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革命一聲炮響－－阿芙樂爾號輕巡洋艦與鐵甲艦時代的巡洋艦

(筆者按：本文實際上為一年前寫下的〈十月革命一聲炮響－－阿芙樂爾號輕巡洋艦〉的擴充版。最近在寫鐵甲艦時代戰術相關文章，翻閱舊文時，發現本文有極大改進空間，因此修改後直接砍掉舊文重發。)

                              

圖一：阿芙樂爾號輕巡洋艦[1]

嚴格來說，這不是一艘輕巡洋艦。

 

技術上而言，甚至連巡洋艦這個概念的準確定義，在1930年之前都不存在：1922年的華盛頓海軍條約在限定英美日法意五國的海軍艦隻噸位比例時（你沒看錯，的確有意呆利的份，實際上意大利海軍真的不弱，只看硬件的話），才把巡洋艦定義為主炮不得超過8吋，排水量不過一萬噸。至於輕巡洋艦的定義，還要再等八年：1930年倫敦海軍條約，進一步將輕巡洋艦分為主炮口徑超過6.1吋和不超過6.1吋兩種，至此，主炮口徑在6.1吋以下，排水量一萬噸以下的軍用艦隻，才可以被精確地稱為「輕巡洋艦」。

 

而在這之前，實際上沒有什麼真正意義上的輕巡洋艦。如果你回到一百多年前的鐵甲盤時代（1850s-1905年），跟那些海軍軍官大叔們說什麼輕巡洋艦，絕對會被認為是啥都不懂還要充大頭鬼的渣渣。如果你真的不幸穿越了，說一等/二等巡洋艦還比較好。會出現這個跟一般人認知完全相反的現象，與當時的海軍技術不無關係。

 

十九世紀中葉所謂的鐵甲艦時代出現，實際上源於海軍技術的兩項革新：鍛鐵裝甲和蒸氣機。對現代人來說，使用蒸氣機比較容易理解：早在十八世紀，英格蘭工業革命已經使用瓦特改良的蒸氣機，到十九世紀中期開始，單管膨脹鍋鑪的面世，亦令蒸氣成為船隻的動力之一。但是即令鐵材比木材要來得堅固，而且亦不太容易給新面世的爆破彈點燃，卻因為早期的生鐵含炭量高而極脆，往往被炮彈一撞即擊碎，反而不及木材耐打。因此要直到克里米亞戰爭中圍攻塞瓦斯托波爾時，法軍的三艘包鐵炮艇讓俄軍岸炮難以招架後，才開始大量應用。

 

但鐵甲艦時代的海軍艦隻分類，與二十世紀初戰列艦、巡洋艦分明仍有一段距離。因為鐵甲艦本身僅僅指使用鐵製裝甲板進行防護的戰鬥艦隻，惟一能界定戰列艦或巡洋艦的分野的，就只在有裝甲、火力及速度上的取捨。如果硬要分類的話，大致可以分為兩類：

 

l   重火力重裝甲、慢速：中央炮位鐵甲艦/炮位鐵甲艦/炮塔鐵甲艦

l   輕火力輕裝甲、相對較快及較高續航性：無防護巡洋艦/防護巡洋艦

 

鐵甲艦在十九世紀末，慢慢演變成後來的準無畏艦及無畏艦。而那時候，只要有足夠火力與速度來在海外獨力執行任務的，便會被當成巡洋艦（沒錯，這個基本上是風帆戰艦時代留下來的概念，不能打戰列線的軍艦自然變這個了）。會有這樣的分野，主要還是由於技術條件限制：鐵材重量跟動力效率。

 

如前所述，生鐵含炭量高而易碎，因此有含炭量較低，較耐打的鍛鐵出現。但十九世紀中葉的鍛鐵板，在防禦力與世紀末的哈維鋼及（硬上一倍的）克虜伯鋼仍然相差甚遠。要防禦大口徑主炮，往往得動用數吋厚的鐵板，再以極厚的木板作背板結合，以熟鐵擊碎彈丸，木板則吸收打擊力量（後來就變成了十多吋的鍛板加上熟鐵背板）。這樣的裝甲配置，讓一線作戰的鐵甲艦噸位往往達萬噸，而早期蒸氣鍋鑪燃料效率極低，裝上850噸煤才勉強能橫渡大西洋，亦讓取代風帆時代一線戰列艦的鐵甲艦，往往難以越洋作戰。因此，鐵甲艦時代便催生出儘量輕武裝、輕防護的巡洋艦。即令如此，對主要在偏遠地區服役的巡洋艦來說，蒸氣動力只是輔助，當順風時，還是得乖乖把帆降下來。

 

不過，到底當時的人用什麼方法介定巡洋艦類別？防護巡洋艦、無防護巡洋艦以至是裝甲巡洋艦，到底如何分辨？

 

這個問題，也關係到底阿芙樂爾號是什麼來著？正確的名稱（或曰學名），應該叫作柏拉達級防護巡洋艦阿芙樂爾號(Aurora, Pallada-class protectedcruiser)。防護巡洋艦，這才是它的正確艦別。實際上，那時候還有裝甲巡洋艦甚至是無防護巡洋艦（Unprotected cruiser, 你真的沒看錯，什麼鳥蛋都沒有的無防護巡洋艦）。以上三種巡洋艦中，防護巡洋艦和無防護巡洋艦最早出現：這兩種巡洋艦都出現在1880年代。無防護巡洋艦自然是沒裝甲的，或者說有也跟沒有一樣的裝甲，以便發揮高航速來保護商業貿易線（或者是打擊交戰對手的海貿）。防護巡洋艦相對來說，擁有一層穹甲來保護輪機及火炮等重要部分。在準無畏艦面世以後，更出現了採用和主力艦相同的裝甲配置及主炮配置方式的巡洋艦，即裝甲巡洋艦。和防護巡洋艦相比，裝甲巡洋艦便有了比較好的裝甲佈置：

 

圖二：裝甲巡洋艦裝甲帶佈置[2]

 

圖三：防護巡洋艦裝甲帶佈置[3]

 

圖一和圖二中的紅線，便是裝甲帶佈置。可以看到兩者的裝甲帶基本上在艦內，但裝甲巡洋艦的裝甲帶有三重（水平甲板、水線和重要部位），而防護巡洋艦只有一重保護重要部位的裝甲和炮塔的裝甲（當然指揮塔是有裝甲的）[4]。而黑色的是煤倉；中間的白色部位是動力倉等重要部位，還有雙重船底。順便補充一點，一般軍宅往往會被「裝甲甲板」(Armored deck)一詞誤解，以為該層甲板位於最上層的甲板。不過實際上，水平裝甲的位置往往在第二層或第三層甲板，木甲板下方往往只會有一層鮮有超過一吋的誘爆裝甲。原理是先以誘爆裝甲引爆高爆彈以免穿入艦身，或先行引爆穿甲彈，讓水平裝甲扺禦破甲即可。

 

這樣的設計實際上有合理性：首先，如果整船都鋪裝甲（極端的全面防護），一來會重得巡不了洋，二來實際上也沒必要，對巡洋艦來說，裝甲相比於速度和火力來說是可放棄的。反正只要重要部位有裝甲保護就可以了。實際上，英國皇家海軍的確研發過一條全面防護的防護巡洋艦，但結果是該艦慢得完全不能勝任巡洋艦的工作：[5]

 

圖四：皇家海軍HMS Shannon(1875)

 

這艘巡洋艦的裝甲配置（還有火炮）完全不正常：裝甲甲板厚達1.5吋(38.1mm)，水線裝甲板從離艦艏六十英呎處開始持續到艦艉，最厚達9吋(228.6mm)，最薄也有六吋(152.4mm)。火力方面，裝備了兩門向艦艏的十吋炮（RML10" 18t gun），還有七門九吋炮(RML 9" 12t gun)，以兩舷各三門，艦艉一門的方法配置。這樣的配置，讓她排水量達5,670噸，航速最快只有12.25節。與同時期的不屈級鐡甲艦(HMS Inflexible)相比，不屈級重達10,880噸，裝備兩基四門16吋主炮，但時速反而能達到14節！至於第一艘公認的防護巡洋艦，是維克斯造船廠為智利建造，後來為日本購去，被華文史學界誤認為吉野號達百餘年的和泉號防護巡洋艦。該艦重量只有HMS Shannon的一半(2,930噸)，裝備兩門十吋炮、六門六吋炮，防護裝甲只有一層0.47吋(12mm)的水平裝甲及25mm的穹甲[6]。由此可見，HMS Shannon絕對是一艘意圖在火力、速度、及防護均取得平衡的軍艦，但結果仍然以失敗告終。也因此，不意外的是，日後噸位數實際上和戰列艦相差無幾的裝甲巡洋艦，在二十世紀初出現後不久即告過時：因為輪機技術的發展，讓裝備戰艦級火炮，巡洋艦級數的裝甲和速度的戰列巡洋艦閃亮登場，取代了裝甲巡洋艦的位置了。

 

當然，你可能問為什麼不是用石油？還有為什麼煤倉不用裝甲保護？因為石油要等到進入二十世紀甚至是一戰開始，才取代煤成為主要的燃料；在十九世紀，石油只是用來澆在鍋爐中的煤上助燃矣矣。至於為什麼煤倉放在兩側，是因為煤實際上的確有防炮的作用：在表面硬化裝甲還沒出現的鐵甲艦時代，兩公分的煤有著一公分的鍛鐵裝甲防護力！所以無防護巡洋艦實際上不是無防護的，它還有煤倉能加減擋擋彈，不過這也代表了，每次添煤都是一次總動員：因為煤倉的佈置以防護力為重點，自然不會想過裝填的問題了。

 

說到這裏，是時候來點技術過硬的東西：阿芙樂爾號的初始數值：[7]

長度：416呎（126.8米）

闊度：55呎（16.8米）

吃水：21 呎（6.4 米）

排水量： 6,731 噸

船速：19.2 速度，以10節速度巡航時擁有7200公里續航力

動力：三進三同膨漲往復式蒸氣機，探用Belleville24管火管式燃煤鍋爐，總馬力11610匹。

船員:20名軍官，570名水兵。

武裝：

1903年：6吋（152mm）主炮8門、75mm火炮24門，37mm火炮8門，魚雷發射管3門（兩門在水線下）

1917年：6吋（152mm）主炮14門、76mm防空火炮4門，一堆機槍，魚雷發射管3門（兩門在水線下）

開工日期：1897年5月23日

完工日期：1900年5月11日

入役日期：1903年6月29日

 

圖五：1903年的阿芺樂爾號線圖，可以看到艦舯部分為24門75mm火炮[8]

 

圖六：1917年的阿芺樂爾號，已經把舯部火炮全部換成6吋炮了[9]

 

該艦所屬的帕拉達級防護巡洋艦，自設計之初便計劃戰時作通商破交戰之用。因此可以看到，本艦作主炮的六吋炮有八門，對付小型快速目標的副炮多達24門，甚至還有魚雷發射管。不過到1917年，火控系統的改善讓本艦直接換上了14門152mm火炮（嗯，這貨也是152神教），當然還有應付新出現的飛機的防空炮和一大堆機槍。

 

說到這裏，這艦做過什麼？誇張一點來說，這艘船經歷了包括兩次大戰在內的三次戰爭（把俄國內戰算進去有四次）。在設計之初，這艘艦本來用於加強波羅的海艦隊，但實際上卻預期它會在遠東執行通商破壞戰的任務。日俄戰爭時，它當然跑不掉跟著太平洋第二艦隊（原來的波羅的海艦隊）一起到東亞去的命運。但在日本海海戰的戰鬥中，這艦原來的艦長一級上尉耶戈耶夫（Captain 1st rank Eugene R. Yegoryev）被打死之後，接手的執行官二級上尉尼波斯尼（Captain of 2nd rank Arkadiy Konstantinovich Nebolsine）便掩護著另外三艘更慢的僚艦一起突圍到馬尼拉，然後便一直被扣押到戰爭結束。隨後直至1912年，本艦都擔任了滿世界跑的外交任務。

 

即使在一次世界大戰，本艦也就繼續在波羅的海巡邏跟岸轟，直到1916年，它接受了改變它一世的命令：前往彼德格勒維修（聖彼德堡在開戰後的俄國名字）。當時的彼德格勒已經滿城都是布爾什維克，本艦甚至有不少船員也參加了1917年的二月革命，隨後一個革命委員會也在艦上成立，還選出了亞歷山大‧比爾雪夫同志成為新艦長。接下來就不用多說，這艦加入了布爾什維克黨，在1917年10月25日（當時俄國還在用舊曆，實際上是11月7日）晚上9時45分，它打響了進攻冬宮的第一炮，十月革命開始了。

 

隨後這艘艦繼續在內戰中發揮餘熱（這時候都快二十歲了）。1922年至40年，該艦終於成為了訓練艦，23年開始在波羅的海滿世界跑，24年獲蘇共中央委員會授與紅旗，27年直接授予紅旗勳章。看到這裏，該艦實際上也算很不錯，該安享晚年了，可惜的是，它還是在大衛國戰爭中參了一腳：在戰爭開始時，艦上九門152mm炮被卸下來加強列寧格勒的防御，本艦就停在城西的橘樹鎮沿岸用作防空炮臺。德國空軍對其一直進行轟炸，直至1941年9月30日，本艦終於沉沒了。

 

它的作戰生涯總算告一段落，但這樣的一艘船當然不會這樣沉寂下去。1944年列寧格勒解圍之後，本艦便被打撈出來進塢維修。48年維修完成後，本艦又再當了八年的訓練艦，終於在1956年它成為了十月革命博物館艦，68年獲得了十月革命勳章（還是以本艦作標誌的！）。到這裏，這艘在帝俄時代下水的老艦，總算能休息了。直到1992年蘇聯解體，俄羅斯海軍的聖安德魯旗再次在艦飄揚（和憲法號與勝利號一樣，該艦一直在現役），這時候阿芙樂爾號已經92歲了。

 

這一艘巡洋艦經歷了20世紀前半俄羅斯的每一件重要歷史。在本年9月中，本艦又一次離開了它的泊位，進廠大修，預計在2016年出塢繼繼擔任紀念艦。[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