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土世界論壇斷章:論壇結束之後
結束了那場主題沉重的論壇後,與會者們紛紛向彼此獻上真摯的祝福,期望那些破碎的心靈,都能重拾往昔的平靜,邁向充滿希望與光明的未來,並且以一個充滿溫暖與關懷的擁抱,為今天畫下圓滿的句點。
當瑪格洛爾重新披上那件在曼督斯神殿內,象徵重刑犯身分的黑袍走出會議室時,夜幕已經完全降臨維林諾,從神殿白色大理石圓柱間的縫隙,還能隱約看到埃蘭迪爾駕駛著威基洛特橫越天穹,用寶鑽內蘊含的耀眼光芒,為每個行走在夜晚大地上的旅人指引道路。
眼前這一幕令他也不禁感到訝異,因為自己本以為這場對談應該不會持續太久,結果所有人在找到共鳴後,態度也變得越來越坦率,讓交流深入到超乎想像的程度,如果不是之後有位邁雅前來敲門提醒論壇時限已至,他們甚至不打算停下。
「依照這個時間,大哥那邊應該也結束了吧……」
瑪格洛爾一邊默默移動位置,一邊在大廳內四處張望,嘗試從眼前雜亂的人群中,搜尋兄長那無論在何處,都總是非常醒目的高大身形。但就在他成功找到邁茲洛斯之前,突然有人率先出聲叫住了自己。
「養父?」
聽到這個已經很久未曾聽見的稱呼,瑪格洛爾瞬間感到一陣鼻酸,因為根本不需要回頭--光是聽見那熟悉到絕對不會認錯的聲音,即便對方不這樣稱呼自己,他都能準確認出來人的身份。
「…抱歉,你好像認錯人了。」
立刻慌張的踏出幾步,或者該說用逃走會更加合適。畢竟就算用袍子遮住半張臉孔、就算刻意改變發聲的部位與方法,瑪格洛爾還是很清楚,這些偽裝在養子面前,基本等同徒勞無功。因為他們是除卻父母與兄弟之外,和自己相處最久的親人了。
雖然知道身份也許早已敗露,但瑪格洛爾仍然不甘心屈服於命運編織的網中,而是拚盡最後一絲力氣垂死掙扎起來。想要加速逃離現場的他,腳下已經不知道變換多少次方向,更喪失了原本的溫和有禮,不管不顧的一頭紮進眼前熙來攘往的人群,試圖混入其中,求得逃脫的一線生機。
"碰!"
可是走路不看路的下場,就是瑪格洛爾還沒能逃出多遠,便一頭撞到某人結實的胸膛上。那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力道,雖然不至於讓對方因此受傷,卻仍然無法避免產生爭端的可能性,這讓他不禁緊張地後退了好幾步,同時向被撞到的人連聲道歉。
「抱歉,非常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你沒事吧?」
「…沒關係。」
從態度的表現看來,被撞上的事主顯然脾氣也相當好,並沒有因為看見那身黑袍就加以冷嘲熱諷,只是用溫和的話語做出回應。不過在聽到對方的嗓音時,瑪格洛爾卻再次呆立在原地,因為這個人…或該說精靈的聲音,簡直和幾分鐘前叫住自己的一模一樣。
「是你……」
在那個瞬間,瑪格洛爾總算是明白了,他終究無法迴避和養子的重逢,只是已經不知道究竟要說些什麼。因為自己是讓他們年幼就失去父母、罪惡深重的殺親者,就算之後出於憐憫收養他們,雙方也滋生出親情,但他依然認為這並不足以抹消過去犯下的錯誤。
不管心裡再怎麼想念愛隆和愛洛斯,瑪格洛爾都覺得自己已經無顏再見他們,而這也是除卻納牟的判決之外,他在力所能及範圍中所能做出的、最嚴厲的自我懲罰。
但在聽到那聲稱呼的剎那,所有自以為堅若磐石的防線,都在一瞬間徹底崩潰。因為瑪格洛爾真的非常想念與兩名養子共度的時光,即便相對精靈漫長的一生來說,那段關係維持的時間就像人類的生命般轉瞬即逝,卻是最純粹的愛與被愛,照耀了他僅剩牢不可破誓言相伴的餘生。
他非常想念他們,想要牽著他們的手一起在星空下漫步,想要再次緊緊地擁抱他們,想要跟他們說聲「對不起」,即便那句道歉已經遲到了好幾個紀元。
「我說過了,沒關係的。」
抱著全身裹在黑色長袍里的瑪格洛爾,此時的愛隆已然比當初需要抬頭仰望的養父更加高大,那從未改變過的沉穩早熟氣質,在歷經長久歲月的沉澱後,也成為無與倫比的智慧,讓他能夠從細微的動作中,讀出被對方隱藏的萬千思緒。
這是相隔了數萬年的時光後,愛隆給出的回應。就算生命中曾經遭逢諸多苦難,但他始終選擇用寬大的胸懷去包容,溫柔呵護與對待每個與自己相遇的人。因為經歷無數次離別後,他知道自己能做的,就是珍惜眼下擁有的一切,而有些事情如果不馬上去做,日後便有可能再也沒有機會。
他不希望把生命中餘下的光蔭,都留給永無止盡的憎恨。只希望可以跟想要見面的人再會,向他們盡情傾訴所有曾經想說,卻未能或沒來得及說出口的話,就像自己現在所做的事情一樣。
這是愛隆在離開中洲這片熟悉的土地之前,留下的無數遺憾之一。他希望和瑪格洛爾再見一面,想要親口告訴他,自己只是很想念他,想念那把銀白色豎琴彈奏出來的美妙音樂;想念他在每一個無眠的夜晚,為自己和弟弟在床前輕聲歌唱的搖籃曲;想念那些在平淡生活中累積的無數點滴。
「養父,我終於找到你了……」
不到幾分鐘,剛才熟悉的聲音再次出現在身後,接著瑪格洛爾就從另外一個大大的擁抱中,感受到背部那股與愛隆所給予的、同樣熾熱的溫度。睽違數萬年的重逢,彷彿為他被看不見盡頭的流浪生活侵蝕殆盡,日漸枯槁的靈魂,重新注入一團新生的火焰。
星辰在歷經無數次的周回輪轉後,終於在遙遠的大海彼端,重新找到尋覓已久的親人,墜入重逢後第一次的擁抱。那句輕柔又簡單的「沒關係」已經告訴瑪格洛爾,比起曾經書寫在歷史中、已然褪色的冰冷仇恨,他們選擇了未曾被漫長時光消磨分毫的溫暖親情。
養子們輕聲的安慰與擁抱,讓瑪格洛爾終於再也無法抑制情緒,只能緊緊抱住那曾經在午夜夢迴間不斷出現的身影,放任自己像是個年幼的精靈,在由兩雙手交織而成的寬大懷抱中失聲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