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0 - 弧底之淵 (16)
她屏氣凝神，專注於自己的感官與呼吸，留意周遭的動靜。
在黑暗籠罩的夜晚，肉眼能看見的東西並不多，但她能看得更遠、更清楚一些──幾公尺以內，沒有除了她們以外的人。
艾玟眨了眨眼，強逼自己熟悉這施加在五感的魔法。拜無所不能的魔力所賜，映入眼中的景物變得非常不一樣，人或物體的輪廓加深了許多，就像畫在白布上的黑筆痕跡，便是那麼地明顯；在某些不特定的部位上，一團如一朵花般大小的白光閃耀著，幾乎每棵樹木都有微小的亮點，她們當然也不例外。
奈特的光聚集在手腕，夏莉的則是在腦部。艾瑪斯托的光比較不明顯，但她還是有找到，就在眼睛上。兩位斥侯是如出一轍，都集中於腳底與腳跟。
蒂蘿娜還沒和她仔細說明那光代表著什麼，但她隱約能參透當中的奧妙。也許那是生命匯集之地，是真正的神明──或是世人不知道的某種存在所刻劃出來的傑作，是每個人最獨一無二的特點。那位古神教導予她的事物總是有用的，不過直到目前為止，蒂蘿娜似乎還在隱瞞某些事情。
她不打算刻意詢問，除非對方願意和自己談。
就在這時，奈特忽然停下腳步，轉頭說道：「小心點，別摔下去了。」
艾玟低頭一看，腳邊確實有條挺寬的溝。她收起謹慎又小的步伐，跨開雙腿，順利地躍過。等到身後的兩名魔法師也都安全過來後，她們才再次出發。
卡諾帶她們走的路多為叢木中的小徑，就算地形上有高低落差，也都是不怎麼危險的緩坡。她感覺一夥人正往高處走，周遭除了陣陣的足音外，還多了微弱的流水聲。
隨著更加深入黑暗，那水聲是愈來愈清晰，甚至大到足以蓋過她們的腳步聲。寧靜一被趕走，卡因的膽子就大了起來，頻頻轉頭和弟弟與奈特說話──幸好不是閒話家常，而是在討論附近是否有懸崖之類的高地──不然夏莉大概就要大發雷霆了。
她聽到一些他們的談話，知道隊伍正在前往某個崖角。她們又走了一段時間，卡諾才終於停下腳步。
「就是這裡。」卡諾說，隨即站到一旁，讓出空間。
眼前沒有枯木，只見得染上灰暗的天空，還有掛在遠邊的月亮。她向前走了幾步，右手抓住細瘦的枝幹，站在高聳的山崖邊緣，伸了伸脖子，微微探出頭，往下看去──這下方正好是河谷，涓水從山洞口流出，直直落到谷底，形成並不怎麼壯觀的瀑布。畢竟現在一個月都不見得會下一場雨。
抓住她眼球的不是瀑布，而是散落在河谷底部的幾團紅點。艾玟很快地就意會到那是什麼，塔瓦奧德的燈火。
「如果他們要紮營，必然會趨近水源地。一旦如此，要猜中他們正確的位置，這就不是件難事。」奈特補充說明，語氣緩和了許多。
聽聞騎士的話，艾玟才茅塞頓開，不由得發出佩服的感嘆──難怪我們要走上高處，又在途中就聽到水聲。她還以為走上卡諾的路線充其量是要避人耳目，從沒想過可以倚靠水源來追跡。
夏莉的頭突然從一旁鑽出，嚇了她一跳。裁決長和她一樣眺望著河谷底部，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正當她以為對方是不是在沉思的同時，附著在夏莉頭上的光竟開始閃爍，並匯聚至眼睛之上。同一時間，那張緊閉的嘴也動了起來。「有沒有辦法再下去一點？我看得到他們的軍營，但沒能分辨出它們的差別。這關係到我們能不能有效率地摧毀敵軍的指揮系統。」
她強化了術式，再次俯瞰下方──誠如夏莉所述，紮於谷底的帳篷雖清晰可見，但它們的數量實在太多，就算能夠精準地將魔法打在每頂帳篷上，若是沒辦法找到目標，充其量也只是盲目的瞎猜而已。
「有是有，但我不建議那麼做。」卡因雙手插腰，語氣中盡是為難。「有條崎嶇的路能通往底下的山洞，只要經過那兒，就能再去到更靠近河谷底部的峭崖。」
卡諾搶過他大哥的話，把話說了下去：「那路可不是普通地難走。陡就算了，很多地方都小到只能單腳立足……白天倒還好說，現在可是夜晚啊。只要稍不注意，就會摔落谷底，除了粉身碎骨外，還會變成烏鴉明日的早餐。」
夏莉哼了一聲，隨後閉上了嘴。艾玟對此感到有些驚訝──從連結的另一端所傳達過來的情緒是起伏不定的，她以為夏莉還會再多說個幾句，但對方並沒有。艾玟看得出這晚的裁決長多次忍住了想要破口大罵的衝動，也許是修養變好了，也可能是她們所處的情勢不容許一絲的吼叫。
「如果沒辦法更靠近的話，我建議只破壞他們的補給與輜重隊伍。」艾瑪斯托的聲音插進了對話。「殺死或生擒塔瓦奧德的魔法師本來就不是首要目標，只要我們能打亂他們進攻的步伐，聯軍定能輕鬆應付。」
艾瑪斯托的擔憂不是沒有道理，但蒂蘿娜不會就這麼善罷甘休的。她身為古神的容器，又是被這股力量所帶來的恩澤寵幸，當然也想要完成對方交代的每項任務──何況現在並不是一籌莫展呢。
「有個好法子。」艾玟出聲：「我需要妳們的幫忙。」
她的這番話一出，夏莉和艾瑪斯托便互看了一眼，臉上流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不愧是大陸上最為出色的魔法師們。
「替我們注意一下四周。」夏莉走回到她的身後，並吩咐奈特和斥侯。「接下來我們會有一段時間無法動彈。」
騎士不明就裡地應了一聲，倒也沒有多問什麼。那三人各自散開，站到了五步之外，警戒著變化莫測的黑暗。那樣是再好不過，畢竟她們即將處於非常脆弱的狀態──哪怕是一條狗，也可能咬得破三人的咽喉。
兩條手臂搭上了她的肩膀，艾玟深吸一口氣，閉上雙眼，將自我埋入最深沉的意識，細細地感受著流入體內的魔力，也挖掘那份蒂蘿娜贈與的力量。
奈特看著眼前的景色，不禁為之屏息。
在他終於習得魔力的使用方法後，他的視野就產生了明顯的變化。從前未曾見過的光輝匯聚在每位魔法師的週遭，就像是服飾上的緞帶一樣，多有不同樣的樣貌與顏色──有的細長如絲，渲著烏紫與鈷藍；有的則如一件外裳般厚重，每次搖曳都繪出霞紅和寶綠。
雖是如此，它們之間依然有著共通點：當魔法師真正確立術式時，這些光便超越原本的型態，成為色彩斑斕的洪流。在他眼中，現在就有三道不同的光纏繞在艾玟身上，各自閃耀著不同程度的潔輝，幾乎要將那名女孩的存在及周遭的黑暗吞噬殆盡。
他暗自為利耶兄弟高興，因為他們不必看見這麼刺眼的畫面；同時也為自己感到欣喜，因為他終於能看到另一種境界的種種事物。奈特尚不能明白她們是如何辦到的，但隱約知道那不是他做得來的──就連自己的魔力都很難掌握得好了，遑論要引導其他人的魔力呢？
騎士沒有讓雙眼駐足在她們身上太久，只是多看了一眼，就轉過身子幹活。林中的黑暗依舊深沉，這對剛才看了那些光彩的他而言，已等同於墜入全盲的世界。
正當他想搓揉眼睛時，腦中忽然閃過一道新奇的想法……不，那絕非是能冠上新奇來形容的事物，但對他來說是新穎的。
奈特當即握住劍柄，在空無一物的內心裡佈下唯一的思考。他想像自己有雙看不見的手，用尖銳的指尖刺穿皮膚、撕裂內臟，將之直直沒入鮮紅底下，在痛楚中攫取某樣看不見也摸不著的東西，哦，存在於幻想中的他呻吟了一聲，他找到了。
那是魔力，但還只有微不足道的量；他繼續挖掘，投入更多的意識，漸漸地攬起一團潔白的球體。奈特覺得自己做得很不錯，也認為現在的狀態很好，於是把它放到臉上──更確切的位置是那雙清澈的藍眼。當光輝接觸到雙眼的一瞬間，他的視界突然有了不同的轉變。
黑暗仍然籠罩著世界，但他卻能夠看清所有東西。前方是叢草亂生的一片枯林，也正是他們剛才走來的那條路；他低頭往下看，腳邊有一截斷掉的樹枝，左前方有顆不算小的石子，如果冒然走過去，可能會被絆倒；利耶兄弟的臉變得相當清晰，他甚至可以數對方臉上的疤痕有幾條。
當他再度轉過頭時，圍繞在艾玟身上的光又變得更加明晰。先前是整團的光輝，但他現在能分辨得出蘊藏其中的奔流，大的如宗廟的稜柱，小的如衣物上的絲線，全是那三人集結起來的龐大魔力。
霎那間，艾玟回頭，兩人的視線重合了一瞬。他先是在對方眼中看見驚訝，但隨後又恢復了正常，她再度轉過頭，繼續執行只有她才能勝任的任務。
眼看艾玟那邊進展順利，也覺得自己死盯著她們不放是有幾分失禮，於是他撇過頭，凝視起黑暗。
這處境令他不禁想起過去守夜的時光──比起下功夫在眼睛，他更傾向於用聽的，用雙耳捕捉萬物的動息；不過現在不太一樣了。魔法賜與他的視野足以穿過黑暗，他倒認為耳朵不太重要了。
念頭一轉，他又開始思考著別的事。既然魔力是可以被形塑的，那不管要將它放到哪兒，應該都是沒有問題的……耳朵能行得通，鼻子或雙手也不失為一個選項。他一下子就好奇了起來，究竟會是強化過身體的魔法師跑得快，還是一匹年輕耐操的騾子會勝出呢？
在快要被雜亂的想法淹沒之際，他忽然看見遠方的叢堆有微小的動靜──有兩位穿著塔瓦奧德服飾的人手持火把，走過那樹叢，慢慢地向這兒靠近。
他沒有讓視線離開對方一秒，當即找到卡因，和他說明這一情況。「有兩名敵人。他們在北北西方位，與我們尚有一段距離，似乎還沒有發現我們待在這兒。」
「你怎麼知道？」卡因驚訝地低語，手指已經搭上筒中的一枝箭。「雖然我很想，不過我沒有把握能夠一箭放倒一人。這邊實在太黑了，很容易射歪。」斥侯又頓了下，「然而，如果有機會讓他們大叫，事情就會變得更加糟糕。」
「等到他們夠近，你自然會看見他們──他們帶著火把。」奈特從劍鞘中抽出愛劍，低聲向卡因囑咐道：「你放倒拿火把的塔瓦奧德士兵，另外一人就由我收拾。」
那時，卡諾也來到他們身邊，帶著緊張的語氣詢問：「怎麼了？」
雖然三人一起出擊會大幅降低失敗的可能性，但艾玟她們可不能沒有護衛。「我和卡因要去解決敵人，你就留在這兒，看顧好那些魔法師。」他的這番話讓不發一語的卡諾連連點頭。
奈特立刻動身，繞著迂迴的路，從側方慢慢接近那二人。他的腳步踩得很輕，避開所有地上的枯葉與斷枝，沒有發出半點聲響。
當他足夠靠近時，對方都還在聊天，絲毫沒有察覺到他的存在。他向一旁看去，正巧瞥見卡因已將箭矢搭在弓弦之上，隨時準備下手；他自己也握緊了劍柄，就等卡因放出那箭。
說時遲那時快，拿著火把的那人忽然向後倒去，連一聲哀嚎都沒能發出來。他知道這是信號，就趁另外一人連忙查看同伴的情況時，將劍砍向對方的頸脖──不，他在真正痛下殺手前，就因為其它的想法而停止了動作。
從劍鋒改為劍柄，他狠狠地砸向對方的頭頂，僅一下就敲暈了那人。奈特想做到完美，於是走到拿火把的士兵身旁，發現箭矢竟不偏不倚地插在咽喉上，根本不須再採取多餘的處置。
他將火把上的明火踩熄，扛起被他敲暈的士兵，返回艾玟她們身邊。
創作內容
魔女130 - 弧底之淵 (16)
原創／魔女 (1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