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志,你幾時才要去找工作?」
家裡突然問起了我的就業,我突然覺得壓力很大。一陣驚醒後,回顧起自己的人生,才發現轉過頭是一片荒蕪。
大學畢業即失業,簡直是我最好的寫照。
莫名其妙迎來了畢業的時日,我好像學會了什麼,又好像什麼都沒有學會,只覺得整個人都腐敗了。
那張糞校的畢業證書,它好像什麼都不是,就連擦屁股都嫌硬了一些,大概它就像張人生的考卷,上頭什麼也沒寫,是張白卷,於是這段人生的回憶裡留了白。
到底是怎樣的糞校,能讓我這樣順順利利的混到畢業,然後仔細回顧時,發現自己已經空白度過了四年的光陰呢?
就連大學認識過的人,發現有一天他們幾乎都已經消失在我的生命中,每個人都往著各自的人生奔跑著,一個也不剩。
甚至班上一群人一起拍畢業照時,我因為在班上沒有朋友而不想去,甚至也婉拒了畢業旅行的邀請,面對一群同歸屬一個班級的陌生人,似乎沒有辦法創造什麼美好的回憶。
我忘了從什麼時候開始,幾乎不在現實世界與人接觸了,下課後我沒有看書,也沒有找打工,每一天都像是行屍走肉的在度日。忘記什麼是歡笑,什麼是哭泣,什麼是生氣,甚至忘記與人面對面聊天是什麼感覺。
只餘臉上的麻木。
我努力牽動嘴角,對著鏡子中自己笑了一笑,想藉此鼓勵一下連走出門都膽怯的自己,發現整張臉竟然還有些痠,連露出笑這件事情也需要費我很大的力氣,這樣的人生真是沒救了。
簡單整理一下,該去面對今天的面試了。
前幾天在網路上的人力銀行沒頭沒腦地丟了許多履歷,終於有一間公司願意找我去面試,離我住的地方並不遠,如果能上就好了。
但大概只能停留在如果了。
我慘然嘆了一口氣,完全不抱著會上的心情,純粹只是想對家裡傳達這樣的訊息:「我已經努力過,但是這個社會太殘酷,沒有我這個廢人的一席之地。」如此而已。
出門後,我往著面試的公司走著,腳步十分沉重。
我大半時間都在低頭,偶爾抬頭看一下周遭的景色。路上許多行人,他們的表情或有疲倦,或有黯然,在這個上午還在路上閒晃的多是無家可歸、不務正業的人。
途中唯一吸引我注意的是一對母女,少婦帶著小女孩從一間耳鼻喉科的診所出來,小女孩看起來像是才上小學的年紀,綁著一條馬尾,一雙純淨無邪的眼好奇似的朝我這看了過來,眨了眨。
真是可愛的小女孩。
與她那樣充滿希望的孩子相比,我已是腐朽不堪,無藥可救的大人。
大概是我幻想症太重吧,我總覺得那小女孩像是想對我說:「為什麼你看起來這麼沒用啊?」
我黯然低下頭,不再對視。我不想讓自己這樣混濁的雙眼汙染了她,便快步走過。
※
到了面試的等待地點,已經有許多面試者等待著,我的面試時間還沒到,於是坐著等待,但雙腳卻不聽話地顫抖了起來,像是想驅散些什麼不好的情緒。也許是恐懼。
不知不覺,我發現自己白襯衫內已經冷汗淋漓,恐懼幾乎籠罩了我的全身。
「十號到十五號面試者,接下來到你們面試了,請跟我走。」
一位打扮精明幹練的年輕女職員走到等待區,呼喚我與其餘的面試者,我深呼吸了一口氣,試著將那恐懼收斂,我起身跟著人群走,走到走廊底的一間會議室外。
那女職員把門帶開,我們幾個面試者走了進去。
第一眼看見的是坐在最裡頭的面試官,面試官是個穿著西裝筆挺的中年人,他環顧了一下所有人,擺了擺手:「你們坐吧,不要只是站著。」於是每個人都各自找了個位子坐下。
面試的一開始,面試官要我們拿一些過去在學校的作品集或成果資料出來,我看著周圍其他的面試者從各自包中拿出了一疊資料,我也拿了一疊準備好的資料。
其中有學校要我們做的專題,但我卻覺得幾分違心,那並不是我自己做出來的,而是花錢請人幫忙的。
那一次請人幫忙,當我掏錢的時候,我感覺自己真是爛得可以。
面試官依序對所有面試者各自問了一些問題,我看到那些應答的面試者看起來都胸有成竹的樣子,心裏就更是沒底,沒人看見會議桌下,一個人的腿腳正顫抖得厲害,那個人是我。
前面輪完了兩個人,面試官目光掃了掃,看到了我這裡,我從那眼神沒看出什麼,卻莫名害怕。
「好了,到你了。」面試官拿起了一張紙稍微過目,似乎是在看我的履歷:「哦,是剛畢業的啊。你在學校應該有做一些作品吧,能談談你做了哪些作品嗎?」
「嗯……」
我感覺自己的頸椎非常沉重,整個頭都低了下來。
「怎麼不說話?有就說有,沒有就說沒有。」
「唔…哦……不知道……」
「下一位。」
整個會議室很是沉默,但我卻覺得整場都是嘲笑聲,只是其他人為了自己的儀態而忍了下來而已,我感到無地自容。
剩下來面試的幾個人也都對答如流,很肯定的是,我只是個笑話。
面試結束了。
所有人都陸續離開了,或許他們是帶著幾分期待、幾分不安離開的,抑或是篤定自己必定會奔向美好的明日。
我邁著無力的腳步走著,雖然毫不意外這樣的結果,但還是有著深深的沮喪,真不知道為什麼要打這種必敗的仗,是為了給家人交代嗎?
我也不知道。
稀里糊塗的回到住處,打開了電腦。登入帳號到臉書發了幾篇取暖的廢文,又到平常常逛的論壇發了一篇問未來出路的文。
「大學混畢業,沒有學到東西,有什麼出路?」這是我在文章想表達的問題,本來想把自己的心路歷程打得更詳細些,但發現自己沒有寫文章的才能,也沒有那麼多經歷可寫,所以三行就打完了。
而這些事情做完後,我帶著疲憊的心情躺到了床上,想睡了,真希望這一睡就不要醒。這樣就不用面對這如山的問題。
我橫躺在簡陋的單人床上,輾轉難眠。發現自己睡不著後,於是起床便打開電腦點了片子,打了一發手槍,不知怎地,感覺這樣的自己更空虛了。
射出了些什麼,什麼也不是。
好沒用,自己就像個畜生一樣,只為了滿足生理需求。
沒有理想、沒有目標、甚至浪費家裡的錢,更浪費了自己的四年,只買到一個空白的答案,那甚至稱不上答案。
臉書上的取暖文三個人點了讚,那篇在論壇發的問題文石沉大海,無人回應,想想也算了,懶得再發一篇了,我突然覺得自己很可悲。
「算了,死一死好了,這樣就不用面對接下來的問題了。」
※
大概是心如死灰了,我鬼使神差的走著,走到了不久前讓我拿到畢業證書的母校,走到了最常進去的教學大樓,從一樓走到七樓,往天台的鐵門沒鎖,於是我打開走了進去。
一步一步,我離外牆越走越近,直到我的手終於扶上那牆角上,低頭俯瞰我從不曾仔細注意的風景。此時此刻,只要我攀爬跨牆,輕輕一躍,生命就會結束於此。
大風獵獵地吹過我的臉,所有往事忽然浮上心頭,好多好多的後悔,莫名的,眼淚已溢出了眼眶。
我想到剛上大學的時候自己是如此地期待,所有以前沒有完成的事情要在這邊完成。
親戚開車載我跟我的行李到學校宿舍,家人跟親戚告訴我要好好讀書,我心裡不以為然。
第一次住在學校宿舍那個新鮮感讓我興奮了好幾天,感覺好自由。
直到後來不知道為了什麼宿舍裡的氣氛越來越糟糕,我開始不再跟宿舍的室友說話,他們也不再跟我說話。就連之後搬出去後看到他們也不再打招呼,形同陌路。
發現連吃飯的時候要看著身旁成雙成對的人影覺得更加寂寥,我慢慢不在外頭吃飯,總是默默把餐打包帶回宿舍,一個人靜靜地吃。
久了發現這樣的生活也習慣了。
我想到第一學期我的成績還能維持在班上十名開外,然而過了那個學期我的成績開始下滑,直到排名只能在四十開外,班上不到五十人。
每次學期結束成績單送到家裡,家人的臉色都不是太好。
「怎麼又退步了,不要再混了,要好好唸書。」那時我看著他們焦慮的表情,並不以為然。
直到不知道哪一次成績單下來,他們不再說話了,我一開始覺得清淨多了,但後來才發現,家人已不再對我抱有什麼期望了。
我發現自己放棄逃避的事物越來越多,某一天突然覺得自己與全世界失去了連結,唯一的連結是電腦那一端的人們,但那感覺卻非常不真實。當我回到現實的時候竟也發現現實的世界也同樣的不真實。
孤身一人來到這裡,卻突然想到家人,但實在無顏面對他們。
便
我單腳跨過了護牆,但那一刻我在俯瞰一次的時候,卻是滿滿的恐懼。
大概是因為此刻如果我失去重心便會失足摔下去。那樣我會死。
求死的念頭早就煙消雲散了,我開始想到活著可能是個比較好的選擇,哪怕是再窩囊一無所有的人生都比死了來得強。
我準備把跨出的腳收回,但轉身後,視線所在是一道熟悉的身影,一時我愣在那。
「你怎麼也在這?」
我看向那身影,那人是大一時跟我分發到學校宿舍同房的室友阿永,雖然此刻我們應算是陌路人了。
「沒什麼,覺得人生沒什麼希望,想說從這邊跳下去。沒想到你先來一步。」他淡然說著。
「我現在不想死了,突然想到大一住宿的時候,一開始我跟你們還不錯,但後來慢慢冷淡了,你們很討厭我嗎?」也許是剛經歷了一番生死,我沒有多少顧忌就問了這個問題。
他露出了一絲疑惑:「沒有討厭你吧,只是因為你都在弄你的電腦,都不說話而已。」
「是嗎……那就好。」
我打算把腳收回去,跨回牆內,但我看到阿永突然邁開腳步暴衝朝我奔來:「你別走了,陪我一起死吧,都到這了。」
幹!
怎麼會有這種瘋子!
他媽的!白癡喔!幹!我還想活啊!!!!!
「幹!不要啦!」
我大喊,想要趕快跨回來,卻還是被阿永推了出去,跌出了牆外。
死前沒有人生跑馬燈,自由落體的過程中,我害怕的連眼都閉上,一片漆黑。
……
啪地一聲,我好像摔到了地上,著地接觸的部位傳來一陣劇痛。
我沒死?
「幹幹幹幹幹!好痛!」摔到的地方讓我痛到連罵五聲,只聽見一道開燈的聲音,漆黑的空間被燈打亮了。我身在學校宿舍,似乎是從睡覺的上鋪摔下來,開燈的人正是阿永。
我看著上鋪的護欄在我旁邊,像被丟在命案現場的凶器。
也許那護欄是被我睡夢中翻滾的時候壓斷了,而我也隨之摔了下來。
阿永像是想笑又不敢笑出來的樣子,其他室友似乎也被我驚醒了,一個人跑出去通知樓長,不久後樓長來了,救護車之後也來了,幾個醫護人員把我抬到擔架上。
「沒事吧?你也太雖小,那護欄竟然會壞掉。」在被送上救護車前,樓長對擔架上的我說著。
我沒有應樓長的話,或許我並不雖小,反倒是幸運的。
「太好了,我才大一呢……」
大概沒有人聽見我低喃著這麼一句話。
或許那些後悔的未來是我在剛剛做了一個漫長的惡夢,或者是那未來的我莫名其妙回到了過去大一住宿的時候,那都不重要了。
至少身體上的劇痛讓我知道我正活在當下。
那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