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紀元502年,邊境之鎮──安普拉斯
居民總數約兩百人,生活純樸的小鎮,這就是安普拉斯給人的印象。
凱特坐在因為風化而斑駁的矮牆上,面無表情地仰望藍天。周遭傳來的孩子嬉鬧聲彷彿與他無關,他就這樣待著過了一個小時。
「吶,你看那個男孩。」
不遠處,剛剛還在踢著足球的男孩子們,指著凱特竊竊私語。
「總是那樣子,好奇怪。」
「聽說是鐵匠家的,可是都不怎麼說話。」
儘管沒聽見那些耳語,凱特還是知道他們都在談論什麼。他撇了撇嘴,有些不情願地跳下矮牆,拍掉屁股上的沙子。
「真麻煩……」
來到教會學校已經半個月了,凱特回想起剛踏進學校大門的那天。
那是個有著蔚藍天空與炙熱陽光的早晨。
往常,總會在用完早餐後,穿上工作服前往店鋪的父親,今天卻沒穿上滿是鐵鏽的工作服,反而換上了平時外出的外衣。
「凱特,你在這兒生活也過了兩個月,該踏出新的一步了。」
「新的……一步?」
年幼的凱特看著父親臉上和藹的笑容。
他被帶往安普拉斯鎮上的教會學校。那是一棟看起來相當堅固的尖屋頂木造建築,屋牆上漆著防止侵蝕腐壞的棕色油漆,圍繞著主建築的則是老鼠灰的矮牆。
凱特的父親推開有些生鏽的鐵灰色大門,帶領凱特朝著主建築走去。
前來迎接他們的,是這教會學校的院長阿貝爾主教。他是個滿頭白髮的老者,儘管臉上盡是皺紋,可是慈祥的臉孔足以讓人對他產生相當的信賴與好感。
「沒想到克魯茲先生會來,」阿貝爾主教張開雙臂表示歡迎。「真是失禮了,進來坐坐吧?」
「不了,阿貝爾先生。」正值中年時期的克魯茲扯開粗曠的笑容。「謝謝您的好意,不過今天我是送我兒子來的。」
「兒子?」
像是聽到什麼不可思議的詞句,阿貝爾主教現在才注意到有個小不點躲在克魯茲身後。他那猶如溫馴老狗下垂的雙眼張大,在與因為怕生而只敢躲在父親背後偷看的小男孩瞬間四眼相對後,突然大笑起來。
「呵哈哈哈哈──」
被阿貝爾主教的舉動嚇了一跳,凱特又急忙縮回父親的背後。
「凱特、凱特,出來打聲招呼。」
克魯茲的大手想將躲在背後的凱特往前拉,但是凱特卻死死的抓住父親的衣角,說什麼也不肯放開。
「唉,這孩子不是很習慣面對陌生人,真是抱歉。」
「哈哈哈,沒關係的,克魯茲先生。」阿貝爾主教溫柔的說:「無論他現在是什麼樣子,總有一天,他肯定會成為自己想要成為的人。」
阿貝爾主教和克魯茲同時用慈祥與和藹的神情看著凱特。
「可不是嘛……」
那天,凱特被父親留在了教會學校。
他並不害怕,因為教會學校裡的修女們對他很好,每位修女都對他怕生的表現見怪不怪。剛開始,凱特會因為修女的靠近而緊張,甚至下意識地想要躲到門後、樓梯旁、桌底下等任何可以用來躲藏的地方。
然而修女們總能把他找出來,並用最溫和平穩的聲音告訴他該往哪間教室前進,甚至教導他整理身上有些皺巴巴的衣服。
每天早晨,從父親陪著走來教會學校,到現在已經能一個人徒步前往。雖然凱特還是沒能與同年齡的孩子攀談,至少,他現在已經不會看到大人就想藏起來了。
在教會學校裡的生活很單純,每天早上有一堂課程是阿貝爾主教講述世界歷史的課,接著就是自由時間。
教會學校的孩子們最喜歡的就是從主教那宛如催眠曲似的聲調中解脫,來到戶外呼吸新鮮空氣,和玩伴三三兩兩踢起足球,或玩起捉迷藏、搔癢等遊戲。
凱特總是站在一旁看著。
老舊的棕色足球滾到了正想走開的凱特腳邊。
「喂,新來的。」
男孩們跑了過來,其中一位帶頭的大個子巴迪指著恰巧停在凱特腳邊的球。
「幫個忙。」
這不是孩子們第一次向凱特搭話,但是在凱特的記憶裡,會和他搭話的孩子,無非都是指使他做這做那的。老實說,他很不願意,可是在他內心裡的聲音告訴他,如果不照著做,或許會有不好的後果。
凱特愣愣地低頭看著球,這舉動顯然讓那些孩子不耐煩了。
「我說撿球,聽見沒?」巴迪催促著。
就算再有一萬個不情願,凱特還是只能硬著頭皮照做,他彎腰撿起地上沾滿沙子的球,準備走向巴迪。
「你們自己沒有手和腳嗎?」
凱特停住了,以巴迪為首的孩子們也愣了一下,接著同時轉頭看向聲音來源。
如果是平時,這時會站出來指責孩子們的只會是主教或修女們。可是,這是卻換成了一位看起來與凱特年紀相仿的女孩。
女孩穿著舒適的白色上衣和深咖啡色短褲,及肩的褐色長髮蓄成小馬尾垂在後方。明明看起來只是個九歲的女孩,氣勢卻不低,她雙手叉腰,那雙有如春天綠芽般的綠色雙眸氣呼呼地瞪著巴迪。
「慘了,是她……」
孩子們看見女孩,像是見到自己家中生氣的母親似的縮著肩膀。就連原先趾高氣昂的巴迪也活像是見到天敵而垂下尾巴的小狗,閉上嘴站在原地。
在整個教會學校中,除了最常喝斥孩子們不當舉止的瑪麗修女,包括巴迪在內的孩子們,最敬畏的就是眼前的褐髮女孩了。
「真是的,明明比我大了三歲,卻還這麼幼稚。難道你不怕被恥笑嗎?就算我們是新來的孩子,但說到底也只是晚了你們一步來到這裡,我可不認為光是這樣就能構成你們產生優越感的理由。再說,阿貝爾主教和瑪麗修女可是每天都把我們當成自己的孩子看待,沒有人是例外的,即使是如此看不起新人的你也一樣。更別提阿貝爾主教可是把你當成我們這些孩子的楷模,要是你還有一點自知之明。再說,你該知道足球這種東西可是舊世界的人們發明,用來拉近人們彼此關係的一種遊戲,甚至演變成──」
「對不起、對不起啦!嗚哇啊啊啊!」
女孩還沒說完,巴迪已經哭喪著臉拼命彎腰道歉,然後,連球也不撿了,直接就和其他孩子們逃開。
「……」
凱特幾乎是傻眼的張大嘴站在原地,看著直挺挺站在庭院左側的女孩,與她尷尬的四眼相對。
「我還沒說完耶。」女孩一臉不滿的抓了抓自己的臉頰,然後轉過頭去。就在凱特以為她要離開之時,她突然冷淡地說:「你也振作一點吧?每天被人這樣欺負,我都要看不下去了。」
被女孩這麼一說,凱特再次愣住。
「聽好了,」女孩又轉過頭來,草綠色的雙眼彷彿燃燒著火焰。「這裡不是監獄。不管你喜不喜歡,你的家人一定是相信你能做到些什麼,才把你送過來的。」
女孩的一字一句都深深烙印在凱特心中。
「抬起頭,只管走你的路就好。」
微風從兩人的身旁吹拂而過,依然是蔚藍的天空與炙熱的陽光,然而凱特的世界好像有了什麼不一樣的地方。
女孩說完後便轉過頭走開。
凱特竟然慌了,他連忙踏向前,朝著女孩大喊:「等、等一下!謝、謝、謝……」
女孩第三次回過頭來,吐了吐舌頭。「不客氣,因為我跟你是一樣的。」
從那之後過了兩天,凱特還是提不起勇氣向其他孩子搭話。而且他還驚訝的發現,即使東西掉落在他腳邊,孩子們也會當作沒看到,等他走開了才去撿。
某方面來說,好像被更嚴重的排擠了。
明明也想和其他孩子一起玩耍,甚至是對教會的神父和修女們惡作劇,然後一起被訓斥再哈哈大笑拋開所有煩惱。可是,凱特什麼也辦不到,他只能一個人坐在教室裡的最後排,望著窗外的天空發呆。
「那麼,關於蓋登斯的故事,我們明天繼續。」
講課終於結束,孩子們陸續走出大教室。
凱特總是最後一個離開,不過這次他終於下定決心,目光看向坐在最前排座位,正起身整理厚厚一疊羊皮紙筆記的褐髮女孩。
如果說誰是最容易搭話的,應該就只有那女孩了吧。
「我們是一樣的。」
深吸一口氣,凱特想起這是他生平第一次與母親以外的女性說話,他感到全身不對勁,比任何時候都還要緊張。
就在凱特終於踏出第一步,走向那名女孩時,剛要張口時,褐髮女孩突然被一旁的另一名女孩叫住了。
「凱納莉!你好了嗎?……哇,這都是你寫的?」
黑髮女孩指著褐髮女孩手上的厚厚一疊羊皮紙,稍嫌潦草的字跡密密麻麻寫滿了整張紙,而且是一整疊紙都寫滿了字。
「是啊,因為阿貝爾先生說要把他教導的知識都記下來。很奇怪嗎?」抱著幾乎要淹沒自己的羊皮紙山,名叫凱納莉的褐髮女孩反問。
「嘛,該說什麼好呢。」黑髮女孩冒出一滴冷汗。「這世界上大概只有你會這麼認真不漏地抄下來了吧。」
「不會的,我相信這世界上一定還會有比我更加認真抄寫的人。」
「凱納莉真是個怪人。」
「只要阿貝爾先生一開口,就會瞬間睡著的潔米才沒資格說我。」
兩名女孩一邊鬥嘴一邊走出教室,只留下站在走道中央的凱特。
凱特愣在原地過了好一會兒,回過神來第一件事就是無奈地嘆氣。
「原來有朋友啊……」
在那之後,凱特又退縮了。他又變回那個總是站在遠處望著其他孩子們的懦弱男孩。
奇怪的是,明明很清楚他的狀況,克魯茲和阿貝爾主教卻不怎麼擔心。
「他會找到自己的答案的。」
在瑪麗修女向阿貝爾主教說起凱特的近況時,主教總會微笑著瞇起眼睛這樣說。
這天,是雪季的來臨。
也是凱特第一次見到的純白世界。
天空不再是蔚藍,陽光也不炙熱。今天,有什麼像是棉絮的白色物體從冷灰色的天空降下。
父親告訴凱特這是「雪」,是珍貴的水所變成的另一種形式。
凱特感到新奇,就像教會學校其他孩子們一樣對這種白色的物體充滿好奇。只是,他不敢像孩子們一樣抓著雪球打雪仗,他依然只會站在遠處觀看孩子們的遊戲。
「果然還是在這裡呢。」
在孩子們陶醉的笑聲中,凱納莉獨有的沉穩嗓音從身後傳來,凱特吃了一驚。
「想加入就去啊。」凱納莉雙手插腰,像是在對凱特生氣似的皺起眉頭。「能夠成功下雪的地區可是很少的,更別說累積了這麼厚的一層。」
凱特傻楞楞的看著凱納莉走到自己身旁,她彎下腰來,用兩隻手的手套將地上的雪堆成一團球狀。
「哼哼,看好了。」
凱納莉雙手緊緊包住雪球,邁開雙腿跑向前方不遠處的孩子們,然後,在途中忽然用力扔出手中的白色雪球,不偏不倚地砸在巴迪臉上。
孩子們都被凱納莉的突襲嚇了一跳,巴迪更是在拍掉臉上的雪,正要找尋復仇對象,卻看見哈哈大笑的凱納莉,才遲鈍的發現剛才那一球是她扔的。
「哈哈哈哈哈──抱歉、抱歉抱歉抱歉!」凱納莉笑得彎下了腰。「沒想到會打中你,噗哈哈哈哈!」
孩子們原本以為巴迪會生氣,但不知怎地,巴迪自己也跟著笑了起來。
「給我做好吃雪球的準備!」巴迪一邊笑著一邊堆起另一顆雪球,其他孩子們也跟著做。
「還發呆幹麻?來幫忙。」
凱納莉跑回凱特面前,一把抓住他的衣領,將他拖向戰場。
那天,是凱特有生以來第一次吃到最多雪球的一天。
同時也是,凱特成功踏出第一步的一天。
等不及要把這天發生的所有事情告訴父親和母親,在與孩子們道別後,凱特和凱納莉並肩走出教會大門。
雖然身上沾滿了雪,但是見到孩子們臉上的笑容,教會學校的神父和修女們都沒有半句責備,反而對這股和樂融融的氣氛感到開心。
「不是我要說,你的準度真是差到極點。」
在離開教會學校後,凱納莉突然這麼說。
「咦?」
「明明站在你面前,卻還是砸不中,你也算是天才吧?」
「呃,我、我、我其實──」
凱納莉又笑了出來。
「嘛,第一次的時候,我也是一樣。」
總覺得有些被凱納莉所說的話和她的表情給混淆了,凱特有些懊惱,只好閉上嘴,腳重重踩在雪堆上。
兩個孩子在銀白的世界裡緩步前進。
不過,一如往常地回家的路,卻發生了變化。
「唷呼,這不是這不是這不是大小姐嗎?」
經過街道轉角時,凱納莉被突然阻擋在前方的兩個男人嚇得後退一步。
「運氣真好,沒想到這麼快就被我們找到啦。」
兩名男子拿著匕首,步步逼近年僅九歲的男孩和女孩。
一切的錯誤,從這時候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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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不及校稿(揮毛
想說要寫一篇凱特小時候的故事,於是用一個晚上寫了出來
總之就先這樣吧,要睡覺了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