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呆子!快點!」
衝出余家,率先來到大路口的午苑連忙攔了輛計程車。
「好累……讓我喘--哇!」
不給佑禾拖延時間的機會,午苑一把抓住佑禾左手,使勁將他扔往後座,自己隨後鑽入車內。
「司機大哥!麻煩去汐平倉庫!」
「小孩子那麼晚去碼頭幹嗎?」
「少囉嗦!會付你錢啦!」
既然有生意做,司機也懶得追問下去。
二十分鐘後,計程車在汐平倉庫的入口大門前停下。
「小妹妹,一共是九--」
「拿去!沒時間等你找錢!」
午苑朝司機手裡塞了張千元大鈔後,立刻又將身旁嘟嚷著該平分多少錢的佑禾踢出車外。為避免不必要的麻煩,兩人刻意繞到離警衛室稍遠,看起來就沒人會經過的矮牆攀爬入內。
「快跳下來!我會接住你啦!」
午苑對著好不容易爬上牆,卻遲遲不敢跳下的佑禾信心喊話。瞧他又恢復平常的沒用模樣,實在很難想像他剛才挺身反擊父親的畫面。
怎說都不能做出讓女生接住的丟臉行為,佑禾終於鼓起勇氣跳下圍牆,而落地瞬間的重心失穩,讓佑禾整個人直接抱上午苑,連帶來場痛死人的額頭接吻。
「你、你你你在幹嘛!很痛耶!」
「抱歉,這是意--」
時間緊迫,午苑很乾脆地甩了一記巴掌結案。
兩人繼續朝倉庫深處前進。所幸現在是下班時間,加上汐平倉庫幾乎是堆放廢棄貨櫃的邊緣區域,保安管理自然較為鬆散。除了警衛室裡那位看來少說八十歲的老伯,沿途連一名警衛都沒遇見。
奔跑在街燈映照下的昏黃圓圈,兩人並肩通過一座又一座的鐵皮廠房,筆直朝告示牌所指的第三倉庫區方向而去,
跑過第二倉庫最後一座廠房,兩人同時間停止奔跑,確認目前所在位置環境。似乎是接近海岸,呼嘯耳際的夜風中融入了絲許鹹味,體感溫度也明顯下降。
「林同學,這邊!」
佑禾用力踩著漆在柏油路上,標示著第三倉庫群的箭頭。
「很好!我們走。」
沒空喘息的兩人繼續奔跑。
轉入第三倉庫區,左手邊是壟罩於朦朧月夜中,彷彿無盡深淵般靜謐海景。栓緊鐵鍊的船隻整齊排列於岸邊,伴著夜風載浮載沉。
「書呆子,我們一口氣跑到盡頭吧,沿路每間倉庫都敲門喊聲!」
「好……」
確認戰術,午苑率先衝出。佑禾儘管跑得上氣不接下氣,仍努力跟上後頭。
第一間、第二間……第八……
眼前盡頭越來越近,期待回應的呼喊卻持續落空。午苑在倒數第三座廠房前煞車,正當她雙拳才敲上鐵門,準備喊出草香的名字時--
「救……救命……」
微弱得幾乎快斷氣的呻吟先一步落入耳裡,瞬間聽得午苑手臂寒毛直立。是女孩子的聲音,而且是從門內傳來。仔細看,這座廠房的門把並沒有繞上鎖鏈。
「林、林同學,怎麼了嗎?」
後來居上的佑禾氣喘吁吁詢問。他一邊扶著牆壁調整呼吸,一邊拉起衣襬搧風。
午苑食指直立抵上嘴唇。
即使連一秒都不到,但午苑確信那不是草香的聲音,更別說是不科學的超自然力量。
「噓!你有沒有聽見什麼聲音?」
「什麼聲音……」
佑禾現在只聽見自己快要炸裂的心跳。
「救……救我……」
這回絕對沒聽錯,門裡面有人!
「快點!一起把門推開!」
「是、是!」
一、二、三!
兩人隨著倒數口令使力,順利推開半邊鐵門。
豈料,兩人進到廠房後--
「怎麼會……」
午苑愕然注視著印入眼簾,不禁讓她倒抽一口涼氣的駭人景象。堆滿巨大貨櫃的陰暗廠房中央倒臥著五名渾身是血,彷彿斷氣似的動也不動,手腳滿是被利刃重傷的少年。
「這、這這這是怎麼回事!」
佑禾慘叫般的出聲。
著實被這一幕震撼的午苑愣傻了眼,直到那道謎樣的女性呻吟聲再次傳來。
「救我……」
「林、林同學!我聽到了啦!」
「安靜!」
這回不只有呻吟,更傳來像是爬行的衣服摩擦聲。相較於冷靜觀察周遭的午苑,生性膽小的佑禾早就怕得猛打牙根,目光仍盡責的協助搜索。
然後,他在鐵門旁的貨櫃縫隙發現……
「哇哇哇!那邊啊!」
一隻沾染鮮血,正微微抽搐的少女手臂。
「叫什麼叫!快救人!」
合力將少女拉出縫隙後,午苑立刻抱緊少女冰冷發抖的身軀。
傷勢雖不如少年們嚴重,但身上也有多處遭利刃襲擊的傷口。除了左腹部一道約十公分的刀傷外,其餘多是擦傷。
但從她眼神渙散失焦、表情嚴重扭曲的模樣來看,少女真正重傷的部分恐怕是心靈層面,想必是親眼目睹五名少年遇害的畫面吧。
「書呆子!快叫救護車!」
「手機在我父親。……」
「真沒用耶!」
午苑拿起自己手機。
「混帳!居然沒電了。」
午苑氣憤地扔出手機,砸中佑禾的頭。
不過,這一砸卻歪打正著,痛得佑禾腦海靈光一閃。
「林同學!我們去找警衛吧。再說,既然是葉蕪抓走稻木同學,那她很有可能還在附近!」
午苑恍然大悟,她怎麼沒想到這點呢?
不見不散。
葉蕪在電話中說過這句話。
對午苑來說,親眼見到安然無恙的草香才是此行目的。她大可不必理會這群傷患,反正自己與他們素不相識。
可是,她做不到。
她或許如佑禾父親說的,是個學識不足的失敗者。但身為一個人,她清楚明白不能見死不救的道理。
況且,若非特定目的或某種關係,一般人不可能挑這種時間潛入幾乎半廢棄狀態的倉庫。午苑直覺這群人與葉蕪脫不了關係。
但……
即使這群人是葉蕪派來對付草香的,為什麼反倒變成他們身受重傷……而最重要的葉蕪跟草香到底在什麼地方……而且少女的傷口還很新,表示凶手可能還在附近。
先不管葉蕪,萬一草香落在傷害少女的傢伙手上……
午苑甩了甩頭,驅趕胡思亂想的猜測。
總之,先聽佑禾的建議吧。
「抱歉,妳能忍耐一下嗎?我們馬上去找人幫忙。」
「嗯……」
少女用盡最後一絲氣力回應,隨著緩緩閉起的雙眼陷入沉睡。午苑抱起少女,將她藏回被發現的貨櫃縫隙旁,然後與佑禾一塊離開倉庫。
「書呆子!再跑快點啦!」
「我、我知道……但這是極……極限了……」
就在午苑索性拉著佑禾前進,踏過漆著第三倉庫指示箭頭的路口時……
右側的第一倉庫區,傳來了不應該出現的機械運轉聲,
*
第二倉庫,五號廠房。
「呼呼呼……呼呼……」
葉蕪彷彿害怕窒息般的大口喘氣。
微寒夜風流入肺部的冰冷、全速奔跑後緊縮得疼痛的胸口,以及那一身尚未痊癒,每跑一步皮膚便有如被狠狠撕裂的傷都令人難受。
然而,儘管肉體再怎麼痛苦,卻怎麼都比不上數分鐘前,那樁真實於她眼前上演的慘案在她內心所造成的震撼。
葉蕪一邊慌張地注意四周,一邊撐著正不停發抖的膝蓋。平日視為第二生命的紅色長髮因奔跑散得凌亂。想撥掉沾黏在後頸的髮絲,手卻怎麼也無法從膝蓋移走。
儘管不願承認,但葉蕪知道一旦拿開手,她肯定會因為抗拒不了恐懼而跪倒。總是自認高人一等,仗著家族權勢欺壓他人,從來只有將恐懼強加至別人身上,不曾遭受任何挫折的葉蕪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如此深刻體會所謂的「恐懼感」
原來……過去那些哭喊向她求饒的人……
都是懷抱這樣的心情嘛……
思考間,葉蕪發現五號廠房後門旁,有條標示寫著員工專用通道的陰暗狹巷。
既然是專用通道,想必能連結到出口吧--樂觀猜想的葉蕪努力站穩雙腿,盡可能加快腳步進入暗巷。
葉蕪皺緊臉孔,強忍叫人作嘔的潮濕氣味,踩著偶有踉蹌的步伐直向盡頭而去。第一個轉角後,她看見來時曾路過的第一倉庫,也表示出口不遠了!
正當葉蕪慶幸將逃出生天,來到通往大門的交叉口前--
「……抓到了。」
猶如觸動埋伏多時的陷阱般,葉蕪前腳才踩上交叉口地面,右側暗巷旋即射出一抹疾如弓箭的冷峻銀采,輕掠耳際的光芒削落幾許替代鮮血的艷紅髮絲。
葉蕪頓時失去平衡,整個人直接跌坐在地。
「第二次了……」
一頭及腰黑長髮如斗蓬披垂身後,胸口破了個大洞的制服染紅著斑斑血跡,前端瀏海遮掩住眼神的嬌小少女握緊刀柄,以平靜到不可思議的冷語宣告。
少女低頭凝視雙腿發軟,連慘叫都快使不上力的葉蕪。側手揮落,吸取月華的銀色刀鋒殘影劃開一彎美麗弧線。刀尖未乾的血跡飛濺,往地面綻放鮮豔的血之花朵。
「……妳剩最後一次機會……逃吧……」
「賤人!妳少囉嗦……」
葉蕪壓抑著想放聲喊疼的痛楚撐起身體。嘴巴儘管不願投降,眼眶卻早已溢滿具象化恐懼的淚水。咬緊哽咽發抖的嘴唇,葉蕪逃往反方向暗巷。
她真的……真的是那個平常在過分的玩笑也不會生氣,即使飽受委屈也總是笑容迎人的少女嗎?
豹變的性格,不見一分猶豫的殺意……以及那雙超脫現實,如惡魔般熾紅的眼眸。
她真的是稻木草香嗎?
葉蕪回想她將草香交付小可處置,才離開倉庫不到一百公尺時--從倉庫內部傳來的小可慘叫聲,葉蕪當下猜想大概是草香在掙扎中咬了小可手臂吧。
心想閒來無事,難以克制的戲謔心驅使葉蕪掉頭返回倉庫。
豈料,等待她的是--
找死找死找死找死找死找死找死找死找死找死!
找死找死找死找死找死找死!
按緊左眼,發狂似重覆同一段話的草香。
倒臥血泊的少年們。
以及正被草香持利刃劃過腹部,隨著鮮血飛濺仰倒的小可。
然而,眼前的殺戮戲碼才落幕--
我給妳三次機會……
抓到就殺了妳……
形如殭屍般晃動身體,舔拭著刀身鮮血的草香宣告第二幕上演。
才逃出倉庫十分鐘不到,葉蕪已被逼上死亡的懸崖。
先前兩次攻擊,她知道草香是故意偏差,更從她距離拿捏無比精準的刺殺中,了解到草香絕非虛張聲勢。若她願意,隨時能給予心臟致命一擊。
打從開學一個多月來,她無所不用其極欺負草香、總是當著全班面前羞辱她,把住處跟她心愛的書本弄得一團糟,甚至陷害她最重視的朋友與社團面臨毀滅的危機。
草香沒理由原諒她。
衝出暗巷,葉蕪發現左手邊有座鐵門虛掩的倉庫。憑她現在的身體能力,無論反擊或逃走是絕對不可能的事。
她決定躲到天亮。就算是半廢棄的倉庫白天依然有工人上班,等到那時求救就行了!
打定主意的葉蕪輕聲關上鐵門。
就在轉身那一秒--
「……遊戲結束……呵呵……呵呵呵呵……」
詭譎且粗啞的冷笑迴盪於空曠廠房中--那是死神前來收取約定之物的信號。
十公尺的前方,草香瞪圓那雙藏匿於烏黑瀏海下的紅玉雙瞳,令人毛骨悚然的血之光澤在黑暗中格外顯眼。
「……開始吧。」
語畢,草香隨即腰際一沉,蹬步衝刺的身影轉眼間便殺往連驚訝都來不及表現的葉蕪眼前。左腳站穩重心,持刀的右手同時進行刺殺。這一刀像是事先經過精密計算般,分毫不差插入葉蕪正打算開門的右手--中指與食指間縫隙。
雖然練過武術,但葉蕪自知毫無勝算,能不能躲過下次攻擊都是未知數。
「嗚……哇啊--!」
葉蕪終於不敵抗戰已久的恐懼感,拔尖理智幾乎崩潰的慘叫。求生本能讓倏地鑽過草香身旁,朝廠房深處逃命。
兩人就這麼交換位置。
後背整個貼上貨櫃,葉蕪驚魂未定喘著氣,仍不放棄尋找突破困境的方式。
此時--
「這個是……?」
逆轉契機。
某樣落入眼簾的東西,讓葉蕪瞬間誕生可能逃生的希望。
草香頂端的機械手臂懸吊著一只貨櫃,而操控機械手臂的開關就在身旁不遠處。燈號是通電的綠色。沒想到這裡居然是少數仍有進行作業的倉庫,且又剛好遇到工人下班前忘記確認開關的疏忽。
按下開關,讓掉落的鐵櫃撞倒其他鐵櫃,在她與草香中間搭建起絕對安全的城牆。雖然代價是封鎖出口,但只要能熬到天亮,贏得這場勝負的人就是她。
果然!
上天是站在尊貴的她這一方!
膽敢傷害她葉大小姐的臭蟲們……
都去死吧!
首先得先轉移草香注意力,不能讓她發現貨櫃。
「妳這賤人!竟然能對不認識的人痛下殺手……原來連那副乖乖牌都是裝出來的!妳這殺人兇手!」
「……為什麼……我們不能和平共處呢?」
儘管對話牛頭不對馬嘴,葉蕪為了計畫還是配合草香回答,並緩緩朝按鈕靠近。
「因為妳有我得不到的東西!從小,我想要的東西沒有一樣得不到!反之,我得不到的別人也休想得到!」
「就只是這樣嗎……」
「當然!」
葉蕪吼響整座廠房。
在封建時代的歐洲,低賤貧民若未經同意擅自碰觸貴族,光這樣就足夠處以死刑了!
「但是,本小姐偶爾也會賞賜給賤民一些恩惠!」
葉蕪喊得胸口隱隱作痛,誘使草香注視自己。
「……賞賜?」
「沒錯,那就是--」
葉蕪握拳狠狠朝開關按鈕槌下。
燈號轉為啟動的紅色,機械運轉的引擎聲軋然作響。趁著草香望向屋頂的空檔,葉蕪接著重槌操縱桿旁的卸貨鈕。
「證明妳永遠都是條低賤母狗!注定要敗在我手裡的可悲命運!」
機械手臂登時鬆爪,貨櫃順從地心引力的招喚墜落。恰如葉蕪盤算,重力加速度的衝撞破壞貨櫃平衡,帶動下層貨櫃有如骨牌般傾斜倒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