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黃金
陶德感到相當的不自在，尤其是跟邪教成員約定在現代化玻璃帷幕的星巴克。
對桌的男子完全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妥，逕自說著，「從毛孔中把黃金挑出來，簡單的工作，簡單賺錢。」
赴約之前他做過很多演練，對著鏡子自信滿滿地練習書上的談判技巧，如何從簡單的對話之中獲取更多的訊息。
但是對方說得遠比設想的還要──愚蠢。
與其成為對比的是桌上的小瓶子，瓶子裡的金沙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瓶子很沉，陶德夾出最大顆的金沙，劃過試金石。是純金，是真的純金。
「地點在哪裡？」陶德盡量使自己的聲音不要發抖。
對方笑了一下，掏出一張名片。上面寫著約翰布朗，背面是孔雀酒店的某一間房間號碼。
孔雀酒店位於市中心，以完善的服務作為主打招牌，可以說是全世界最安全的地方，陶德曾經去過，在自己晉升為副經理的那晚，他說什麼也要踏入孔雀酒店，因為未來或許會常常為了生意出入，全家人在一樓的餐廳用餐，這已經是自己所能觸及的極限。
老婆笑瞇瞇地拿出珍藏的威士忌，那是結婚時留下來的，滋味很是特別，總讓陶德想起婚禮上的幸福與歡快。
他真的懷念老婆的笑容，也懷念沒有爭吵的家。
陶德把名片翻到後面，「今天下午兩點？三個小時過後？」
「是的，充足的光線是我們的朋友。」約翰笑著把肉桂捲塞進自己的嘴裡。
***
短暫的約會令陶德深深地苦惱。
錢，對，自己需要用錢，而且是迫切的需要。
每個月瞬間歸零的戶頭令他感到恐慌無比，好像有隻寄生蟲住在銀行帳戶裡面，貪婪地吞噬金錢。
陶德討厭開口閉口就是錢，他認為，為了錢奔波的傢伙本身就是不入流的存在。
那種東西，夠用就好。
但是現在，陶德低頭看著自己點的美式咖啡竟然有些肉痛。
「可惡……」他邊看手機螢幕上的紅線綠線，一邊往咖啡中加入大量的砂糖與奶精，喝得涓滴不剩。
腸子發出響亮的叫聲。
一段時間後，陶德出現在孔雀飯店的那間房門前面。
他抹去臉頰上上的汗珠，腕上的手錶顯示13:55，差這麼一點點就遲到了。
陶德甚至開始懷疑約翰有沒有辦法準時抵達這裡，自己可是馬不停蹄地轉車趕路加上小跑步呢。
房門準時打開，是約翰。
「不好意思久等了嗎？快請進來。」
「沒事。」陶德收起手機，「我也剛到。」
真不愧是孔雀飯店，房間內異常奢華，外邊的陽台是露天游泳池，有12個男男女女佇立著。
約翰笑著說，「他們跟你的工作一樣，怎麼說，這種細活越多人做速度越快，況且毛孔被塞著很難受，能夠早點結束最好。」
「當然。」陶德心不在焉地敷衍回應。這時他的心思放在房間的配置、以及最短的逃生路線。
約翰發給每個人一根縫衣針，自己脫了精光躺在泳池旁的躺椅上，悠哉地把手中的水杯喝光。
奇蹟出現了。
約翰身上反射出點點金光，原來是大大小小的毛孔裡「長」出黃金，在太陽光下閃閃發光。
「各位，開工了。輕輕挑出來就可以了，皮膚底下可沒有黃金，請不要嘗試把我切開，還有挑的時候不要太用力，會痛。」
大夥如螞蟻吃糖水般擠在約翰身旁開始挑金，身材瘦小的女性甚至鑽到躺椅下方，就著空隙工作著。
「這個現象大概只能維持三十分鐘，累了就換人，黃金大家平分不要急。」
輪到陶德挑金的時候，他故意捏了約翰的皮膚一把，觸感是正常人的感覺，金粒只存在表面，而且挑掉以後，黃金會無中生有地自毛孔中長出。
陶德不經意地抬頭看向約翰，而約翰正好也在看自己，並且給予一個微笑。
時間過去二十分鐘，在眾人的努力下，沙金累積有兩個拳頭大小。
陶德讓出位置準備讓眼睛稍作休息，並且喝杯水潤潤喉。
他隨手拿了旁邊桌上的玻璃杯，注滿清水灌入喉嚨。
一絲絲微不可察的酯類香氣掠過舌稍味蕾，陶德認得這股味道，是威士忌的味道。
這個杯子是約翰用過的，也就是說，剛才約翰喝下的是超級稀釋的威士忌水。
瞬間，他想通其中的機關。
陶德評估了一下，三十分鐘後約可累積三個拳頭大的砂金，按比例自己能夠分到的差不多就一個拇指大小，換算大概是四千美金，報酬很是優渥，尋常工作哪來半小時四千美金的報酬，但是……
陶德拿出手機，剛才看似好轉的價格不知哪個瘋子開始倒貨，成交價開始節節下跌。
可惡，早知道金早價格還過得去時認賠殺出，就算現在急忙掛單，也是賠的一屁股。
錢……自己是真的需要錢。
陶德打定主意，無論如何要在這場兼職中盡可能地得到更多的報酬。
陶德在清水中滴入幾滴威士忌，模仿剛才那細不可見風味，然後推開跪在約翰臉邊的女人。
而約翰還沒發現自己即將大難臨頭，還是閉著眼睛享受眾人的服務與日光浴。
陶德捏開約翰的嘴，強迫把水灌入。
儘管陶德已經有意模仿約翰喝下的濃度，但實際上的濃度還是比約翰自己調製的還要濃上好幾倍。
果然如同自己的推理，原本如粉刺粗細的黃金產量瞬間成倍、翻倍、大爆發。
綠豆大小的黃金瞬間擠滿約翰全身上下的毛孔，看起來就像是身患嚴重皮膚病絕症的病患那樣噁心，不過創口變成黃金罷了。
大家見狀，更是勤奮地挖取黃金，約翰發出痛苦的聲音，但隨即被壓制住不讓動作；大夥重頭到腳不放過任何一個毛孔。
不過毛孔不再源源不絕地產出黃金，而是挖掉以後就沒了，留下深紅色的空洞。
最後桌上出現黃金小山，同時有人發現，可憐的約翰已經死了。
原來是臉上的毛孔擠滿黃金時堵住鼻孔與嘴巴，想要掙扎卻因為黃金撐開毛孔導致皮膚緊繃無法動彈，就這麼活生生窒息而死。
有些人暴怒、有些人恐慌、有些人哭泣。大夥都有同樣的想法，為什麼自己會這麼倒楣，兼個簡單差事卻碰上死亡事件。
或許是「黃金奇蹟」的一連串動作還沒結束，約翰的身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萎縮乾燥，肌肉與骨骼發出沙沙聲響變成燃燒過後的灰燼。
灰燼中露出了一點金色的光芒，陶德用指甲夾出，是一小片不規則的黃金。
「我們真是太幸運了。」旁邊的男子說。
陶德在心中暗自認同男子的說法。
確實，連屍體都不需要處理，只要現場所有人守口如瓶，約翰布朗這個傢伙將會以失蹤人口處理，或許警方還會派人到附近的公路或是山區晃晃，然後跟對方家屬說，「抱歉女士，我們已經盡力了。」這種罐頭包裝話術。
分贓時刻，陶德要了包含約翰體內小金片的的那堆黃金。
對其他人紛紛投以感謝的眼神，誰也不想要自己的黃金有從約翰體內跑出來的「分泌物」，而且是無火自燃後的產物。
約翰是個普通人，正常狀況下要他先選，他肯定不會充當什麼英雄去選擇這堆黃金，但是在理解威士忌與黃金之間的關聯後，那就不一樣了。
經歷過這場荒誕的兼職後，陶德鑽入自己車內，踩足油門，穿梭在大街小巷。
他刻意在黃燈閃爍時放慢車速，然後再轉變前一刻加速衝過路口，好擺脫任何有可能跟蹤自己的人。
最後他來到市郊超市外的停車場──17:20，這座賣場已經打烊下班，停車場空蕩蕩的。
他確認附近沒有其他人，小心地從袋子中夾出那片黃金，對著陽光調整反射角度，果然看到那幾不可見的紋路。
黃金的表面有著許多淺淺的螺旋紋路，緩慢地旋轉著，很像是在清水中丟入沾滿顏料的畫筆。
「好像，變慢了……」
陶德很確定，他在飯店確認的時候，螺旋紋路動得相當明顯，難道是脫離人體太久？
這不是一個很好的想法。陶德感覺後腦杓涼涼的，但是他又無法驗證這個想法的正確性。
機會稍縱即逝，是要把黃金丟回袋子中一起變賣，大賺三萬六千元美金，還是……
陶德吞了一口口水。
***
陶德回到家時已經是18:30了。
以往妻子最討厭他沒事不待在家中，只知道往外跑。
而且今天特別跟公司請假就消失一整天，陶德知道回去以後一場爭吵已經無可避免。
推開家門，撲鼻而來的是烤雞的香氣。
妻子滿臉向笑容地從廚房探出頭，「寶貝你回來啦，來幫我把烤箱裡面的雞拿出來。」
「怎麼？今天發生什麼好事嗎？」
「好事？你不是最清楚嗎？」妻子為蛋糕擠上奶油，頭也不回地說。
陶德第一時間想到今天與「邪教」碰面的荒誕，但是理性告訴他，妻子不可能知道這件事情，難道說今天是結婚紀念日？又或是哪個該死的紀念日被忘記了！
妻子見他一臉茫然，笑著說，「你之前買的半導體股票，今天不知怎地大漲狂漲，好像小孩子在股市上面塗鴉，這就樣咻！一飛衝天。」
聽到精確數字以後，陶德樂壞了。
只是賭一口氣不肯認賠殺出的股票竟然翻了好幾倍，「一個禮拜後賣出……不，三天，不！明天就賣出！明天就退休！」陶德大吼。
「明天退休是太誇張了點，不過我喜歡。」
明天賣掉股票的錢大概只足夠夫妻兩平淡度日，終身不需要再工作，要過上好日子還有一大段差距。
但是，陶德還有黃金啊。
「哈哈哈，今天真是我的幸運日，我是說，我們的幸運日！」
「完全正確，今天要好好的慶祝一番，要最盛大的慶祝。」妻子笑著說。
可不是嗎？他看著妻子臉上的笑容、感受空氣中食物的香氣與溫暖的氣氛，早上還在為要不要為了錢去赴約邪教的心情簡直像是開玩笑一般。
心情放鬆，陶德真的覺得自己餓了，餓到可以吞下一整隻雞。
他隨手拿了一塊盤子中的巧克力，放入口中，咬下。
威士忌糖漿奔湧而出，是酒心巧克力。
狹縫干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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