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談收拾好雜亂的情緒，回到嘟嘟號上整理東西。
克勞站在外面，行為看起來猶豫不決，眼神在夜談和餐車之間徘徊，似乎有什麼話想說卻又吞了回去。
夜談停下手邊的工作，注意到克勞的異樣。
「你在扭捏什麼？有事就說啊。」
克勞這才鼓起勇氣，斟酌了語氣後謹慎地問：「變成魔族後，你有回去找迪洛嗎？」
克勞聽說過去勇者迪洛的隊伍：一名光明神的聖騎士、一名精靈族弓箭手和一隻聖潔的獨角獸，他們在自己的故鄉「伊麗絲王國」被奉為傳奇英雄，但傳說故事中唯獨卻沒有提到隊伍裡有一位魔法師。
平民出生的他，在神殿舉辦的勇者選拔會上被勇者迪洛的聖劍所選擇，明明有比他更優秀、更有資質的少年少女，但是聖劍卻唯獨選中了自己。
所以他也希望能了解勇者迪洛跟他的團隊，希望能知道自己到底有沒有被聖劍所選中的資格。
夜談注視著他一會後，轉頭望向星空，彷彿回到了當下的時間。
「我有回去找迪洛。」
夜談稍微停頓了一下，似乎想起了些不好的過往。
他的眼神中透露著些許無助與悲涼，隨後很快地冷靜了下來。
「當我隱藏身分到達迪洛休養的城市時，我被城市門口站崗的守衛攔住，他們質疑我是身分不明的危險分子，守衛不讓我進城。」
「我使用風系魔法翻牆，好不容易來到迪洛休養的醫院，然而…」他的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
「迪洛已經去世了。」
那一刻，無數的情感湧上心頭。
夜談強迫自己平靜下來，但眼神裡充斥著的悲傷卻無法掩藏。
「王國按照他的遺願，不舉辦大型的哀弔活動，把迪洛安葬在我們曾經一起度假的小鎮山坡上。」
「我甚至沒來得及參加他的葬禮。」
他用力地閉了閉眼，仿佛是在批判自己：「如果當時我能早些趕回去，也許我還能見到他。」
但是這個想法，也只不過是他留存八百年來的遺憾。
克勞聽後沉默了片刻，他的表情也變得沉重，但卻不知該如何安慰。
兩人間的氛圍有些尷尬，無形的沉默，彷彿讓空氣在這一刻變得極為厚重。
就在這時，躲在後方草叢裡偷聽的佩佩和諾瓦像是察覺到氣氛的變化，突然從草叢後跳了出來。
「嘿，夜談！」
佩佩的臉上閃過一絲輕快的笑容，打破了剛才陰沉的氛圍。
「我們今晚有空，一起去酒館看看雜技表演吧，我聽說那裡的雜技藝人的技術非常厲害喔！可以再後空翻後接住十二個碟子呢。」
諾瓦也點頭附和，即使不習慣，還是強行擠出開朗的語氣：「對啊，大家都忙了一整天，不如換個心情，去看看表演，順便喝一杯怎麼樣哈哈？」
夜談看到兩人手足無措的表現微微一愣，隨後低聲一笑。
「好啦，既然你們都這麼說，我就陪你們去看看。」夜談放下心中的沉悶，回應他們的提議。
旁邊的克勞見此也悄悄鬆了一口氣。
「那就這麼決定了！」佩佩激動地握拳，舉起手，轉身朝酒館的方向走去。
「快點，聽說這間酒館還有推出很特別的草莓口味甜點！」
夜談和克勞對視一眼，兩人不自覺地也笑了起來。
★
夜談躺在床上，捲起被子，思考著今天所發生的事情。
原本已經陷入永恆沉睡的聖劍甦醒了，而且鈴蘭那傢伙還一副精力旺盛的樣子。
自己到底該用什麼樣的心情面對小卷呢？
是要為了迪洛復仇嗎？
自己確實曾經恨過第一魔王，恨他奪去了自己最重要的人，恨到巴不得能殺死他幾千次。希望對方被其他勇者打敗；希望對方以最痛苦的方式死去。
但是時間都已經過了八百年，漸漸地…他看淡了。
就連與迪洛有關的記憶也正在逐漸模糊。
記憶中最清晰的，還是當年他拉著自己的手，讓自己跟他去冒險的場景。
「框——」
「砰、砰、砰」
聖劍鈴蘭用劍柄撞開房門，一蹦一蹦的跳進來，靠在床邊的櫥櫃上。
「夜談。」
「你當時說迪洛死了是什麼意思？當他被魔王攻擊時，我可是用盡了全身的力量，好不容易才凝聚出能保護迪洛心臟的護盾耶，迪洛怎麼可能會就這樣死掉！」
夜談的手指緊抓著被子邊緣：「事實就是迪洛已經死了，在八百年前王國幫他舉辦葬禮，葬在我們之前打倒第十一魔王後去過的渡假村。」
「八百年，已經過去八百年了！？」
「…」
「我的媽呀！！到底在我沉睡的時候都發生了什麼鳥蛋事情？」
「那你怎麼…啊、對了，你現在是魔族，普通魔族的平均壽命好像是一千年來著。」
夜談翻身背對聖劍，掩蓋自己眼角的抽搐。
「你現在不是勇者克勞的配劍嗎？如果你沒有什麼事的話可以走了。」
「什麼勇者克勞的配劍？我醒來以後發現你跟迪洛都不在，還被關在一個玻璃箱裡展示，每天都有一堆人找我許願，像是：『聖劍大人請讓我摸彩中頭獎』、『希望聖劍大人幫幫我追妹子』什麼鬼的。」
聖劍搖晃著自己的劍身。
「你也知道我沒辦法依靠自己行動太遠，而且過一段時間就要短暫休眠一下。」
「所以就這樣不知道過了多久，那裡的光明神殿舉辦了一個什麼勇者選拔，讓附近城市村莊十幾歲的孩子排隊過來拿起我，看能不能把我拔出劍鞘。」
「我看時間都已經過去幾個星期了，也等不了太久，就隨便選一個頭髮跟瞳色和迪洛有六分相似的小鬼，讓他把我拔出來，帶著我去旅行，這樣我也好找你們。」
「…」
鈴蘭你這傢伙。
那克勞不就是被聖劍選上的搬運工嗎？
克勞要是知道自己是這樣被聖劍選上一定會哭的！絕對會哭的！
夜談在心中幫克勞默哀三秒鐘。
「過了八百年，身為人類的迪洛也不可能存在了，就算他當年沒事，也不可能活八百年啊。」
人類的壽命只有一百年左右。
所以即使迪洛還活著，他們也無法在八百年後的現在見面。
但是身為無生命意識體的聖劍，應該不知道這份歲月對擁有壽命限制的種族有多大的意義。
再加上這把聖劍的性格…，夜談實在不知道自己該如何對待這把劍，有夠心煩。
「夜談…」
「嗯？」
「其實迪洛還有留下幾句話，一直沒有跟你說過。」
「他要我保護好你，如果他不在的話。」
——
【光明神殿，醫療中心】
迪洛躺在純白的病床上，春日的陽光透過窗戶微微灑落在病房內。
他睜開雙眼看向擺在他床邊的聖劍。
「鈴蘭？」
「…」
長年附在聖劍鈴蘭上面的聖光已經全數消失殆盡。
「果然…已經用盡全力了嗎？辛苦你了。」
迪洛抬起乾瘦的手顫抖地握著鈴蘭的劍柄。
「但是我還要麻煩你一件事，咳咳——」
他忍住喉嚨的不適，吃力的拿起整把聖劍，抬到床上，隱隱能透過單薄的病人衣服看到裡頭被魔氣侵蝕的暗紫色傷口。
「夜談他，覺得自己很弱小，但他的內心其實比誰都強大咳…他很固執。」
「夜談很努力地想要跟上我們的腳步，不計代價、總是亂學一些奇奇怪怪的魔法和召喚術，所以我怕他將來有一天會陷入危險之中。」
迪洛閉起眼睛，用手指輕輕撫摸著劍身。
「要是我不在了，請你一定要代替我保護他…，我想要他能過的幸福。」
「拜託你了，聖劍．鈴蘭之約。」
——
「他說能跟你一起冒險，是他人生當中最快樂的時光，所以即使他不在了，也希望你不要難過。」
「夜談，你是他最重要的人，如果沒有你跟在他的身邊，他沒辦法提起勇氣踏上旅程成為勇者。」
「『所以，勇者不只是我一個人，你也是勇者』。」
「『謝謝你，總是陪伴著我』。」
「迪洛要我這麼告訴你。」
此時背對聖劍的夜談眼眶微微泛著淚，他不敢轉身，他害怕鈴蘭看到自己出糗的模樣。
只能把頭埋進棉被當中。
......。
迪洛，你這個矯情的笨蛋…
【待續】
達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