微笑,眼淚卻還是不爭氣的……掉了下來。
「我們終於……看到海了。」我道。
「是海。」
「嗯,是海啊。」
「這……是海。」
「對啊,是海!」
我站起來,抱向姐姐。
突然間,我感覺到肩膀一滴濕潤。
「希兒……對不起,現在才……」
我搖頭,「嗯嗯,不會的……希兒……很開心。」
我抱緊著姐姐,有多久時間,不曾這麼做過了?
「姐姐……我們一起看海……好不好?」
「嗯,和希兒一起看海。」
姐姐微笑著。
我也跟著笑著,卻忍不住開始大哭,鼻子好酸,眼淚流下了臉頰。
我抱在姐姐的懷裡,這麼長的時間,房間真的好黑,好寂寞……希兒好害怕啊……
「希兒……姐姐一定會帶妳回家。」
「嗯。」
「到時候再一起去海邊玩,好嗎?」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