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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詠仙體(三)

作者:虎紋蜜瓜│2016-01-25 14:22:06│巴幣:4│人氣:154
        捅婁子了,沒想到會鬧得這麼大。

        城裡的人也開始大規模地調查,聽到街頭所流傳的謠言,看來對方大有來頭,恐怕不會善罷甘休。

        而且說躲,又該躲到哪兒?

        既出不了城,街上的人又比平常很要更多,根本沒有可以逃離的方法,現在只能待在樹上,先按兵不動才是上策。

        我竟然會那麼輕易中鵺所設下的陷阱,這下連這一塊小小的立身之地也快不保。

        鵺現在肯定躲在哪裡,看我驚慌失措的樣子取樂,光是想像那副光景,就讓我後悔沒有徹底做個了斷。

        所幸這個結界做得隱密堅固,也因為人們害怕櫻花樹的謠言,暫且沒有人敢靠近這裏,還能慢慢想想對策。

        才剛說完,竟然有人跑到樹下來吃午飯,哪來的鄉巴佬!快閃邊涼快去!

        擁有製造結界的力量以及瞬間擊斃他人的妖力,可惜驅趕別人的能力卻一丁點都沒有,我的意念沒辦法傳達,只能看到他自顧自地吃起來。

        酒足飯飽後,竟然還睡起午覺,看他一臉憨相,打呼還打得挺大的。

        可不能讓他待下去,要是讓他引人過來,那還得了。
  
        於是我用力搖晃樹,也如願以償地讓他一臉驚恐地睜開眼睛,這點能耐我還是有。

        可是有一點我誤會了,他並不是因為猛然的劇烈搖動而驚恐,而是他看見,混在落葉中的一片血紅。

        所有的行囊都沒帶上,只顧著尖叫跑離現場,音量之大,恐怕整個平安京都能聽到。

        糟了!被夜色給遮蔽,使得我完全沒有留意到這片巨大的血跡,而且被鵺的陷害所苦惱,也讓我完全沒有留意到這點。

        不消多久,大量的人聚集在櫻花樹下,還是第一次那麼受到青睞,受寵若驚之餘還有點害羞。

        不過就算他們密密麻麻地擠在樹下,這個結界和他們的世界彼此並不處於相同的時空之中,應該不用擔心會被發現,但擁擠的程度,讓人感覺會把隔開兩者的障壁壓破。

        雖然發現血跡,並且確認這裡是事發現場,消磨好幾小時後,由於沒有進一步的證據,他們也沒有辦法更進一步地調查。

        看來暫時能鬆口氣,沒想到頭一次有那麼多人來拜訪,我身為主人卻只能躲躲藏藏,還得祈禱別被人給找到,活成這副模樣也真是沒有意思。

        一想到這,我不禁嘆口氣。

        「嘆氣的話,幸福就會跑掉喔」,古人的智慧真是可怕。

平安京的夜幕和平常一樣降臨,可是原本以為會停止的搜索還是繼續進行著,不曉得究竟要到什麼地步才肯放棄,不過我可是身處在結界深處,可不會輕易被找到。

當我開始以為能像鵺一樣置身事外,想要近距離欣賞這齣好戲時,我忘記件很重要的事。

「就算換戲服,在舞台上的演員依舊得照劇本行動」,中場休息時間結束,我卻忘記戲已經開演。

棲身的樹開始搖晃,難道是地震嗎?

不,如果真的是地震,那麼城裡的大鐘應該會響起,通知民眾出來避難才是,但除了狗和貓的對峙外,城內是一片讓人酣眠的寂靜。

晃動的原因是什麼呢?只要將視線稍微往下移,就能清楚看到。

是在催促演員回到舞台上的憤怒觀眾,仔細看他們的服裝,其中幾位還穿著相當特別的服裝。

是陰陽師,數量龐大的陰陽師將樹給團團包圍,反覆唸著咒文,將符咒貼滿結界,就算是我的信心之作,但在這股力量的衝擊下,恐怕也稱不了多久。

得要下決定了,情況已經不容我再曖昧下去。

當結界一破,眾人除了看到地上的屍體感到驚訝外,我還送幅會讓他們終身難忘的景象。

乘著右手劃破夜空,在眾目睽睽下逃走。

沒想到總是給我惹事生非的右手,現在卻成為我最大的依靠。

不對,這一切本來就是因它而起,它只是負起該負的責任。

現在還有個更重要的事要辦,同樣是由它所引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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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屍體被發現,話題重新有熱度,好事之徒又有能夠炒作的題材。

其中被流傳的最廣,就屬「羅城門有鬼」這筆。

龐大無比的鬼神之手,指尖像是要撕裂天空般,從門上飛躍而過,筆直朝城裡的方向飛去。

一只手就有那麼驚人的大小,那麼那頭鬼肯定有著不遜於酒吞童子的身形,而如此可怕的傢伙這潛藏在平安京中,可能躲在任何人的身旁。

單單只是片面之詞,一頭可怕的怪物就從眾人的想像中誕生,整個平安京都壟罩在恐懼之中,要不是城中現在有著來自各處的陰陽師,不然對於妖怪們而言,這種千載難逢的盛宴可真是讓人坐不住。

癱軟在地上的良香,也被害怕傳聞的人們給帶回家中。

可是即便回到家裡,她的眼神依舊呆滯,看著空無一物的方向,一動也不動。

在一旁看著的人好不心疼,但無論做什麼,都無法將她喚醒。

「真可憐,被嚇到患瘋病。」不捨的同時,卻也扣個大帽子來自圓其說的人們不久後也陸續離開,房子內只剩下兩眼空洞的良香。

直到太陽再次落下,眼前變得一片黑之後,眼球才得到舒緩,咕嚕咕嚕地重新轉動,重新回過神來,看到的卻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讓她分辨不出這是現實或是噩夢。

和她到剛才為止所做的夢一樣,黑暗、混亂,且帶有無數疑問和恐懼。

因為無論她如何去推論,都沒辦法得到其他答案,最後總是同一個、最不想見的答案出線。

夜鷹的啼叫聲傳進屋中,若能將罪安在它身上,又該有多好呢?

可是這麼一來不就是莫須有?它的奮力啼叫,不也代表它希望活下去嗎?

目前所有的情況都仍只是推測,就像是人們害怕黑暗一樣,所以對黑暗中的住民有著種種猜想。

如果有人出面承認,那麼黑暗將會被賦予名字,將黑暗的氣息沾染到身上後,也不會有人再去懷疑事實的真相,如此一來,真正躲藏在黑暗的居民也得以安全吧。

這真是個好方法,這也許是我唯一能為她所做事…

「笨手笨腳,除了唱歌作詩外,沒有其他事能辦得好,妳竟然還相信自己能想出好辦法,笨到這種地步,我也深感佩服。」

即便黑暗遮蔽,藉由曾經一次次在耳邊朗誦的悅耳聲音,輪廓已經清楚被勾勒出來。

好不容易找到尋覓已久的真實之鏡,滿腹的疑問願意跳出來的卻一個都沒有,反而擠在喉間開始大吵大鬧。

「華扇…人難道是妳…殺的嗎?」

話才脫口,連良香自己都嚇了一跳,竟然是這個問題拔得頭籌,可是才開口就打壞氣氛,也難怪華扇總是嫌她笨手笨腳。

就連華扇一時間也傻愣住,不久後,她噗哧地笑出聲。

沒想到兩人久違的重逢,竟然是以這句話做開場,毫無浪漫可取這點,反而讓她覺得好笑。

被笑聲所感染,兩人一起開懷大笑,黑暗的房間也像是被染上色彩吧,充滿愉快的氣氛。

只要繼續笑下去,或許良香就會忘記有關殺人事件的一切,也許這樣會是最好的。

可是華扇明白不能這樣下去,所有問題都源自於自己逃避良香的質問,漫長的生命讓她很明白,問題不會隨著時間而流逝,自欺欺人也是有極限。

若任由謊言沙丘不斷堆疊,總有一天會潰堤。

所以華扇打算將沙丘給剷平,如果時間只會增強疼痛,良香小小的身軀可不能承受太大的衝擊,但華扇可不認為這是出自於良心。

只是因為她自己得痛上更長的一段人生,只有這樣想,華扇才會覺得罪惡感沒有從身體脫離。

「沒錯,就是我下的手。」將內心的繁複思緒理淨後,華扇只用簡單一句話來答覆。

笑聲停止了,良香的下巴呈現出半開的呆滯模樣看起來相當滑稽,但華扇卻也同樣笑不出來。

直到剛才為止她都還在為如何替華扇解套而焦頭爛額,因為不願意相信而做的努力,卻輕易被打破,不知道該生氣還是不甘的心情,讓她只得半開嘴部來妥協。

「那棵櫻…花樹下的…真的是?」試圖想要再次確認,可是連話都說得結結巴巴,連良香都不曉得,更加明白確定後,又能有什麼改變。

她只是希望,就算是塘塞甚至是謊言,也能從華扇口中得到其他答案。

「是我幹的,凶器還帶著身上。」華扇語氣更堅定地回覆,並且將右手伸出。

良香顫抖著,最後終於鼓起勇氣將華扇纏滿繃帶的手握在雙手中,對她來說,要是沒有對這隻手的質問,也許一切都有機會不會發生。

好奇心確實起了殺機,若是再給自己一個選擇的機會,會忽視這隻手,試圖挽回可能無法再靠近的關係嗎?

良香心裡很清楚,無論重來幾次,她都會打破砂鍋問到底。

因為這隻手沒有和華扇一樣的溫暖,無法安心被那隻手擁入懷中。

「告訴我,這隻手到底是什麼?」

原先還有些遲疑,不曉得該不該真的吐出實情的華扇,總算能鬆口氣。

人類的生命短暫,對於世間萬物抱持的恐懼和猜疑,但總有幾個人擁有永不退卻的信念,他們的眼神只要看過一次,就能讓非人之物感到恐懼,感受到自身的生命也會有極限。

現在的良香具有這種眼神,我能相信她能背負起這份,我得花上百年才能接受的事實。

「鬼之手,曾經肆虐於世上的茨木童子所在世上的唯一證明。」

可是華扇在話語之間,仍有所保留,保留這隻手的來歷,保留自己和它之間的淵源,那是屬於她該去了斷的責任,已經沒理由強壓在良香身上。

這個字眼讓都良香一時間還無法理解,不過看到華扇展現它的神奇力量後,倒是明白一點,這的確是可以輕易致人於死地的力量。

「不過這麼可怕的玩意為甚麼會在華扇身上?」倒不是好不容易才撬開華扇的心房,而是因為她的臉上開始有了笑容,都良香才膽敢繼續發問。

不會有所隱瞞,但也不願意讓她有無謂的負擔,所以華扇早就針對種種可能的問題,各自準備答案。

「因為我是鬼,人見人怕的茨木之鬼,難道妳認為世上存在可以消滅鬼的人嗎?」

「鬼要是這麼溫柔,桃太郎不就成了大惡人?」

沒想到良香變得如此伶牙俐齒,為了避免她走上歪曲的道路,還是據實以告比較好?

明明都說要相信她,卻還想要藉口來隱瞞事實,華扇覺得自己已經太過成熟到了爛透的地步。

就算再爛,要是把果核都給爛透,可連我都無法接受。

「夜已深,該是上床睡覺的時候,飛禽走獸也要歇息,路上只有風呼嘯而過的聲音,無論夾帶怎麼樣的聲響,都只是場夢。」

華扇最後想出的解套,她並不認為狡猾,因為對她而言,那段回憶的確是如夢一樣難以置信。

「從前從前,有多久呢?也許比良香的爺爺的爺爺還要久,幻想鄉中有個平凡的人類少女。」

良香很快就聯想到那位少女的身分,不過「幻想鄉」倒是更能勾起她的好奇心。

看來故事精采到讓她都忘記好奇心才剛闖出大禍。

「在深山裡的小小秘境,人類和妖怪可以和平相處的世界。」

在妖怪橫行的平安京長大的良香,早已習慣陰陽師和妖怪對抗的故事,人類和妖怪的勢不兩立已經是日常的構成成分。

自己也是遇到華扇後,才發現早已麻痺的自然,其實還有可以有更多變化的可能。

「鬼和人類也能夠和平相處嗎?」

「這個嘛…鬼比較不同點,畢竟它們大多是力量強大,也比一般妖怪還要重面子。」

「難道不行嗎?」

「如果是良香,那我不接受也不行吧。」

「那能夠帶我去那個世界嗎?」

良香再次緊握鬼之手,要是可以給予承諾,華扇也巴不得能立刻成行,但她得忍住,她將空出的另隻手,輕輕將良香的雙手給壓下去。

「別急,故事還說完,」

「可是某一天,那位少女被捲入大麻煩中,而起因不過就是因為好奇心稍微過頭些。」

「真是淘氣,看來她一定是習慣把別人的話當作耳邊風的人。」

良香理直氣壯地批評著,華扇則是露出「疑?」的表情,但她似乎沒有意識到華扇想要表達的意思。

或許良香的傻有一部分是出自於健忘,華扇想。

「這個大麻煩不僅讓她得拋棄親友、離鄉背井,甚至還面臨生命危險,最後還得冒險除去鬼,才有辦法活下去。」

「可是在取得生存的勝利後,回頭才發現,身後已經不存在任何事物,前方也同樣是一片黑暗,千辛萬苦的旅途所獲得的報酬簡直少得可憐。」

說著說著,華扇都覺得可悲起來,連良香都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想必是不敢相信這種笨蛋竟然存在在世界上。

「那妳…不,她有感到後悔嗎?」良香竟然問出這個問題,讓華扇對於她的著眼點有些吃驚。
        
因為她尋尋覓覓這麼久的光陰,才覓得這麼一位直接敲打心房的人。

「怎麼可能會後悔呢,她可是為了朋友才選擇這麼做。」

「疑?!」

天外飛來這麼一句,連良香都覺得自己被耍了,她還不曉得,和華扇相處的大半時間中,她都被華扇逗著玩。

「前面毫無鋪陳,也沒有伏筆,直接冒出『朋友』做結論,就算想要有所新意,也未免太過頭了!」創作要是跳脫正常邏輯,那只會流於作者自命清高的無趣作品,良香一直都盡力避免這個問題,可是華扇卻毫不在意地犯下這種過錯,作為詩友,她可是無法忍受。

「沒有伏筆,也不必鋪陳,能夠隨時作為理由和動機出來為行動添注動力,這就是『朋友』的特別之處。」

「這麼荒唐的事真的允許存在?」

「我就是為了見都良香,從還未出現的幻想鄉來到妳面前喔。」

良香凝視著華扇,腦袋中想的不是此話的真假,她不曉得未來和過去是否有著橋梁,她只是單純地被腦海所想像出來,華扇千辛萬苦旅途的最後與她相遇的畫面。

僅僅如此,就足以令她落淚動容。

華扇也明白自己在倒果為因,只是想為自己的發言圖個圓滿,可是從良香的眼淚之中,似乎也對自己的說法多了三分信心。

沒有理由相遇的兩人碰頭,「奇蹟」這個說詞已經夠充分,華扇想。

「既然招待過妳,那妳當然同樣得招待我囉。」擦乾眼淚後,良香提出要求。

「當然可以,不過現在樹被陰陽師們團團包圍,先等風頭過去吧。」

良香搖搖頭,並說:「我想去的是『幻想鄉』,我想親眼見證華扇口中,猶如奇蹟一般的世界是否真的存在。」

「我可是被那個世界遺棄之人,能不能回去都沒有譜。」

華扇說得沒錯,不過自己是否真的想要回去,她將這個問題握在手中,沒有說出來。

「不論多久我都會等。」

不,妳才不明白,這句話對於妖怪和人類之間是完全不同意思!華扇心裡嘶吼著。

人類可沒有餘豁在賠率都不曉得的賭場中下注,妳是這個國家重要的支柱,我可不允許妳虛擲光陰在連我都看不到盡頭的事上面。

可是在華扇正準備阻止她時,良香只是笑笑著說。

「因為我們是『朋友』嘛。」

華扇對這個詞最沒輒,為了這個字,華扇的人生可說是吃進苦頭,但這仍是華扇唯一的信仰。

「我答應妳。」

簡簡單單的承諾,加上誠摯的雙手緊扣。

即使在看不見對方臉龐的黑暗之中,對華扇而言,這已經是最具信用的約定。

畢竟她說過現在是在夢中,在夢裡沒有不能實現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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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事事如自己所料,日晴月缺或是人心惶惶都在掌握之中,可是倒是不見得能讓人心滿意足,甚至更覺得心煩。

如此奢侈的感情本該是神明的特權,不過鵺現在卻像是不識佳餚的土包子,淨把美酒往嘴外吐。

平安京現在陷入混亂,也成功讓自命清高的討厭鬼擔上罪名,這是她夢寐以求的場面,但是美夢成真後,她卻覺得沒有想像中來得有趣。

或許是因為宮中奢華的空氣,讓她浮躁起來的緣故。

這個體驗也不是第一次,但她依然沒辦法坦然面對那個人。

那個人一臉平靜地坐在鵺的前方,不過她的面容是鵺自已所想像,因為明明隔著幾步路的距離,可是卻隔層厚厚的簾子,只能隱約看到身影和聽到清脆的聲音。

鵺多想乾脆俐落地直接拆了簾子,指鼻瞪眼地教她規矩,但為了面對妖怪訪客,簾子上早就佈有重重的防護,鵺連大氣都不敢吐一口。

我可是鵺,雄踞一方的大妖怪,今日卻被區區一個人類如此瞧不起,更何況眼前的傢伙竟敢對我食言,這份恥辱豈能吞下!

「不滿足,不滿足啊,這可和妳當初承諾的情況可不同,妳該怎麼賠償期待落空後的空虛啊,太政大臣大人?」

「要是別人聽見我和妖怪共處一室,傳出去我還有立足之地嗎?措辭用語謹慎點。」

不僅沒有歉意,竟然還膽敢教訓自己規矩,這下鵺的怒火燒得更炙烈,緊握手中的長槍,不斷想像用槍穿刺身軀的畫面,才終於讓火氣稍微緩和。

「小的只是見識寡陋的粗人,這點還請多擔待,青蛾大人。」

「啊呀,竟然說出這個名字,這可是更嚴重的死罪。」

連官階都不允許說,那肯定更害怕名字被叫出來,遮住面容的簾子似乎被風給捲起,殺意微微地滲入空氣中。

鵺早就料想到這情況,她在引誘青蛾離開屏障的保護,只要時機一到,她有信心能一舉取下性命。

即便對方是個怪物也一樣。

但是殺氣很快就消退,語氣轉為溫和。

「因為這個名字已經被這國家給遺忘,當然得有個符合潮流的新穎名字。」

話語從吐露出不合時宜的用語,可是從她口中卻是如此自然,也因為如此,鵺才認為對方是位「怪物」。

妖怪化作人型早就不希罕,但是人類卻可比擬妖物,這倒是引起鵺的興趣。

最初的相遇本來是看上對方的這份氣質,如今卻好像被對方控制得死死,怎麼能讓鵺心服?

就算只是口舌上的爭辯也好,鵺無論如何都想要重新搶回主導權。
        
       「和可愛的鵺共處一室是如此令人不堪的事嗎?我比較擔心會遭人忌恨呢,畢竟我可是名聲傳遍平安京的大名人。」
       
       鵺雖然自信滿滿地說著,但她並不曉得,因為她的能力導致他人無法辨識她的緣故,所以事蹟其實沒有被記在她的帳上。

「在我面前的鵺難道是楚楚可憐,惹人憐愛的孩子嗎?」

青蛾的回應妙極了,兩人明明只差幾分的距離,卻好像看不見鵺的模樣。

鵺認為這只是青蛾的反擊手段,畢竟青蛾已經曉得她的能力,應該是能看清鵺的真面目才是。

「喔?為什麼靜下來了?難道鵺妳沒有將我交代的事情完成,所以不敢以好孩子自居嗎?」

鵺這時才明白,想搶回主導權的想法是多麼愚蠢。

因為打從一開始,青蛾就完全沒有把自己放在眼裡,可能甚至連視線都不曾停留在自己身上過。

這可是鵺生平第一次被人俯瞰,區區一個人類竟能造成她如此大的壓力,可說是前所未聞。

「將別人推到痛苦深淵可是妖怪的專長,至少處理人類這點,我還算是有點手腕。」

青蛾滿意地點頭,鵺明明想要在言語上反擊,可是卻像被掐住脖子,只能乖乖回答出青蛾想要的答案。

不能這樣下去,不然身為妖怪的自尊和存在將會蕩然無存,鵺下定決心,說出自認最能動搖青蛾的話。

「不過他可是您的兒子,竟然還請我帶領他踏上黃泉路,作為一位母親,也實在太寵孩子。」

鵺終於說出口了,她心想肯定沒辦法全身而退,可是至少要先發制人才行。

鵺將槍頭提起,並直直對著青蛾刺去,伴隨異形狀的翅膀一同攻去,瞬間就將青蛾所在的棚子戳得稀巴爛。

聲響之大,大內裏原先好不容易能夠休息的人們,又開始騷動起來,急著想要釐清真相。

這個後果鵺早就有心理準備,不過只要除掉青蛾這個最大的威脅,之後的麻煩都只是小意思。

也因為沒辦法輕易解決,她才會是個大災難。

鵺感受到攻擊的另一端並沒有血液的溫度,纏在槍上的只有曾經遮住青蛾面容的破布。

很快就會有人趕到這個房間裡,屆時可就難以抽身,可是青蛾也是同樣立場。

要是猜想正確,青蛾絕非正常人類,那麼有其他見證人的情況下,或許能讓她有所顧忌,不惜引起騷動的鵺正是打著這樣的主意。

可是現在最重要的問題,是青蛾到底跑哪裡去了?

難道是逃跑了?

不,門的位置在我的視線範圍內,同時這裡處於三樓的位置,窗戶也沒有意義。

可是她確實消失了,鵺重新把神經繃緊到極致,瞬間消失這件事,讓她的恐懼再度壟罩自身。

「失去兒子的母親當然會心疼。」

這是青蛾的聲音,在下面!沒想到她竟然就在自己的身旁,鵺反射性地將頭往下瞧。

「啊啊啊啊啊!!!怪物!!」

鵺的外表會隨著觀察者的不同而有所改變,但此時鵺的表情任誰來看,肯定都是扭曲恐懼不已。

「被妖怪說成是怪物,人類可是會很受傷。」青蛾看著鵺驚恐的表情為樂,卻裝作無辜的模樣為自己喊冤。

只不過青蛾的位置在鵺的正下方,得要費力地抬起頭,才能看到鵺的表情是如何變化多端。

青蛾穿過鵺的肚子,鵺此時甚至還能看見大洞中透露出的內臟,殺過無數人類的鵺,倒是第一次看到妖怪的內臟,原來和人類相去不遠,新鮮的體驗讓她反胃不已,不禁開始嘔吐。

青蛾輕巧地將手抽回,躲開嘔吐物。

接著她將鵺手中鬆開的長槍一把搶去,趁著鵺的嘔吐物阻塞在喉間時,把鵺踢倒在地,全身坐到鵺的身體上,拿著槍抵著鵺的喉部。

「真是危險,我才剛淨過身,要是把衣服弄髒可是會挨罵。」

心中的不甘讓鵺一時間忘記自己的雙手正為了堵住嘔吐物而閒不得,立刻放開雙手想要對青蛾破口大罵。

「妳這…!」

話還來不及說到一半,原本停留在口腔中的衝動已經阻擋不下,青蛾全身都沾滿鵺的嘔吐物,全身發出一股難聞的惡臭。

出乎鵺的意料之外,青蛾沒有因此大發雷霆,而是念起幾個名詞。

「燉芋頭、山藥排骨、番薯飯,沒想到妳吃得意外地營養均衡,以一個妖怪來說,算是非常健康。」

沒想到青蛾竟然是從已經被消化成泥狀的嘔吐物中分析鵺的進食,還大力讚揚鵺的飲食習慣。

這傢伙究竟在想些什麼,一下消失,一下攻擊,現在還做些讓人二丈金剛搞不清的事,向來處於捉弄者的位置,如今立場卻完全顛倒過來,鵺豈能忍受這種汙辱?

但坐在自己身上的青蛾為什麼會如此沉重,一個女子的身姿卻帶給鵺前所未有的壓力。

搶在鵺克服恐懼前,青蛾說話了。

「中國的醫學講究醫食同源,看來鵺妳還有好長一段日子要走,現在可不是該上路的好時機。」

看來是逃過一劫,鵺終於鬆口氣,同時也對懦弱的自己感到憤怒。

「既然路還長,那妳應該有時間聽我把話說完,也當作我的賠罪。」

「誰要聽妳說廢話!」其他腳步聲逼近,剛才意圖引人過來的計畫,現在反而害慘她,鵺現在只想趕緊逃離這裡。

「他可不是我的孩子。」

「疑?」犯傻了嗎?鵺心想。

宮中宮外,無論任何人看到這兩人,沒有一個人會懷疑他們的血緣關係,面容不僅相似,相處起來也是慈母和聰稚兒子的融洽景象。

「看起來真的那麼像嗎?呼呼,看來扮演得還算不錯。」

「別開玩笑!何況誰會對妳的自白感興趣,快放開我!」

青蛾沒有對鵺的命令多加理會,只是繼續自顧自地說。

「不過我玩膩了,所以就給他最後一份任務。」

「這就是妳利用我的理由!?」

鵺心裡明白,利用他人去傷害甚至殺害人,明明是人類的拿手伎倆,妖怪們也沒少幹過,可是心中的疙瘩又是什麼?

恐怕是因為自己從沒想過,只是只是想要惡作劇的自己,卻因為別人的欺騙而沾上鮮血,這並未讓她感受身為妖怪的自豪,而像是被折斷翅膀,失去自由自在活下去的能力。

「畢竟是別人的孩子,用起來方便,丟掉也不可惜。」

月光照進屋內,灑落在兩人的背上,光是被照射著,青蛾就感到十分舒暢。

「今天是滿月呢,我可喜歡這樣的日子,作為妖怪,今天也應該是妳力量最強的時候吧?所以我才會挑充滿共同點的日子,邀妳過來作客。」

別開玩笑,我當然能感受到體內力量的變化,但即便在力量最膨脹的時間,我卻完全沒辦法掙脫,作為平安京最有名望的妖怪,鵺完全不能接受事實。

「至於我會喜歡滿月,是因為和一個有趣的孩子約好,在每個滿月的日子都會來找我吟詩作對。」

「太政大臣大人,剛剛的騷動是怎麼一回事?」

「看,就是這孩子。」

良香抱著書卷,走進房內,看到鵺和青蛾兩人,甚是疑惑。

鵺則是感到絕望,竟然被別人看到真面目,作為真相不明的妖怪,無疑是抹殺性的打擊,聰明反被聰明誤,最後仍舊掉落於自己挖的陷阱中。

「疑?太政大臣大人,還有…華扇小姐?」

怎麼回事?難道還沒被揭穿嗎?可是又為什麼是華扇那傢伙?在得救的同時,鵺又一口氣浮現許多疑問。

這也同時在青蛾的意料之外,但這麼有趣的情況豈能放過,讓她選擇繼續接著良香的話。

「我們正玩得開心,良香也要加入嗎?」

一躺一坐的姿勢讓良香想起曾經偷偷看過的春宮圖,臉立即變得紅通通,連忙搖頭拒絕。

「不…不了,我今天特地來歸還太政大臣大人借給我的鑿洞髻,話說我原本還想多瞞這件事久一點,但還是被華扇小姐給看到了呢。」

雖然被誤認為華扇,鵺有些不滿,但為了保有最後的立足之地,她也不得不學青蛾一同欺騙良香。

「我和這傢伙也多少有點交情,妳的那點小把戲早就看穿了,不過時間也不早了,也不用急著現在來還吧?」

「原本大人和我約好,月圓就是要一同賞月評詩,而且剛剛的大騷動,讓我很在意,」華扇才剛惹出個大麻煩,良香很難想像她又會給自己的名聲沾上更糟的汙穢,但還是說出口。

「那場騷動…和兩位大人沒有關係…吧?」

「剛剛有隻叫鵺的妖怪闖了進來,還想要取我們的性命,」

青蛾毫不猶豫地將鵺給出賣,鵺怒瞪著出賣者,不過因為良香眼中的鵺是華扇的外貌,所以良香以為只是兩者在互相取得共識。

「不過幸虧有華扇在,總算是把她給趕跑,再多的感謝都不夠呢。」

一下子被賣,一下子又被捧成英雄,連鵺都不曉得該如何是好,面對青蛾的感謝之吻,她倒是想躲也躲不掉,嘴唇被碰到的瞬間,一股噁心的感覺又湧上來,但因為早就吐乾,只能乾咳幾聲。

還在為華扇的罪刑煩惱的良香,看到華扇竟然親手救了太政大臣大人,心想,既然有救命之恩,那也許大人可以原諒華扇的弒子之罪。

良香趕緊想把想法給說出來,但被鵺(華扇)給搶先。

「鵺…那傢伙可還逍遙在外,為了平安京的和平,我得先一步將她解決。」

話說完,鵺就用盡全身之力將青蛾給推開,往窗外飛走。

竟然拿自己的性命來開玩笑耍帥,這是何等高級的惡作劇手段,連鵺都忍不住讚嘆。

「那孩子很棒吧。」青蛾在鵺逃出前,在她耳邊細語,鵺一瞬之間露出遲疑的表情,之後馬上就理解青蛾的用意。

不過在另一頭的良香並沒有注意到兩人的眼神交換,只想要趕緊把自己的想法給表達出來,免得自己又忘,

可是青蛾摸摸她的頭後說道。

「今天可是月滿的日子,要說什麼就放到詩中來闡述,這才是我們的溝通方法,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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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甚麼時候停止的呢?這份無聊。

最初的記憶並不是在這個華麗的平安京,而是在隨處而見,每年都隨著豐收歉收而改變心情的小農村中。

當然,衣服都是縫縫補補,沾滿兄弟姊妹們的體味。

契機不過就是在田埂間自娛自樂地哼首詩,我的世界就開始天旋地轉,弄得我也認不得。

乘著連村長都沒坐過的漂亮轎子,來到比村中最大的田地還要廣大的宮中,被套上合身到不習慣的漂亮衣裳。

終於意識到一切突如其來的變化後,我已經坐在天皇面前,周遭穿得光鮮亮麗的人們都屏氣等待著。

到底在等什麼呢?這麼多人聚集在一起,肯定只有一件事,就是吃飯!

沒錯,肯定是吃飯!可是只有小小一杯茶,怎能夠填飽肚子呢?

多煮茶茗,飲來如何,和調體內,散悶除痾。

一時之間,整個宮裡響起猶如要將屋頂給掀起的掌聲,就算拿起茶碗遮耳也無法減輕幾分。

從此,在眾人面前詠詩就成了我的工作。

不用擔鋤頭,也不必沾滿泥巴,只要將自己的所見所聞化作詩句,就有過去難以想像的美味佳餚和舒適生活,猶如神仙般的生活。

好無聊。

只要唱幾首詩的生活完全沒有份量,除此之外的時間,也不會有人願意聽我說話,這也是理所當然,大家都是為了這個國家奔波的大忙人,怎麼會有人有空閒聽鄉下來的土包子說話?

每日在屋簷上虛度時光,想像遠方的故鄉,明明我早已故鄉的方向都想不起來。

日復一日的空虛比任何妖怪都來得可怕,它會一步步將人引進它的口中,大口大口將人吞噬殆盡,而我也同樣走在那條道路上,卻連自己即將赴亡都不曉得。

是妳把我給拯救出來。

不論別人怎麼說,從妳口中接下的話語,讓被阻塞的時間開始流動。

因為有妳,所以我才能在空氣沉悶的世界中,昂首挺胸,勇敢向前。

就算沾上血腥味的手沒辦法洗掉血跡,但我還是想被那雙手給擁抱。

因為那份溫暖不會被任何事物給冷卻,我深信著。

真是的,我又在胡說些什麼啊!

從已經我就是這副德性,自顧自地說起話來,連周遭的人都不去留意,大家都很受不了這點呢,結果我還是忍不住在妳面前發作,好丟人啊!

說著說著,我都忘記正經事了。

太政大臣大人已經允諾我,不會再去追究囉,大人果然很有肚量,所以妳以後也不必躲躲藏藏過日子。

嘿嘿!這幾年我也不是白混的,當然也有兩把刷子,妳也可以盡量依賴我喔!

誰叫我們是朋友嘛。

糟糕,時間不早了,我得趕緊回去才行,而且太政大人的命令還沒有正式撤銷,妳出現在這裡,恐怕也不太好,今天就先解散吧。

下次還在這裡見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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