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馴服了吧。」看著坐在窗台擦拭寬劍的祀乙,夏倫如此說道。
祀乙反問,「什麼?」
「菲爾瑪。」
「您的用詞很奇怪呢。為什麼會這麼問?」
「看你們最近幾乎是形影不離了。」
「……是嗎?」
夏倫沒接話,只是笑笑,笑得祀乙自己摸摸鼻子把話給接了。
「還行吧,就帶她熟悉一下環境。戰場上的魔族看起來各個噬血殘暴,但她比我想像中還害怕傷到人。」
「話說,有探子來報,上次陰了魔族一把,他們怕是要準備大動作來報復了。」
「喔?」
「是我們上次偷襲的那一支軍隊。」夏倫意有所指。
「您是說……捨棄了菲爾瑪那個……?」
「對。」
「竟然嗎。」祀乙思索起來。
「你覺得,要讓菲爾瑪跟著去嗎?」
「您怕她會背叛?」
「你信任她不?」
想了一下,祀乙笑笑,「信吧。」
「那到時就帶她去吧。」
事情就這麼拍板定案了。
與魔族的戰爭,一直都是硬仗。
魔族除了能化型為各種不同的魔物以外,還有著強悍的自癒能力,甚至能斷肢再生……
「但是,若是傷口被石灰粉覆蓋,會變得難以癒合。」
原本喧囂的帳子安靜了一下,原本正議論著擬定著作戰會議的眾人訝異地看著平靜發言的菲爾瑪,一會兒又低聲討論起來。
而祀乙表面平靜,心裡其實意外到只差沒把菲爾瑪抓到眼前看個清楚了。
這是人族從未得到過的資訊,有了魔族這項弱點,對往後的所有戰役可說是意義重大。而菲爾瑪發現人族並不知曉這回事後,竟然就這麼果斷地把過往的同族給出賣了?
有了菲爾瑪提供的情報,這次作戰會議開的比以往順利得多。而眾人在知曉菲爾瑪是皇儲的護衛之後,看著她的眼神更多了幾分尊敬。
雖然這種尊敬令菲爾瑪感到幾分不自在。
夜深散會,祀乙在軍營邊緣一片長滿芒草的山坡地上找到菲爾瑪時,菲爾瑪拿下了斗篷遮帽,正靜靜坐在草地上,遙望著魔族領地的方向。
魔族領地位於極為陰寒之地,與人族接壤的伊莫絲塔平原溫度自然也低,是兩族最常發生衝突的戰場。披著大毛毯,祀乙將手上端著的其中一杯熱茶塞到菲爾瑪手中,在她身邊坐了下來。
「在想故鄉嗎?」祀乙問道。
「故鄉?」菲爾瑪聲音有點困惑。
祀乙伸手指向了遠方,魔族居住的、幽冰裂谷的方向。
「噢。」菲爾瑪發出理解的單音,又聳肩,「那不是我的故鄉。」
「嗯?妳不是魔族?」
「是。但我小時候,是在鬼族的領地長大的。」
「……」
偏頭看了下祀乙疑惑的眼神,菲爾瑪笑了起來。
「我沒說過吧?我的全名是──菲爾瑪.旖萊妮.坎沃爾。『旖萊妮』是我祖母的名字,她是個魔族。『坎沃爾』則是我同為魔族的父親的姓氏。」
將目光轉回遠方,菲爾瑪眼神悠然,用平靜的聲音敘述著。
「當年我祖父和我祖母相愛,生下了我母親,後來我母親又嫁給了魔族。或許是因為有個異族鬼后吧,鬼族其實並沒有像魔族那麼排外,甚至會和妖族與獸族通商。
我們一家從小住在鬼族的領地。我和我母親,都和我祖母長得挺像,有著紫色的頭髮和酒紅色的眼睛。唯一的差別只有額頭上、代表了我祖父血統的種族印記吧。
我們一家人過得很和樂,但和平的日子只持續到我十二歲那年吧。當今鬼王發起了政變,向我祖父挑戰。本來要失敗的,但他的黨羽卻闖進深宮,抓了我祖母威脅我祖父罷手……鬼族是最長情的,『情』字是每個鬼族最過不去的大關。尤其我祖父是真的很愛我祖母,連她是異族都不在意,排除萬難娶了她為鬼后……為了讓我祖母活下來,我祖父自殺了,但我祖母沒多久也跟著在他的屍體邊殉了情……
鬼族就這麼變天了。我祖父死後新任鬼王照例要殺盡所有鬼王血脈,我們一家人匆匆逃出了鬼族的領地。在快被追上的時候,我母親毅然留下來斷後,讓我父親帶著我逃到魔族的疆界去……其實我父親帶著身為混血兒的我在魔族是很不受待見的,但我父親是個很優秀的戰士,某次與神族的戰役中,他以自殺式的攻擊幫魔族取得了勝利,我才作為遺族被勉強接納下來。後來……你也知道了。」
看著菲爾瑪有些悵然的表情,祀乙沉默了一下,「……會恨嗎?」
「什麼?」
「鬼族。」
「……或許多少有點吧。」菲爾瑪捧著茶,將自己斗篷下的身子更加縮起一些,「但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嗯,已經過去了,沒事了。」
伸手,祀乙又揉了揉她的頭,這次被偏頭扭了過去,不知道是倔強還是不好意思。
「話說,你們不懷疑我嗎?」
「懷疑什麼?」
「或許我說謊了,魔族根本不怕石灰粉。」
「噢,不懷疑。」
「為什麼?」
「因為,妳是我們的戰友之一。」祀乙笑著,更加伸長手將手掌放到菲爾瑪頭上,感覺著髮絲柔軟的觸感滑過指間,「我們從不懷疑戰友的。」
「……」
菲爾瑪呆了,抿緊了唇,眼眶莫名又一陣發酸,連忙低下頭。
而這些祀乙都沒有發現,只是站起身,自顧自把自己身上的毯子裹緊了些。
「好了,我先回去了。記得早點休息,明天還要繼續開會呢。」
「是。」
戰役很快就開始了,人族再度偷襲炸了魔族的糧倉。雖然魔族的損失並不是太嚴重,但無疑被這樣的挑釁激起了憤怒。
戰場作為警戒的號角響起,大隊身形巨大的魔物作為先鋒揮舞著巨爪利齒向人族的防線撲來。
預先埋下的火藥一個一個被觸發引爆,炸起了少量的石灰粉引起一片薄薄的灰霧,覆蓋在魔物身上。鑲有能量晶石的法器在法師團的魔力導入下,架起了層層大型的防護結界,盡量有限度的讓魔物進入作戰範圍,人族的先鋒部隊迎上。
而進不了結界的魔族,在結界外瘋狂撕咬衝撞起來。
「對他們來說受點損傷也沒什麼,很快就能復原。但若能將人族的防線打出缺口,對人族無疑是巨大的打擊。」
人族的指揮台上,聽著菲爾瑪聲音平靜的點評,祀乙思考了一下,問了好奇很久的問題。
「你們魔族是都感覺不到痛嗎?」
「怎麼可能?」菲爾瑪一口否定,「魔族也是有神經的。而且為了精準控制魔化後的身體,魔族的感知其實比人族更敏銳。」
所以疼痛感理所當然也會放大。
祀乙無言了,腦中想起了菲爾瑪來人族以後曾受過的劍傷燙傷,內心起了些許顫慄感。
「那為什麼他們肯這麼做?」祀乙伸出手指向指揮台下方戰場上瘋狂的魔物點了點,「為了勝利?」
「是,為了勝利。」菲爾瑪點頭,語調很是理所當然,「此外,加入軍隊的魔族,都是要接受訓練的。」
「訓練?」
「嗯,感知訓練。讓執行官一次次將自己千刀萬剮,然後自行復原,用以習慣痛感。」
「真狠。難怪魔族能稱霸一方。」
──「殿下!最外層的防護要撐不住了!」
──「傳令,戰區往內退一層,將原本的魔物引進去。盡量不要多放太多外面的進來。」
「是啊,對自己狠,對自己人更狠……不過,」話鋒一轉,菲爾瑪原本有些悵然的語調又銳利起來,「那些先遣部隊其實很好打,只是你們不知道,他們都是服用過藥物的。」
「藥物?」
「對。麻痺感知、造成亢奮的藥物。」
「喔?」
「想著自己能贏,想著贏了之後擁有豐賞、要大肆慶祝。只要打破這樣的幻想,他們自己就會亂起來了。」
──「十秒後將最外層的能量移至第二層!十、九、八……」
「噢,那還不容易。」祀乙笑了起來。
「……喂?」
指令被快速調動間,祀乙抽出腰間的寬劍躍下指揮台……然後眨眼越過了防線與人牆衝進了正在混戰的戰場。
下一秒,傳來外層大結界碎裂的聲音,魔物的吼聲顯而易見的放大。
菲爾瑪睜大了眼睛,看著銳利的劍光隨著那個靈動而矯健的身影閃動了幾下,隨即爆出了魔物夾雜著憤怒的痛吼。
沒多久,戰場更加騷動了起來,從一點迅速蔓延開來,幾乎到了要暴走的程度,連部分人族士兵都因為無力應付而被下令退了下來。
「殿下……」
菲爾瑪轉頭看著身後坐在帳中指揮官主位觀察戰場的夏倫,聲音有些猶豫。
而夏倫看向菲爾瑪,笑笑,「祀乙是真的很信任妳呢。」
對這突然其來的一句話,菲爾瑪有些困惑,「什麼?」
「要是妳現在打算刺殺我,大概除了祀乙沒有人能擋住吧。但他就這麼把妳一個人留在這。」
「……」
「當然,我也信妳的。如果擔心他的話,想去就去吧。」
「但,我是您的護衛,保護您是我的職責……」
「放心,這麼多防線不是擺飾用的,再說許多魔法師也在一旁待命呢。」
「……我明白了,謝謝殿下。」
行了個禮,菲爾瑪轉身跟著躍下了高高的指揮台。在她背後,夏倫輕撫了一下手上的寶石戒指,笑了一下──那是神族製成的一次性道具,能在感知到殺意時自動在架出近乎無敵的魔力屏障,並反彈攻擊,作用於帶著惡意前來的目標身上。
那是夏倫最終的、連祀乙都不知道的保命牌。
「祀乙!」
「菲爾瑪?!」祀乙看到菲爾瑪,悚然一驚,「妳來這裡做什麼?!快回去!」
「夏倫殿下同意讓我來幫您。」
但菲爾瑪表情很執拗,一個迴旋,一刀斬下了一隻魔物的爪子。
這個舉動令祀乙微微提起的戒心又放了下來,很快接上攻勢將那隻魔物的脖子砍斷。
「其他人不知道,妳要是化形會被誤傷的。」
「……我知道。放心,我遠比你們清楚各個魔物的弱點,不化形也能打。」
「……行吧。自己小心。」
菲爾瑪更加拉低了斗篷遮帽的帽沿,「遵命。」
眼見一名人族士兵被揮倒,菲爾瑪竄了上去,及時擋在揮下的巨爪前,用短刀架住了爪子,左手拚命撐著刀背不讓爪子壓下來。
「你是……?」
聽到身後士兵傳來劫後餘生的驚懼詢問,菲爾瑪沒有回頭。
「快走啊!那個讓她來!」祀乙的大吼聲傳來,「去幫其他人!再發呆要死了!」
「好……是!」
感覺到身後士兵的離開,菲爾瑪將短刀猛力一推,整個人向後彈開。
「唷喔,人類,力氣不小嘛。」
菲爾瑪仰頭,藏在兜帽陰影後的眼睛不知道是死寂還是無所謂,沒有回話。
有那麼一瞬間她想起了過去──從小長大的鬼族將她列為永久性通緝犯,生活了幾十年歲月為其立下無數戰功的魔族從未接納過她……現在反而是一直以來被各族看不上的人族,給予了信任嗎?
天知道一句「我信妳」,對她而言是多麼珍貴的東西。
腳一蹬,菲爾瑪躍出了驚人的高度,短刀揮向眼前魔獸的眼睛。
在某一秒,兩位魔族對上了視線。
額心的蓮花圖騰微微發亮,一綹紫髮隨著菲爾瑪的動作從兜帽下飄了出來……
下一秒,魔獸摀住眼睛發出痛吼!
「啊啊啊啊啊啊──!旖、萊、妮!妳這傢伙!」
菲爾瑪的動作頓了一下,但很快旋身,這次藉著作用力一刀砍斷了魔物的喉嚨。
但某些情報已經迅速流傳了出去。
──「是旖萊妮!」
──「坎沃爾家的小鬼還活著!」
──「那鬼族雜種是叛徒!殺了她!」
其他士兵聽不懂魔族在暴動什麼,但祀乙很清楚那是誰的名字。
他看向菲爾瑪,看著菲爾瑪的嘴唇蒼白,被緊緊抿起。
一時間,祀乙有某種怒氣湧上來,閃身過去,一劍切開了其中一張吵鬧不休的嘴。
「吵死了。你們這樣對她,她還拿命幫你們爭取時間,早就仁至義盡了!」
菲爾瑪沒多說什麼,只是更加堅定地將刀往魔族身上揮去。
這次的戰役終究還是人族贏了,就算付出了不小的代價,但全殲魔族先鋒部隊的成績到底輝煌,熱鬧的慶功宴多少沖淡了失去戰友的悲傷情緒。
祀乙拎著酒和烤肉找了一整圈沒找到菲爾瑪,靈機一動,又跑去了那片芒草原。
菲爾瑪果真在這,不過更加將自己藏入芒草叢中,讓祀乙一通好找才把人給挖出來。
菲爾瑪一臉無語地看著他拿出摩西分紅海的架式擠進芒草叢中,最後還是挪了挪身子讓出一點空間來。
「不去慶功宴?」
「……沒什麼興致。」
祀乙不以為然地咬下一大口烤羊腿,「這可是融入團體的好時候,我遇到好多人想謝妳。」
「沒什麼好謝的。」菲爾瑪不以為然,「有人想謝我,自然也很多存在想殺我了。」
這下祀乙算是有點明白菲爾瑪的意思──要是得到菲爾瑪投靠人族的消息,估計整個魔族都想把菲爾瑪抽筋剝皮挫骨揚灰。而用殺死同族換來的勝利去參加慶功宴,對菲爾瑪來說確實沒什麼意思。
「喏。」
「……」
菲爾瑪看著祀乙遞過來的整隻烤腿肉,第二次露出無語的表情。
「吃點,說不定明天又要打仗了,妳什麼都不吃還能有力氣?」
「……沒事,我吃很少,再不然也可以用吞噬轉換過日子。你自己多吃點吧。」
「那些血淋淋髒兮兮的玩意有什麼好吃的……難道?」
「嗯。」看著遠方幽冰裂谷的方向,菲爾瑪聲音平靜,「魔族的環境惡劣,資源有限,不是所有人都有正經食物可以吃的。仗也得打,逃兵被抓到就是處死,想活下去就得不顧一切。」
「……」
祀乙無言以對,也不知道該如何想像這種殘酷的生活。小時候被接到皇宮前他的家境雖然堪稱貧窮,但也多少能顧得上溫飽。別說要在戰場上生食敵人血肉過日子了,就算打過這麼多仗,這種恐怖的體驗仍是一次沒有。可以的話,祀乙也希望這輩子都不要有。
直接將整隻羊腿塞到菲爾瑪手上,祀乙掩飾掉內心的情緒起伏,粗聲粗氣地教訓。
「妳都說自己吃得少了還怕什麼?難道介意我咬過?我們人族雖然軍隊伙食水平有限,但也不是會讓夥伴餓肚子的無良組織!」
看著菲爾瑪遲疑了一下,終於小口小口咬了起來,祀乙看了看自己的手,可惜起剛抓過烤腿整隻油膩膩的不能去揉菲爾瑪的頭來。
「話說,這次雖然贏了,但我在這的消息也被傳回去了,可能會有點麻煩。」
「嗯?這次出來的先鋒部隊,不是全殲了嗎?」
「是。但那支軍團的指揮官,有心靈控制的能力……他應該已經得到消息了。」
「……」
得了,前面才想著若是魔族得到消息會想凌遲菲爾瑪,現在倒是不用擔心這回事──人家早知道了。
「那……妳打算怎麼辦?」
「找夏倫殿下談談吧。」菲爾瑪將手中規規矩矩啃了一半的羊腿還回去,起身用隨身帶著的水壺將手洗乾淨,「運氣好的話,接下來就不用打仗了。」
「……難道妳打算……?」
菲爾瑪點了點頭,「刺殺。」
分析了利弊與可能性後,菲爾瑪要求獨自前往,夏倫猶豫了一下,看菲爾瑪堅持還是應允了要求。
不過祀乙覺得很不愉快,也不同意讓菲爾瑪獨自一人去面對強敵。
「將人族的未來賭在一個個體身上是不理智的行為,殿下。」
「你擔心她出賣人族?」夏倫反問。
「不……不完全是。」
「雖然菲爾瑪沒說,但這對她來說是一個擺脫過去證明自己的機會,要是成功,未來無論她的身分會不會敗露,她都能在人族有一席之地。而且,就算失敗,也只是一個外來者……你應該能理解我意思。」
「……她是您的護衛,也是我的下屬。同時,她也是個非常優秀的人才,這些日子來對我族十分忠誠。」
「這是戰爭,祀乙。」
祀乙沒有回話,只是一臉抗拒。
夏倫看了他幾秒,嘆了口氣。
「我沒想到你會這麼看重她。」
祀乙反問,「換作是我,殿下您會讓我去嗎?」
「……有必要的話,我會。但私心的話,我會希望這種事情不要發生。」
「我也是的。所以,我有個請求。」
「你有想過你的職責跟行為帶來的風險嗎?」
「有的……所以,我一定不會讓那些事情發生。」祀乙一臉堅定,「那是我存在的意義與價值。」
出發那天,看到同樣全副武裝的祀乙出現在皇儲的帳子,菲爾瑪表情難掩訝異。
「這次行動,祀乙會跟妳一起去。」
「等等,殿下,這太危險了。」菲爾瑪直接出聲反駁,「必須有人留下來負責您的安危!」
「您看。」祀乙看向夏倫,攤了攤手,「她都比我在意這件事情,所以怎麼能冒著失去她的風險呢?」
「您到底在說什麼?!祀乙大人!您有沒有搞清楚這件事的危險度與嚴重性?」
看著難得有些激動的菲爾瑪還有表情一臉理所當然的祀乙,夏倫嘆了口氣。
「算了吧,菲爾瑪。他心意已決,留下來也不能專注在職位上。」
「……」
「在下次戰爭結束前必須結束任務。時間很趕,你們盡力而為。」
「是。」
「那就麻煩你們了。」夏倫看著他們,笑容中除了信任,意外帶著些許柔和,「出發吧,記得要活著回來。」
「遵命!」
兩人在荒冷枯黃的平原上疾馳,沉默了許久菲爾瑪冷冷開口。
「不好意思,您是不是找死?」
「那妳告訴我,菲爾瑪……妳是不是想死?」
「我只是在找活下去的辦法。」
「我也只是在尋找能讓更多人族活下去的方式。」
「我希望能無後顧之憂的去戰鬥。」
「少把我當成負擔,打起來妳要贏我恐怕也沒那麼容易。」
「……」菲爾瑪嘆了口氣,眨眼身體開始魔化,又成了那頭有著紫色長鬃的巨大魔物,「上來吧。」
「幹嘛?我能自己跑。」
「那您知道路嗎?」
「……」
「上來吧,我知道魔族的紮營地點。而且這個型態有更高的耐力,速度多少快點,我們在行動前能爭取更多休息時間。」
祀乙哼了聲,終於翻身而上。
沒有鞍韁,魔獸其實並不比馬匹騎乘起來舒適穩定。但菲爾瑪似乎特意控制了身形,捨棄了更加效率的動作,腰背微微塌下去了一塊,只為了祀乙能坐穩。
祀乙手纏緊鬃毛腿夾著菲爾瑪的肋骨,回頭看了眼魔獸型態蓋滿鱗甲鬃毛仍然相對纖細線條流暢的腰腹,腦中不由自主勾勒出菲爾瑪平時斗篷下蒼白緊緻的腰身,接著感嘆起魔族身體的神奇來。
他們沿著平原邊界一路疾行,利用地形繞開了魔族的眼線,最後在魔族營地百來米外的小樹林藏身。
魔族的軍事據點設在平原一隅的一片低窪處,離人族紮營的高地只有五十來里,指揮官所在的位置就在最中間。而征戰期間指揮官往往並不會親自上戰場,只會和幾個親信留在營地。
「所以,等魔族的軍隊走到半途,就是我們行動的時候了。」
藏身在灌木叢中,祀乙瞇起眼,遠遠看著魔族營地燃燒的溝火,然後坐了下來。
「妳先休息一下吧。我守夜。」
「好的,不過下半夜請讓我來。」
感覺著從幽冰裂谷方向吹來的冷風和入夜後日漸失去溫度的大地,菲爾瑪想了想,脫下了身上的斗篷披到了祀乙身上。
祀乙意外地轉過頭,看著穿著幾乎可以說是清涼的菲爾瑪皺起眉頭,伸手想將斗篷還回去,但被搖頭拒絕。
「魔族的居住地長年被冰雪覆蓋,這種程度對我來說不算什麼。但您不能出任何意外。」
「……好吧。」
披上斗篷,祀乙看著菲爾瑪在一旁的草叢中蜷成一團閉上眼睛,靜默了一會兒。
「好好休息,晚安。」
當祀乙被搖醒時,天剛朦朧地亮起。
睜開眼就看到菲爾瑪警戒地望著遠方,他只花了三秒便徹底清醒過來。
魔族的營地這時傳來了野獸般的呼號聲,此起彼落,原本安靜的低地一下子鬧騰起來。
不一會兒,各式各樣的魔物從營地中湧出,黑壓壓的擠滿了大片平原。
也不知道哪兒傳來了長嗥,一片此起彼落的回應後,整群爭先恐後地向人族的方向起步奔去。
計算著時間,蹲著一動也不動的菲爾瑪,終於站起身,一個深呼吸後帶著祀乙如輕煙般向魔族的營地竄去。
一路刺殺了留守的魔族,菲爾瑪叼著血肉帶著祀乙闖進了營地中央,繼承自鬼族的觸手昂揚猙獰,風中飛舞的紫髮襯著美麗臉蛋上塗開的鮮血和額間發亮的印記,整個人像是一朵盛開的惡魔之花。
營地中間有個大坑,一坨宛如會呼吸的肉塊的巨大生物就盤踞在其中,將整個坑塞滿。
「這……這是?」
「這是指揮官的魔獸型態。」
「也太……」
祀乙還沒來得及發表感想,一隻眼睛突然從肉塊中睜開來,眼珠一轉,就直直對上了兩人。
「……妳要刺殺這種東西?!」祀乙悄聲。
「是生物都會有弱點。」菲爾瑪平靜地回應。
聽到這句話,一陣低沉混著濃重呼嚕的笑聲傳了出來,接著那魔物爬起身,比巨象還大上五六倍的真身終於完全出現在兩人面前。
這時祀乙才發現,其實剛剛對著自己的,並不是「真正」的眼睛……至少不是臉上那對──指揮官身上到處都有眼睛!
有一瞬間祀乙的身體開始不由自主地微微顫抖,也不知道是為了興奮還是恐懼,但菲爾瑪只是沉穩地壓低了身體,提起刀擺出了備戰的姿態。
「妳來啦……叛徒。」
「……你從未把我當成是魔族的一員,又何來叛徒之說?」
「混血兒從來只會帶來混亂。」指揮官又笑了起來,聲音像是冒泡的泥巴一般渾沌混濁,用著魔獸的外貌表情看起來格外陰狠怨毒,「你們這些卑賤的雜種不該存在於魔族之中。」
「……因為我們不受控制嗎?因為你們沒辦法透過眼睛操控我們?」
一瞬間聽到了某種超乎想像的資訊,祀乙終於忍不住出聲,「眼睛?」
菲爾瑪撇了他一眼,直接將魔族只有高位者知道的秘辛不當一回事的說了出來,「純血的魔族生來就會受到上位者的影響,喜好、厭惡、殺意……他們透過眼睛用這種與生俱來的本能層層控制影響著手下的子民,將其全部變成戰爭的機器。只不過混血兒往往不受這種本能影響,因此不被承認。」
因為不能被控制,所以不被高位者信任。而這種不信任又影響了其他人,導致魔族對混血兒異樣的排斥厭惡……
「明明只要善待,混血也願意獻上忠誠的。」一瞬間,菲爾瑪表情有些悲哀,「你們這些上位者永無止境的貪婪和鬥爭慾望,才是魔族痛苦的起點。」
收起了手中的刀,菲爾瑪一秒徹底化為魔獸的型態,毫不猶豫地伸出爪子撲了上去。
「祀乙大人,眼睛!」
「叛徒,妳以為要殺我真有這麼容易嗎!」指揮官嘶吼。
在祀乙領悟過來前,鮮血已經從菲爾瑪身上綻開,而他近乎反射動作般躲開了猛地揮來的爪子,才發現別說眼睛,連手腳都不只一隻。
「真噁心啊這些生物……怕毛毛蟲的人看到這玩意大概再也不會覺得毛毛蟲可怕了。」
感慨了一句,祀乙也跟著衝了上去。
但很快祀乙也陷入了麻煩,指揮官身上到處都有眼睛,全方位的監視著周遭的一切,一面跟菲爾瑪打得天昏地暗,甚至有餘力用其他爪子靈活地去攻擊祀乙。
而且那些眼睛的眼瞼跟指揮官本身的皮一樣硬得像鋼鐵,祀乙一攻擊就直接一閉,好不容易成功刺傷了,將他甩開後靠著強悍的自癒能力很快又恢復如初。
祀乙不禁想要是這種東西爬上了戰場,估計整團的人族軍隊都會被滅掉。
──必須在這裡處理掉才行!
就在這時,指揮官突然發出一聲帶著疼痛的怒吼,祀乙用眼尾一瞄,發現是傷痕累累的菲爾瑪用爆起的觸手將指揮官一隻爪子整個絞了下來……
機不可失!
趁指揮官分神的幾秒,祀乙向後急退了兩步,用身形藏起了動作,從腰間的袋子取出了一顆石灰石,當成暗器向腹部最大的一隻眼睛射去。
成功!
接下來只要如法炮製……
但這時,發現傷口無法癒合的指揮官憤怒地轉過了頭,將目標對準了祀乙,猛地衝了過去。
「唉唷,糟了。」
祀乙毫不猶豫地轉身就跑,鑽進魔族的營帳堆想打視線差,但體型龐大的指揮官根本不吃這套直接一擊揮垮了營帳。
就在這時,菲爾瑪趕了過來,從傷口竄出的觸手纏住了指揮官的爪子,一個借力整隻從側面撲上去狠狠抓在指揮官的頭上。
巨大的衝擊力讓指揮官頭不受控制的一歪,而祀乙又趁機用一顆石灰石打瞎了指揮官頭上的眼睛。
「賤種!」
沒等指揮官反應過來,祀乙一溜煙就跑了,藏進了層層疊疊的營帳中。
找不到目標的指揮官,將所有的怒氣全部發洩在眼前的菲爾瑪身上。
一眨眼菲爾瑪就被無數爪子抓下來,重重踩在地上。
「咕唔!」
一口鮮血從菲爾瑪口中噴了出來,但下一秒指揮官又失去了數隻眼睛。
「死蟲子!等我弄死這個叛徒我絕對要把你抓來大卸八塊!」
在這短短的一頓,菲爾瑪靈敏地縮小了身形從爪子中掙脫而出,接著從地上抓了一把沙子丟進指揮官臉上另一隻完好的眼睛裡,跟著退入營帳堆中。
「還好嗎?」早又換了位置等著的祀乙瞥見指揮官又一爪揮向了帳子,連忙拉著菲爾瑪又換了個位置。
「沒事。麻煩您多弄瞎他身上的眼睛,我會想辦法處理掉。」
「行。」
短短喘了口氣,菲爾瑪又恢復成魔獸的型態撲了出去,和指揮官纏鬥成一團。
但被襲擊了幾次後,指揮官索性閉上了身上的眼睛,只是專注著在菲爾瑪身上製造傷口。
眼看同樣的戰術無法奏效,祀乙掏出了隨身的銳利匕首,捏碎一塊石灰石將粉末塗在刀刃上,接著抓緊一個機會衝出躍上了魔獸的背,將匕首從眼瞼的縫隙狠狠捅了進去。
指揮官發出了憤怒的嘶聲,四周的眼睛瞬間睜開瞪著祀乙,接著爪子就揮了上來。
祀乙本來想趁機多刺瞎幾個,但見第一刀就被及時閉上的眼皮彈開只得作罷,靈活地閃過了指揮官的攻擊,又溜進了周遭的營帳間。
雖然在這種作戰方式下祀乙始終毫髮無傷,但從頭到尾都在拚命跟指揮官正面對抗又受傷不輕的菲爾瑪已經開始力竭了。
隨著越來越多的血灑落,她開始維持不住魔獸的型態。
「沒用的,旖萊妮。一個卑賤的混血兒,要不是那隻煩人的蟲子,妳連跟我纏鬥都不可能。」
「唔……!」
祀乙從營帳的縫隙看去,卻看到菲爾瑪已經恢復了人型,渾身傷痕累累被指揮官的爪子抓住四肢提在半空中,只剩下觸手拚命的纏上爪子想抵抗。
「妳以為妳投靠人族就會被接納嗎?呵呵呵。像妳這種外族對人族也根本毫無價值。」
「住口……唔!」
「閉嘴,雜種,妳沒有資格跟我說話,不然我就把妳右手也跟著扭斷!」一隻尖銳的指爪抵上了菲爾柔軟的腹部,指揮官低頭湊近菲爾瑪憤恨不甘的臉笑得猙獰,「妳等著看吧,妳永遠就只是棄子。」
祀乙一愣,卻突然看指揮官將目光從菲爾瑪身上移開,轉向四周。
「人族的小子,出來!不然我就殺了這個叛徒!」
「……」
「看吧。」眼見四周一片寂靜,指揮官的爪子開始陷入菲爾瑪的腹部,「對妳效忠的種族來說,妳根本什麼都不是。」
手張開了又握緊,祀乙抬起頭,終於還是走了出去,「我在這裡。」
菲爾瑪跟指揮官聞聲轉頭,突然,他看到菲爾瑪笑了一下。
「我出來了,放開她。」
「笑話!」
指揮官猛地朝他伸出爪子,祀乙沉下身子握緊了劍柄蓄勢待發,菲爾瑪身上卻突然亮起了光。
一瞬間,祀乙聽到了來自菲爾瑪的吶喊聲,她身上的觸手一瞬間爆起,趁指揮官將注意力轉移到祀乙身上的瞬間,從四面八發插進了指揮官身上受傷的眼中,拚著整個腹部被爪子扯裂,猛力從內部撕開了指揮官的龐大的身軀。
「妳……!」
指揮官指來得及說出這個字,頭顱就重重落了地,而菲爾瑪也像破布娃娃一樣整個摔了下去,痛苦地蜷成一團。
「菲爾瑪!」
祀乙衝上前,看著臟器破碎四肢扭曲的菲爾瑪,一瞬間手足無措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菲爾瑪睜開眼,顫抖著失血過多的蒼白嘴唇努力撐起身體,終於開口要他趕緊將石灰粉撒上阻止任何再生的可能,然後趕在魔族軍隊趕回來前燒了。
看著兩人,只剩一口氣的指揮官突然笑了起來,「妳以為……我會讓他們回來嗎?哈哈哈……他們會變得狂亂,變得更有攻擊力……我會讓他們殺了所有眼前可以看到的生命!」
「什……!」
「等等,菲爾瑪!妳的傷……!」
「很快就會好!」菲爾瑪極力壓下了語調中的慌亂,拖著開始復原的軀殼一把扯出了指揮官的心臟,咬下的瞬間轉身,「我們得趕快回去。」
「妳想鮮血流盡而死嗎?!」
「但……嗚!」
腹部才初步癒合的傷口又一次因為她的動作崩裂開來,鮮血噴灑而出,一瞬間菲爾瑪就因為暈眩向前倒去。
一把拽住菲爾瑪,祀乙飛快地讓人靠在自己身上,扯開她身上早已碎裂的衣服後撕成布條快速纏上她的腹部,接著將人用斗篷裹好。
「妳先等一下,至少等傷口癒合到不會一動又裂開的程度。聽著,人族並沒有那麼脆弱!」
「……是。」
等兩人終於回歸再次投入了戰場,也宣告了這次戰爭人族徹底勝利。
這樣的結果讓人族一片歡騰,但站在激動的人族將士中間,菲爾瑪垂著手,微微仰望著天空,沒有表情的臉上眼中看起來卻只有空洞與孤獨。
祀乙頓了一下,接著大步走過去,給了她一個大大的擁抱。
「菲爾瑪,我們贏了。」
回過神,菲爾瑪將手伸到祀乙身後,輕輕拍了拍,「……嗯。」
是啊,人族贏了。她也終於報仇了。
*
黃昏時分,人族剛打掃完戰場。夏倫來到醫官的帳子,看著正在接受治療的祀乙赤著上半身,一手剛讓人拆開繃帶,一手拿著藥正準備飲用。
「祀乙,這次你立了大功呢。」
「這不是我的功勞吧?殿下。」聽著夏倫滿意的語調,祀乙轉了轉剛被魔法師治癒的手確認傷口全部復原後,抬頭環顧了一下四周,「話說,菲爾瑪呢?」
「噢,她身體不太方便,到有溫泉的那片樹林去了。我有命人迴避那裡。」
「這樣啊……」想了想,祀乙將手中的藥水一飲而盡後披上衣服,「我去看看她吧。」
走在軍營中,祀乙一方面做出禮貌的樣子應對熱情向他打招呼的將士,一方面卻不由自主陷入了思考。
想的東西不是別的,正是今天在魔族營地時絞殺了指揮官的菲爾瑪。
那時候的她沒有可以吞噬轉換目標,應當是燃燒了自己魔族的血脈,讓自己能瞬間爆發出極為恐怖的戰鬥力……有那麼一秒,連祀乙感到畏懼。
那瞬間他突然明白,一直以來菲爾瑪都壓抑著、忍耐著,甚至可能不清楚自己的極限到底在哪裡。
自己對上菲爾瑪……真的有勝算嗎?
「……」
樹林已經在眼前了,深吸了口氣,祀乙順著水氣的方向走進去。
只不過來到溫泉邊,看到的卻是菲爾瑪赤裸著身體背對著他,半身浸在泉水中,正仔細洗去傷口中殘留的石灰粉,而被清洗乾淨的傷口又肉眼可見的慢慢復原。
那凹凸有致的身子還有些殘留的觸手,吸收著多餘的力量正緩緩縮回,留下一點黑色的斑紋又漸漸淡去。紫色的中長髮被順到身前,水霧中蒼白如雪的肌膚若隱若現,順著纖細的腰部線條一路向下看,能發現翹挺的臀上露出了一小段溝壑……
這樣的朦朧感無疑比一眼望盡更具有強大誘惑力的。
本來在戰場上幫忙包紮都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的,但這一秒,祀乙突然感到喉嚨發乾。喉結滾動,試著嚥了口口水卻依然沒有改善那種感覺。剛打完勝仗殘留在體內的亢奮感持續發酵,無處發洩,逐漸轉變成了其他渴望。
「喔?是祀乙大人吶。」
查覺到人,菲爾瑪看向他,隨著身體的轉動,半邊飽滿的側乳露了出來,似乎是因為在戰場上習慣緊急措施與注視,她並沒有特別去遮掩,也沒感到不好意思。
「能幫我拿一下旁邊的毛巾嗎?」
「……行。」
彎腰拾起地上疊好的毛巾,祀乙一步步走向菲爾瑪,看著她精緻的臉上毫無波動的表情,無法控制某種念頭在內心放大……
「謝了。」
菲爾瑪接過毛巾,平靜地道了謝,但祀乙並沒有馬上鬆開手,反而俯身更加拉近兩人本就近的距離,湊到她耳邊。
「今天晚上,我的帳子。如何?有興趣嗎?」
菲爾瑪眼睛微微睜大,但沒幾秒就恢復成原本的模樣。
「好。」
該懂的都懂,其實沒什麼障礙。
祀乙當然不是第一次與人發生關係,在菲爾瑪跨坐到他身上、雙手熟練地貼上他的胸口輕巧遊走、同時俯身討好地偏頭輕輕啃咬他的下巴時,他也肯定她不是第一次。
這種認知令祀乙感到安心。
──都只是一時貪歡而已,互相解決需求,彼此不用負責甚麼,也什麼都不會改變。
人族的想像力、創造力和可能性,是所有生物中最出類拔萃的。但身體素質、包含壽命,卻是遠不如其他種族。
這讓人類註定無法凌駕於其他種族之上,有時甚至連存亡都成問題。這樣的危機意識造就了人族的團結與進步,也成了人族立足於世界的資本。但儘管如此,也無法改變人類在其他種族眼中的低下地位。
這樣的驕傲與自卑感幾代以來深深烙印在人族的潛意識中,因此當祀乙壓在菲爾瑪身上恣意騁馳時,在菲爾瑪微啞縱慾的呻吟中除了節節攀升的快感,還有一種凌虐的狂暴慾望壓抑不住地竄上來──
想征服這個強大的異族,想讓這女人在自己身下臣服,讓她沉淪為他失聲,毀去她所有非人的傲氣與矜持……
這樣的念頭在腦海深處滋長,在祀乙意識到前緊緊纏繞在濃稠的性慾之上,讓他在菲爾瑪迷亂享受的表情中,控制不住粗暴地在那雪白緊緻的身軀留下了一個又一個瘀青與齒痕,看著她的身體因為緊繃與疼痛浮現出魔紋,甚至是一小片一小片的黑色鱗甲,眼尾泛紅中愈發妖異而美豔,一場性愛成了另一場無煙硝的戰爭,就這麼直到夜深。
睡前祀乙一手讓菲爾瑪枕著,一手纏繞著菲爾瑪的頭髮玩,接著微微往下,滑到了那雪白的臂膀上,在一塊淺褐的傷疤上流連。
「明明妳今天腹部受過這麼重的傷都沒留下疤痕,為什麼手臂上會有痕跡呢?」
「噢,那是我在鬼族第一次狩獵成功時傷到的。」閉著眼睛,菲爾瑪的聲音輕輕的,「我獵捕到了最大的獵物,那是榮譽的痕跡,所以我留下來了。」
「那妳背上那個……?」
菲爾瑪背上有很長一條傷疤,幾乎是對著脊椎,長長的從肩胛中間延伸到了尾椎上方,顏色淡淡的,痕跡卻糾結扭曲,彷彿被整個人狠狠撕開過。
祀乙想不到要怎麼承受住這麼嚴重的傷,但菲爾瑪確實活生生的躺在眼前。
而聽到這個問題,菲爾瑪也只是微微一笑,說:「殿下救了我。」
那是新生與感激的起點,也是提醒自己效忠對象的印記。
祀乙不知道該說什麼。可能是一瞬間有點心疼,他將手伸到她背後輕輕撫摸疤痕,然後順勢將她摟入了懷中。
「睡吧。今天妳也累了。」
「嗯。晚安。」
「晚安。」
朦朧的夢中依然有著鬼族的吶喊與魔族的咒罵,但依偎著枕邊的溫暖,菲爾瑪終於感覺到了久違的安穩。
至少終於有個人,願意陪她赴險境,願意為她挺身而出。
至少終於等到了這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