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當可以保護賽維爾的騎士喔。」少女驕傲地舉起練習的木劍，居高臨下地看著被小混混打趴在地的少年，以及被自己打趴的無數小混混，「父親已經答應我要讓我當見習騎士了喔，將來我一定能為帝都帶來正義的光明，這就是我們家族的驕傲！」
少年看著少女的身影，眼神充滿憧憬，那是他曾經渴望的對象，遙不可及的對象，當時的他曾經天真的認為，自己能為她做任何事情。
做為被少女的父親收養的孤兒，少女對他來說就是一切，而少女也理所當然地認為，自己可以支配少年的所有，包括未來。
位於帝都中間階層有一條奇特的古老街道，其名為「古董街」。
雖然聽上去給人文藝高貴的氣質，但這裡販賣的東西其實是無法被檯面上的人看見的違禁品，照理來說，這種遊走於法律之間的黑街，在常人的印象中都是陰暗、危險、烏煙瘴氣的，但古董街卻不同，這裡不僅明亮，乾淨，甚至給人一種典雅的氣息，這裡的人都是做著非法生意的黑市商人，但他們是對自己的生活品質有追求的黑市商人，賺錢是為了享受，那些無法在正常世界使用的髒錢，在古董街中都能正常流通，反而使此處變成黑市商人們遠離世俗紛爭，享受常人的庇護所。
就在古董街的三角櫥窗處，有一間一年四季都擺滿鮮花，無時無刻給予黑市正面能量的花店，就在花店隔壁，則是與其不相稱，老舊破爛的雜貨店。
「不是雜貨店，是香水鋪！」雜貨店的店主對介紹古董街的記者抗議，雜貨店的老闆有著有著一頭及肩的灰白色長髮，眼睛也向老人般呈現灰白色，粗糙的皮膚、非常明顯的抬頭紋、法令紋跟魚尾紋看上去應該四十好幾了吧，鼻樑上甚至有年輕時的衝動造成的刀傷，但就如同他堅持自己的雜貨店是香水鋪一樣，店主依然堅稱自己不到三十歲。
明明正值夏日，店主身上卻披著厚重著披風，披風還散發著各種奇怪的味道，他面帶不悅的指著自己的招牌，「香水師賽維爾。」
「我只是幫街坊們偶爾批一些日常雜貨而已，我是賣香水的，隔壁的花店看上去花很新鮮，還不是偷偷買我調配的防腐劑來假裝自己的花很新……」
「噎噎噎噎──」花店老闆，一個身材粗壯的中年男子，緊張的摀住店主的嘴巴，「這傢伙整天瘋瘋癲癲的，你看他連自己開什麼店都忘了，別當真，別當真啊。」
總之，古董街就是如此熱鬧，讓人覺得充滿新奇的地方，只要有無法流入檯面的髒錢，這裡的每個人歡迎任何職業的善良老百姓光顧。
「真是的，搞什麼商店街宣傳，我們當初來這裡開店，不就是不想讓其他人知道我們的身分嗎？」等到記者離開之後，為了道歉，賽維爾請花店老闆到自己的雜貨店中喝咖啡，「當年殺了幾百人的職業殺手居然在賣花，真是一點都不好笑啊，貝爾。」
「我年紀大了啊。」人如其名，身材有如熊般的花店老闆貝爾無奈的苦笑，品嘗著賽維爾泡好的咖啡，「那你呢，還不退休嗎？」
「就說了我的本業是賣香水，我做香水是為了讓人們感覺到幸福，理想是不能賺錢的，你要我退休的那個，是支撐我日常生活所需以及理想開支的副業。」賽維爾不耐煩的說，隨後拿起一瓶香水，他幾乎無時無刻都在思考香水的新配方。
「讓人得到幸福啊……」貝爾朝賽維爾的展示櫃看去，為了讓對產品理解能力不夠的客人可以立刻明白自己需要買什麼貨，賽維爾好心的在每瓶香水上面加了簡單明瞭的效果標籤，上面的功能絕大多數都不是為了讓人幸福而存在的。
算了，貝爾不想管，每個人對幸福的看法都有不同的見解，他不需要干涉，就如同他以前也覺得割斷人的喉嚨就有錢賺是很幸福的事情，但對現在的他來說，開著店門，聽著音樂，等待可能根本不會上門的客人，享受下午茶的時間才是真正的幸福。
「對了，市長好像又死了呢。」午後的時光閒得發慌，貝爾隨興找了個話題。
「你這句話說的不對，是又死了一個市長，不是市長又死了，如果我們的市長可以死很多次，那就不用一天到晚找新的市長了。」賽維爾已經埋首在自己的配方筆記中，看都沒看貝爾一眼。
「真是高危險的職業啊，感覺手法和前兩任市長的死法一樣，是同一個人做的嗎？」
「理所當然。」賽維爾有些不耐煩的回答，「我是沒聽過會模仿別人手法的職業殺手啦，萬一被誤會是別人下手的導致收不到錢，那不是很吃虧嗎？」
「但我記得用這手法的人也死了吧？」貝爾想起前陣子被吊死的半精靈。
「天曉得，大概是她的道具失控了吧？」賽維爾將寫滿筆記的草稿揉掉，最近都沒好點子讓他覺得很煩燥，「當初過河拆橋就該考慮後果了，上面的大人還是一樣笨。」
「說不定接下來，那些大人會找你收拾殘局喔，大撈一票？」
「我拒絕了。」賽維爾拿起杯子，聞了一下，不錯，用香料調配出來的水能發出跟咖啡一樣的味道，賽維爾忍不住讚嘆自己的技術，「我不喜歡幫別人收爛攤子，而且我的香水不給哥布林那種骯髒的物種使用。」
深夜，賽維爾從夢中醒來，他的生理時鐘必然會讓自己在這時清醒，這是為了方便能在最安全的時候，做另外一種生意。
賽維爾帶上方框眼鏡，眼睛上沾著的香水會讓聞到氣味的人產生幻覺，讓賽維爾的外表看上去是一個黑色短髮的青年。
「早安。」店裡的櫃台錢，一個用兜帽遮住臉的人看起來等候多時了。
「店還沒開就在排隊，真有耐心。」賽維爾意興闌珊的將休息中的牌子翻開，隨後將菜單放在客人面前，隨後習慣性的聞了一下對方的味道，賽維爾的嗅覺與生俱來特別靈敏，就算對方遮住臉，他也能光靠體味就判斷對方的性別、年齡、身體狀況、家庭成員，甚至上一餐的內容。
「怎麼？我不是說我不接嗎？帝都騎士團你們自己的殘局要自己收啊，副團長。」
被認出身分的騎士訝異地看著賽維爾，隨後將兜帽脫下，兜帽之下是一個蓄鬍的中年男子，「不愧是在黑市鼎鼎大名的香水師，但我這次是為了私事來的。」
「你是不是跟他女兒求婚失敗了？」
連問都沒問，賽維爾就從他身上殘留的味道判斷事情的前因後果，副團長臉上氣憤的模樣也讓賽維爾覺得自己猜中八九成有了。
「我對那個有戀父情結的小屁孩沒興趣，這只是生意，身為貴族的我好心提供身為平民的他們提高家格的機會，以我家族的身分要嫁給我的女人都能從帝都中心排到邊境了，結果他們居然不屑一顧，我要給他們一個教訓。」
「是是是是……」身上還帶著團長女兒的貼身衣物，衣物上還沾著自己的體液的男人還真敢這樣大言不慚的唬爛，賽維爾有時覺得自己的嗅覺根本是詛咒。
「所以你要當團長嗎？」賽維爾不經意地問，味道以外的情報，他就無法確信了。
「什麼？」副團長驚訝的看著賽維爾，看他的表情顯然這個問題沒有考慮過，真是單純的男人，「不……我只是想給他個教訓，我不做違背帝國律法的事情……」
賽維爾打開價格表，他知道以對方的薪水來說，不管哪個選擇都是艱難的決定，「價錢差不多，我個人建議買全餐比較划算，考量到團長和副團長的薪水差，多花幾個第納爾是划算的，而且我的手法很隱密，絕對不會被人發現。」
副團長懷疑的看著賽維爾，手摸著價格表，試探性的問：「我聽說，你跟他們家也有點關係……」
砰──
賽維爾的手突然拍打櫃台，神經緊張的副團長嚇得將手收回，賽維爾臉色陰沉的看著副團長，「告訴你們這些奉公守法的善良公民一個常識，不要打聽任何在黑市生活的人的任何情報，那怕在你們聽上去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在這都會出人命的。」
隨後，賽維爾臉上恢復商業般的笑容，「反正便宜，由你決定要不要動手。」
賽維爾看著臉上的傷，那是好幾年前，他因為一時氣憤，找某個劍術高超的人決鬥而留下的傷口，後來那個人好心的放過賽維爾一命，但被要求不得在他視線範圍內出現，從那天開始，賽維爾就在也沒在正常世界走跳過了。
時間剛好，副團長應該算過了，今天正是帝都的社交季晚會，做為帝都守護者的騎士團，會受邀前往皇帝行宮參加舞會，雖說是非強迫性活動，但能夠接觸眾多名流的社交活動，爵位不高的騎士團成員多半不會放棄這個機會，而團長更是基於各種政治理由，成為每年不得不參加的人選之一。
偽裝成黑髮青年的賽維爾，用一瓶他精心設計的非賣品從一個名媛手中換來邀請函，輕而易舉的混入舞會中，在人群裡，他看到步入中年，依然努力想求偶的副團長，在年輕的淑女面前表現自己的模樣，看上去像是滑稽的鴨子，無法喜歡他，但看到他垂死掙扎的模樣，也無法討厭他。
「那麼，最終的目標……」賽維爾將注意力放在被一群人包圍，身上穿著軍裝，頭髮向後梳齊，留著俐落的山羊鬍，給人一絲不苟的敢覺得那個人，帝都騎士團的團長。
賽維爾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鼻樑，在香氣的幻覺之下，沒人能看見，但那裡留有一條幾乎畫過整張臉的傷痕，那是當初聽信他女兒的話，跑去找他決鬥後留下的獎品。
「團長大人。」賽維爾恭敬的舉起一杯酒，遞到團長面前，「請容在下敬您一杯，以感謝您多年來守護帝都，保護我們的安全。」
「喔──」團長充滿興趣的看著賽維爾，他認不出賽維爾的聲音，誤以為他只是跑來拍自己馬屁的小夥子，「想不到居然有這麼英俊的年輕人，不去搭訕那些美麗的淑女，而是找我這個老頭搭話啊。」
團長豪邁地說，隨後也拿起一杯酒，回敬賽維爾，「讓我們為美好的下半年乾杯吧。」
賽維爾和團長互碰酒杯，然後將酒一飲而盡。
「酒量不錯啊，看你的體格，有沒有興趣加入騎士團啊，前途不可限量喔。」
賽維爾瞇起眼睛，單膝跪在團長面前，「想不到能得到團長的賞識，在下真是無比榮幸，其實在下過來正是想拜託團長答應我這件事，以及另外一件事。」
「說吧。」
「在下希望能與令千金一舞。」
「找希薇亞跳舞啊。」團長的眼神朝舞池角落看去，一個和自己一樣穿著軍裝的女子，靠在牆上，對周遭的人顯然毫不感興趣的對著舞池發呆，「好啊，如果你能說服她的話。」
「非常感謝團長的許可。」賽維爾站起身，欲言又止的看著團長，「實不相瞞，在下從小就聽著團長大人的英勇故事，一直很仰慕團長，不知道今天有沒有榮幸，跟團長握個手呢。」
「有何不可。」團長不加思索的握起賽維爾的手，隨後困惑的皺起眉頭，「你看起來白白淨淨的，手到意外的粗糙啊，應該吃了不少苦頭吧？」
「哪裡，是為了練劍。」
「勤勞的年輕人啊。」團長鬆開手，拍了拍賽維爾的肩膀，「去吧，馴服我女兒的任務，就交給你這不怕死的小鬼了。」
賽維爾和團長打完照面之後，朝著團長女兒希薇亞的方向走去。
名為希薇亞的女子，比賽維爾大上半歲，有著一頭淡金色的長髮，綁成馬尾的樣子，明亮的藍色雙眼下有著細微的臥蠶，右眼的眼角有淚痣，不常帶著笑容，但光看著略為下垂，顯得有些慵懶的眼神，就讓人產生一股想要佔有她衝動，可以說是天生帶著媚態的人。
在她還只是個孩子的時候，也許是同情，也許是好玩，她在大街上把流浪無助的賽維爾撿回家中，賽維爾跟她就一直維持著類似姊弟又類似戀人的關係，直到賽維爾發現希薇亞和親生父親有肉體關係為止。
「我可以請妳跳舞嗎？」賽維爾對希薇亞伸出手，希薇亞原本不想理會，但仔細一聽，聽出賽維爾的聲音之後，便露出驚訝的神情。
「你來這裡做什麼？」希薇亞緊張的朝團長看去，她還記得自己的父親曾經說過，再看到賽維爾一次，就絕對不會放過他。
「來找妳跳舞。」賽維爾不顧希薇亞的意願，強行將她的手牽起，「配合一下吧，我現在無法離開，而且我覺得妳有義務補償我。」
希薇亞不情願的任由賽維爾將自己帶入舞池之中，在跳舞的過程中，她貼在賽維爾身上，面帶擔憂的問：「你的香水能撐多久？夠撐到舞會結束嗎？」
「聽到妳這麼關心我真是讓人開心，要是妳以前也這麼關心我的死活就好了。」賽維爾在舞蹈之中朝團長的方向看去，從手上塗抹，針對團長設計的毒香水，正在慢慢侵蝕他的身體，「也許我就不會被妳騙去找妳父親決鬥，也不會被趕出家門，更不會連見妳一面都沒辦法了。」
「我很害怕，你會討厭我……」希薇亞小聲地說。
「先不提妳本身異常的情感觀奢望別人接受，或是明明有戀人卻跟其他男人發生關係這兩點，妳居然覺得陷害一個人讓他去殺另一個人這種事情不會被人討厭啊？」相較於希薇亞的懷念，賽維爾對這次重逢更多的是抱怨。
雖然簡簡單單就被誘惑的團長本人也有問題，但東窗事發之後就說自己被強暴要賽維爾卻殺自己父親好滅口，賽維爾無法理解當初為什麼會喜歡這個可怕的女人。
「對不起……」希薇亞愧疚的看著賽維爾，但賽維爾卻不領情的撇開臉。
「不用道歉，今天我們跳完這支舞，就一筆勾銷了。」賽維爾神秘的說著，隨著音樂停止而停下腳步，「現在開始，妳也有理由恨我了。」
希薇亞困惑的看著賽維爾，隨後在一場騷動中，明白賽維爾的意思。
「團長──團長──團長──」陪在團長身邊的侍女發出尖叫，聽到父親出事，希薇亞想立刻趕過去，但手卻被賽維爾緊緊抓著。
「賽維爾……難道你……」希薇亞瞪大雙眼，不敢相信的看著賽維爾，原本牽著的手，因為憤怒而施力。
「對，我是來工作的，順便完成當年沒辦法完成的承諾。」賽維爾說完後，鬆開手，希薇亞想反抓住對方，卻被混亂的人流中衝散彼此。
在人群中，希薇亞聽到賽維爾的耳語，「現在，妳是全世界唯一知道我是兇手的人，要來追我嗎？」
又是一天悠閒的午後，貝爾看著報紙，忍不住大吼，「挖靠，帝都騎士團團長在社交舞會的時候慘遭毒殺，兇手至今成謎。」
「哇──」賽維爾為了配合對方，刻意裝出很吃驚的模樣，「大庭廣眾之下殺害這麼重要的人物，那個人一定是很厲害很厲害很厲害很厲害很厲害很厲害的專家吧，真是佩服，五體投地，我覺得應該是殺手的霸主吧。」
「啊，還有一個不重要的小新聞，副團長嫖妓的時候馬上風死亡，真可憐。」
提到副團長的時候，賽維爾臉抽搐了一下，沒收錢殺人，有失專業，但都答應希薇亞她是唯一知道真兇的人，只好勉為其難犧牲副團長了。
「現在的帝都到底怎麼搞的啊，難道就不能像我那樣用樸質單純的手法解決問題嗎？安娜也是，用一個哥布林在各種難以發現的防禦漏洞入侵然後毒殺，賽維爾你的花式香水殺法，什麼世道啊，我們是職業殺手，不是魔術師，可不可以低調一點。」
「搞清楚兩件事。」賽維爾不悅的伸出兩根手指，「第一：你現在是賣花的，別假裝自己是殺手，你就是個賣花的。第二：我是業餘殺手，我的本業是香水師，就算我真的靠殺人賺很多很多很多很多的錢，我依然是賣香水的，我有我的堅持和專業。」
「好好好好……」貝爾不耐煩的回應。
賽維爾看了看鐘，時間差不多要到希薇亞巡邏的時候了，聽說她父親死後，她就自告奮勇接下調查真兇的工作，不知道她會不會殺氣騰騰的在帝都的街道上尋找自己呢。
決定了，換一個新的造型，跟希薇亞見面，看著她憤怒的模樣來度過優閒的下午吧。
完
創作內容
短篇小說 (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