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趟旅行結束,他終究又回到了這裡,這裡乘載他太多回憶。
走進宅邸裡,裡頭灰塵瀰漫,他已經很久沒有為這裡打掃,他沒有請僕人。
他是個吸血鬼。已經數不清自己活了多少歲月。
一般的吸血鬼必須依賴鮮血才得以維生,而他早已突破這個限制。
他擁有永生,不死不滅,那是在他失去所有至親跟族人之後換來的。
當生命不受壽命限制的時候,時間是無用之物。他大可依著自己意志行遍世界,而不需權衡得失。常人的生命不過幾十年,彈指間,灰飛煙滅。
他卻不同,漫長的歲月足以讓他揮霍。
唯一能乘載他生命進程的是書房內一張又一張疊成山的羊皮紙,那是他的日記,有些早已風化腐朽,那是萬物必然的走向。
他經常坐在自己書房內回想著自己日記上所寫下的種種回憶,但最令他記憶深刻的卻是寫日記前的事情。
他又開始想起了那些事情……
而一切的一切都跟他的種族有關。
※
吸血鬼是一個特別的種族,所有的吸血鬼族人都源自一個血脈的繼承,血脈賜予吸血鬼族人力量,當族人眾多的時候,血脈的力量被平分。
而當吸血鬼種族的族人越少,自身的血脈就越精純,能夠掌握更多的力量,那是個沒有根據的說法,但有些事情本來就難以說出一個條理。
那原先是一個傳說,後來因為教會秘密發動對吸血鬼的戰爭,吸血鬼的族群死傷無數,傳說被驗證,成為事實。
每一個沒死於戰爭的吸血鬼都發現,自己的力量隨著每一次族群的死傷,都變得更為強大。
吸血鬼最大的悲劇,不是要面對那些打著光明教會旗號的聖堂騎士,而是自己的族人在背後下毒手。
甚至某天開始有了這樣的傳言:「親手殺死至親之人,將會獲得更多力量的泉源。」
傳言在幾人實踐之後成了真理,只要按照這個指示,就會變得更強,直至站上力量的頂端。
每個人都為了爭取自己的力量,而不斷的弒親。
最容易下手的,永遠是身邊親近的人。
當所有人都為了自己的強大而破壞規則跟倫理的時候,他緊守著心中的唯一底線,唯一能做到的事情便是守護。
看著自己家人擔心的臉,他知道是為了什麼,他是這個家最強大的存在,那些族人們相殘的事情早已經如陰影壟罩般,令他的家人們喘不過氣。
他有母親、弟弟、妻子、還有一個女兒尚不知道外頭發生的事情。
「我會保護你們的。」
那是他作為一個兒子、哥哥、丈夫、父親所立下的一個誓。儘管那是他肺腑之言,但恐懼依舊存在。
街道上滿是慘死的吸血鬼屍骸,每個吸血鬼都在為自己的安危擔憂,背叛與不信任的氛圍壟罩著整個族群。
「那傢伙肯定想先殺了我,倒不如我先殺了他。」
這樣扭曲的思想早已成了吸血鬼們的主流思想。
聖堂騎士如虎狼般伺機而動,當吸血鬼們殺的興起之時,騎士們就會高舉起自己的長劍,收割吸血鬼的生命。
「吸血鬼是神的敵人,我們必將行使裁決,消滅神之敵。」那是騎士們殺戮吸血鬼時最常說的一句話。
他有時懷疑自己是否真是神的敵人,才要遭致這樣的苦難。吸血鬼這個種族本來就比普通的人類要更加的強大,人類唯一能贏過吸血鬼的,也就是人口數的龐大,也難怪教會想要藉機發動戰爭消滅異己。
但隨著吸血鬼的數量銳減,每個吸血鬼的個體能力越來越強大,到了戰事後期,甚至十幾個高階的聖堂騎士都消滅不掉一個吸血鬼。那已經是當時人類最高端的戰力,全部的教會勢力也才只能湊出近百個高階聖堂騎士。
種族之別,注定人類被吸血鬼所壓制,教會悄然退軍,或許是想要蓄勢再發。
但吸血鬼間的殺戮已經停不下來。
沒有人想再回到戰事開端時率先被消滅的弱小,每個人都想成為強大,活到最後。
當族群大多數的人將至親跟周圍的能殺的同族殺完之後,為了追求更極致的強大,他們不曾停手,繼續著殺戮,全境都陷入了戰火。
「爸爸,我們什麼時候才能出門玩?」
那是他唯一的女兒對他問的一句話,但他自己心裡卻很沒底。
看著女兒哀求可憐的眼神,令人於心不忍。她才九歲,正是想要出去遊玩的年紀,卻得關在這個偌大的牢籠。
妻子時時露出擔心跟焦慮,甚至流淚。
他擁妻子入懷時,他的妻子終於忍不住對他這麼說:「如果有那麼一天你要殺我,我不會怨恨你的。」
信任變成一件很困難的事情,如果想要無視這些,也許設想自己最壞的結果,並能坦然接受,是最好的方法。
他的妻子是這樣子想要繼續愛著他的。
「我愛妳,怎麼可能會殺妳,我寧可死在妳前面。」
他吻了妻子,彼此深擁著。吸血鬼的身體雖然冰冷,卻仍有一絲溫度。
※
自從吸血鬼開始內戰之後,已經好幾個月了。
他以自身的力量與知識抵抗著其餘族人的覬覦。除了吸血鬼的身分,他此前經常遊歷四方,也因此習得了人類的一些煉金術。為了家人的安全,他依靠著煉金術造了好幾臺機械人偶,數量之鉅,足以組成一支小型軍隊。他甚至上了好幾道魔法陣在外,以守備一家人所居住的宅邸。
他深信自己已經做了那麼多努力,至少能夠在戰火中保住自己的一塊淨土。
直到他不得不外出那一天。
家裡的糧食儲備已經用盡,為了餵飽家人,他必須親自到野外獵殺動物,取得大量的血液以作為糧食之備。機械人偶沒辦法執行複雜的任務,只能負責守備。
家裡應該不會出什麼事情,機械人偶雖然無法戰勝吸血鬼,但頑抗一時還是可以的,估計著這趟來回大概是三天的時間,沒有問題的吧。他懷著忐忑,如此想著。
「弟,替我顧好家裡。」
「沒問題。」
沒問題。家裡唯一有威脅的你走了,我會把家裡的所有人都殺掉,獲得更多的力量……
也許,那是他的弟弟在他臨走之前,未說完的話。
當他從叢林風塵僕僕地帶著大批的血肉回來時,家門外的機械人偶與魔法陣已經全數毀損。他突然有股深深的恐懼感。
打開家裡大門時,歡迎他回家的,不是活生生的家人,而是女兒跟妻子、還有母親的屍體。
他明白了些什麼。
「我會保護你們的。」他曾經這麼說過,如今這句話多麼可笑。
三具女屍被刻意的排放在大廳,像一幅詭異的意象畫,意境足夠讓人痛徹心扉。那像是在嘲笑他的無能,他未能守住自己的誓言。
他看見她們死前驚恐的表情,妻子的衣物甚至被人卸去,全身赤裸。他不願去想,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