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理員，這裡燈泡壞了，派個師傅來修吧。」
潘玅沒等到回應，識趣地把話筒掛上，電話線垂盪在桌子側邊，他明白也看得見，但一個人慌得很，這個三坪空間太空曠了。他來回踱步，持續好一陣子，直到泛黃磁磚地面印上油膩腳紋。
他感到腳底發燙，那灼燒的溫度似乎從腳底往上流竄，似乎是有人用食指拂摸直上，最後停在頸子，越壓越大力。潘玅憋住呼吸。
長吁一口，便能直覺心臟更用力跳動。
從口袋拿出一盒菸，開蓋後見裡頭只剩菸草碎屑，倒了幾點在手心中，放進口裡，嚼不出滋味就算了，開口閉口還覺得黏牙。
走近門邊，用手指扣了幾下門板，喊道：「潘先生，我來修理電燈了。」
潘玅煞有其事地請其入內，但只將門微一縫，隨後用力關上。風也進不來，房內依舊誰也沒有，他繼續開口說：「叫我阿玅就行了，我討厭別人叫我潘先生。」
為什麼？
「我怕水。」潘玅走到桌旁，點開檯燈，「玅哥，電燈修好了，有問題再打給管理室。」
此時，他感到口乾舌燥，雙脣欲裂。將近三天未排糞尿，也未闔眼。未與任何一人接觸談話。整間房內除了肌膚與衣物摩擦的聲音，一點聲響也沒有。掀開窗簾布幕，一條淒涼的街道上，寂謬夜路剩幾道魂魄飄盪。
其一抬頭與潘玅對眼，舉指挑勾。滿地碎石成洶湧拍浪，屋內開始搖晃，雨如箭下，鋒利細長地落下，轉瞬間道路成了大海。他迅速後退倒落在地板。
「水。」
他怕極了，尤其是鹹水。連湯稍微施些鹽味都無法入口，身處在偌大汪洋中絕對是惡夢，用指甲在手上摳出一痕傷口，那泛黑濃稠的血滲出。確認現場並非幻覺。
「即刻返航！」潘玅大喊，撕心裂肺地喊，雙眼原先泛黃無神，此刻卻噙滿淚水。
他高舉兩手，任何它們在燈光下顫抖。滿屋冰冷空氣進到他肺部後並沒有安分下來，成了銳利冰晶狠狠紮在上頭，潘玅便不敢再大口呼吸，雙手成掌捂在臉上，試圖哈氣暖活它們，卻不料氣息在上頭便成霜附著在上。
四肢僵硬的他再也沒辦法撐著站了。躺倒在地上後，連捲曲的力氣都沒有。他餘光瞄向窗戶，那區塊成了單調斑駁的牆，在移開目光看向門口，也成了牆壁。
天花板的燈卻成了一扇窗。
慘白燈光搖身成了烈烈暖陽。幾分天旋地轉後，潘玅在意識模糊中，魂魄分離。脫離軀體後，他看到自己滿臉慘白，口吐白沫。雙眼半睜卻只見眼白。脫離重力後，他可以飄盪浮游，但那刺骨冰寒依舊。那光亮透過天窗揮灑而下。
潘玅觸碰不得日光，稍微被照射到就會滋冒黑煙，牽動全身痛感。
正午時分只能窩縮在角落。
他的雙眼成了黑色窟窿，因為直視太陽太久了。而雙手被灼燒成比塵埃更碎小的碎屑。在這封閉空間內，他不聞五音、不見五色、不知五味。卻只剩從心底升起的冷感與充斥全身的痛感。
潘玅不懂。為何自己會遭此苦難，即便他脫離軀體，無意徘徊。
還是被牢牢釘鎖於此。再過不久，他就會歸於虛無。最終他便不再怨嘆，內心清淨，不再作為。目不能視，憑著印象走到房間中央。等待下一道溫旭日光傾落。
潘玅張口想說點什麼。太久沒思考的腦袋無法構築出劇本。
最後只用氣音飄出：「不可說……不可說。」
慘弱的聲音並不會成為絕響，他會一直迴盪於此，讓此音旋繞至上。但不會被任何人聽見。突破層層阻絕、空間、維度的意念，會歸於天道。
如同這場幻覺只存與潘玅腦內。
他最後死在他房間內，直至惡臭撲天蓋地席捲鄰房那點微不足道的小世界。最後這狼狽慘樣被揭露在報紙上，那希望之絲纏繞而成的紙張上。
潘玅，他不聰明，但死得很玄妙。誰知道呢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