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午後剛過,獸族軍營的操練場上,我正拿著訓練用的木製彎刀與奧絲雅的木製雙手劍互擊著。
這本是再平凡不過的光景。
正常來講,奧絲雅的預判從未失準過,而且動作迅捷宛如閃電。她有時將長劍架在肩頭上,有如人類的貴婦。一看見進攻機會,便會立刻轉守為攻向目標突刺,而不會落空。縱使她的敵人躲過這一擊並試圖直取她的空檔,奧絲雅手中的雙手劍總能在一連串曼妙的旋轉下回到她面前,易如反掌就抵擋住敵人的攻勢!
而這一切都發生在幾秒之內,完全讓我招架不了!
「嘿!嘿!嘿喲!吼!」
「糟、糟糕——」
然而,今天的奧絲雅犯了一個非常低劣的誤判,我趁機使勁一擊打飛她手上的木劍,彷彿她還是一個剛學會持劍的新手。
「奧......奧絲雅,你沒事吧?」
這是我頭一回在訓練時贏過奧絲雅,心中竟沒半點喜悅。我腦中閃過的第一個想法居然是奧絲雅肯定是生病或者受傷了,不然她怎麼可能這麼輕易就被我給打敗!
「不,我沒事......」奧絲雅微微皺眉,輕撫一下微微紅腫的手掌。
「需不要包紮?需要舔舔傷口嗎?」
「真的不用......」
哎哎,這是怎麼一回事?奧絲雅的回答聽上去反而很不妙啊!
通常當我提到舔舔或身體接觸之類的事情,奧絲雅都會滿臉通紅地對我大喊:『不、不知羞恥!』或『你這隻發、發情貓咪!』。
而且講話時一定會打結!
可是她現在卻隨口應答幾聲,明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嘛!
「奧絲雅,妳真的沒事嗎?」我問。
「與其擔心我,不如去想想如何應付聖瑪利王國。」奧絲雅忽然轉移話題,她說::「我記得使者......亞諾什不是預計今天就要回去嗎?」
「待會我們練習完後,我就會去見他最後一面。」我說:「他待在我們這兒也快一個禮拜了,妳最近不也常常找他談話嗎?」
「啊、嗯,是啊......」奧絲雅的態度變得含糊。
「聖瑪利王國那邊的情況還好嗎?」
「還好......」
「妳未婚夫那邊如何呢?」
「還好......」
奧絲雅說完後就轉身離去,留下我愣愣站在原地。
「一開始的時候,她明明還很期待收到聖瑪利王國的消息。」我自言自語道:「怎麼最近好像越來越不開心了呢......啊!難道是因為她沒收到未婚夫的來信嗎?」
現在回想起來,亞諾什前兩次都帶來來自奧絲雅未婚夫的信件,每一次奧絲雅都有跟我分享信的內容。
只是這回似乎從未聽到她提起過!
正當我替奧絲雅感到憂心之際,我意外撞見一群人類女騎士;她們皆是『勿忘草騎士團』的成員,也是奧絲雅出生入死的好夥伴、好姊妹。
「嘿,殿下!能在這裡巧遇殿下真是太好了?」
她們正好結束對打訓練,全身上下香汗淋漓的。一部分的女騎士穿著人類的武裝布衣,一部分則身穿獸族的高衩運動裝;看來她們有的人漸漸能接受一點獸族文化了。
「要不要來陪我們玩?」
「要一起吃飯嗎,殿下?」
「您的鍛鍊順利嗎?有哪些地方需要加強嗎?姐姐我可以手把手教您喔。」
「那麼可以吃了殿下嗎?」
「居然還沒放棄吃我的念頭嗎?」
該說人類女騎士身上特有的魄力嗎?我有點不能適應她們身上散發的氣息。如果一對一倒還勉強能夠應付,可是蜂擁而來的話幾乎能令我暈頭轉向。
此時此刻,這群女騎士正以各種不同的表情和目光凝視著我。我感到自己像是一隻被獵食者正緊盯著獵物,縱使對方沒有獵捕的意圖也很感興趣。
「嗨~~現在就帶著剛補捉到的野生獅子殿下一起去洗澡吧,洗完澡才能美味地吃掉——是吃美味的午餐啦。咱們出發,呼嘿嘿嘿!」
「「「贊成~~~~~~~~~」」」
只見她們一夥人真的要揪住我的後頸,然後把我拖到營區外——不對呀?〈白城〉內的公共浴場和私人浴場都還沒蓋好,她們究竟想去哪裡洗澡啊!
「不、不行啦,我等會還得和奧絲雅一起去見人類使者。」我大聲喊道。
「唉,如果是公務纏身的話那就沒辦法了,只好等到下次囉。」
「妳們......意外通情達理呢。」我皺起眉頭。
「沒辦法,要是打擾奧絲雅團長執勤或執行公務,我們可就倒大楣了哈哈哈哈!她畢竟是我們尊敬的團長嘛。」
女騎士們點如搗蒜,尤其是那些曾被逞罰過的成員。
「說到聖瑪利王國的使者,他是不是帶了很多好東西獻給您?」
「對耶,我過去幾個月巡邏的時候,還聽到很多居民都說您為了要避免與聖瑪利王國發生正面衝突,而選擇要棄城的傳言嘞!」
「我記得是好像是從哪個商人那邊傳開的......」
「雖然不知道是誰講的,但殿下可別真的拋下〈白城〉喔。」
一聽見最後這句話,我感到十分意外。
「咦,先不論那個傳言是真是假,我一直以為妳們很想回去自己王國?」我問她們。
女騎士們面面相覷一會,她們有的聳了聳肩、有的則露出尷尬的笑容。
「奧絲雅團長或許如此吧?畢竟她有個純正貴族的未婚夫,可說是有著前程大好。但我們的話就算了......」
「為什麼?」
就在這個時候,其中一名年約二十五歲,而且是騎士團團內唯一已婚的女騎士站了出來。她說:「殿下,您可知道我們騎士團內的成員,幾乎沒有任何人擁有自己的土地嗎?」
我茫然地望著那名女騎士,不曉得這兩段話之間的關聯。
「其實『貴族(Nobilis)』一詞,它的原意就是『擁有財產之人』。而對於貴族而言,最珍貴的財產莫過於土地。在人類社會中......至少聖瑪利王國內,貴族地位的高地不僅是由財力來判斷,更是由他私人擁有土地多寡、城堡多寡來衡量。而低階貴族通常是沒有土地的。」
「可是奧絲雅的家族擁有〈白城〉,不是嗎?」我問道。
「團長她是少數擁有土地權的地方貴族,因為她的家族保護王國邊境好幾百年......直到發生那不幸的悲劇,而純正貴族從她和她手中奪走〈白城〉。騎士團內的其他團員則皆是擔任著純正貴族的『法謬拉(famula)』。」
「我知道那個詞彙......小貴族受雇且依附於更強大的貴族,這種人類管理別人的土地,本身卻沒有其所有權。」
「沒有錯,絕大多數的團員出身於地方小貴族,幾十年......甚至幾百年以前,我們家族擁有一兩塊小土地或城堡。可是迫於缺乏資金、外在勢力入侵危險等現實壓力,我們自願併入更強大的家族中以換取對方的保護,同時也失去了自己的土地權。」
「更別說我們是女人啦!」另一位女騎士提高音量、直接了當地對我說:「即使我的家族至今仍保有一小片土地,女人只有一種方式能繼承土地:我們必須是家族中唯一的子嗣,並且有幸由國王授予特權,允許我繼承父親的土地——縱使如此,那也只是四分之一的財產或土地而已。我們將這稱之為『四分之一法』。」
「這也太困難了吧!」我不敢置信。
這時一位短髮女騎士柔聲說:「我們既沒有土地、也沒有多少私人財產。僅具貴族之名,而無貴族之實。如今殿下要是離開的話,我們就只能回去當純正貴族的僕人......甚至在異樣眼光下,大概全體被送去修道院當修女了。與其如此,還不如繼續在團長的帶領下保護〈白城〉,我相信大多數姊妹們都是這樣想的。」
「沒錯沒錯!現在我們就追隨奧絲雅團長,不管她是否在野獸人旗下都無所謂啦!」
有個女騎士登高一呼,引起在場其他人共鳴。
「但你們的家人......家族......」
「殿下,會加入勿忘草騎士團的女孩子,要不是無路可走的貴族,就是沒飯吃的平民。我們的家人過去不是戰死或四散於王國各處,早就沒什麼後顧之憂了。」
周圍的女騎士們紛紛露出同意的表情,我卻突然發覺勿忘草騎士團的處境比我想像中更艱難,甚至到達無路可退的地步。
未來我必須做些什麼才行......
假使我留下來的話......
假使......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