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遲了一會兒，才做出回應。
「妳喜歡我嗎？」
「……你應該知道答案吧。」
「哈哈……說得也是呢。」
我可不是愚笨的輕小說主人翁。
跟我考同一所大學，每天來我家蹭飯，早上偷鑽進我的被子裡，甚至穿上薄紗睡衣，對我身旁的女孩子宣示主權──還搞到自己著涼。
要是對我沒興趣，行為還如此踰矩，那就單純只是個臭婊而已。
「妳應該很清楚，我絕對不會在這種時候趁人之危吧？」
優芙皺著眉頭，眼神中盡是不滿。
「那你幹嘛撲上來？」
我心虛地擠出不能稱之為理由的藉口。
「呃……那是因為我不小心落入天使的陷阱……」
「又在逃避問題了……」
優芙呢喃中的某個細節令我有些在意。
「又？」
「從高中就是了！什麼叫做『等我靠版稅賺大錢後，妳就嫁給我吧。』你就不能堂堂正正的告白嗎！」
她毫無畏懼，正面衝撞我的疑問。
「憑什麼替自己鋪好的退路，冠上冠冕堂皇的藉口、啊……」
優芙用盡全身的力氣，沙啞地吼叫。在語句還沒落下，就忍不住哽咽起來。
她抬起雙臂，試圖用手臂遮掩潰堤的情緒。
「我是想等到配得上妳……到時候再……」
「嗚……過分……爛男人……討厭你……嗚咳……」
看著她不停落下的淚珠，我連句子都說不完整了。
我認為自己的想法沒錯，但、那聲聲罵聲仍令我心痛。
我只能咬緊下唇，不發一語地承受喜歡的女孩子對自己一字、接著一句的咒罵。
痛罵幾句之後，稍微平靜的優芙才慢慢止住淚水。
「你為什麼……都不講話……」
「……抱歉，妳哭的樣子太可愛了。」
「我都哭了你還說這種話！大便政一！」
糟糕，她好像真的有點不爽了。
但是，如果不用玩笑話稀釋心情，我恐怕會跟她一起哭成一團。
「政一。」
優芙開口的語氣有些強硬，不給我顧左右而言他的機會。
「親我。」
我遲了一秒才理解她剛才的話。
「等等，現在是接吻的時機嗎？」
「不是，這是你一年前就該做的。」
她指的是《那女孩的精湛演技》完稿後，我向她告白的那個晚上。
如果當時我是用正常方式告白，現在應該早就跟她成為情侶了吧。
時至今日，優芙成了眾所周知的高人氣繪師，而我仍在原地踏步。
當我努力向前邁進時，優芙卻在我的前方跨出更大的一步，把我遠遠甩在身後，就像是永遠追不上塔矢亮的進藤光。
但、即使很難追上──
「我還是希望，可以等我配得上妳之後再……」
「那要等到什麼時候嘛！你在心裡寫下這種中二誓約，但努力根本不夠啊！」
「我哪有努力不夠！」
「只要還沒跟我在一起，就只需要維持最低限度的努力──你敢發誓自己沒抱著這樣的僥倖嗎？」
「當然沒──」
「那你的《異世界》怎麼樣了！」
優芙以不容質疑的巨大音量，直接打斷我。然而，這項指控卻讓我滿腹委屈。
「……不是妳叫我寫新作品的嗎？」
「我又沒叫你捨棄舊作品！」
「我──」
「明明只要每天多騰出幾個小時，就能同時進行《巴噁》跟《異世界》，為什麼你這麼輕易……就捨棄其中一部作品了？」
「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像是上學──」
「你的覺悟不夠！」
「妳太無理取鬧了吧！」
「難道我沒資格罵你嗎！」
「唔……」
太有資格了。
扣除吃飯睡覺，優芙的生命全都消耗在畫圖上，每天坐在繪圖螢幕前的時間，基本都是15個小時起跳。
以她的努力程度，有資格鄙視任何一位散漫的創作人。
但是──
「優芙。」
「怎麼了？還有什麼要辯──」
「妳多久沒去上學了？」
「……」
「不要默默移開視線啊，臭小子。」
雖然在「創作者」的領域中，幾乎無人能望其項背──但，那也僅限於「創作者」。
以一名「普通人」而言，優芙整個人就是悲劇。
不會自己洗COS的衣服，拍完照後就亂丟在床上。
只要穿長度超過膝蓋10公分的裙子，三個彎腰會露出兩次內褲。
雖然從我這邊抄了食譜，但自己做的實在太難看，所以大部分都是拍我做好的成品──這件事絕對不能讓巴哈姆特知道。
與其說她「擅長畫圖」，不如說她「只會畫圖」──這樣的形容更加貼切。
「不管啦！你就是什麼承諾都不做，什麼責任都不用負，才會害我單身到現在！」
「惱羞成怒嗎！」
「啊吧吧吧──我聽不見──咳咳咳！」
亂吵亂叫的優芙沒喊個兩下就開始咳嗽，臉上的顏色越來越紅，聲音也宛如一台沙啞的收音機。
「都……都是政一的錯……咳……大便……」
一直被說是自己的錯，搞到連我都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錯了什麼。
不，或許我也有錯吧。一點點。
如果──我是說如果。
如果我哪天真的不寫、又或是打從一開始便不曾寫過小說，我就不會妄想將她的人生描繪進我的未來藍圖中嗎？
不可能的吧。
無論是否從事創作，我都不會捨棄「優芙」這個──當我自大好了──預定的妻子。
不需要什麼令人怦然心動的事件，只不過是如同家人般的朝夕相處，一同度過國小、國中、高中、大學的時光……僅僅這些，就已經足夠了。
僅僅這些，就足以讓我喜歡上她了。
雖然她不會照顧自己，不會照顧別人，嘴巴惡毒，又愛惡作劇……但如果未來的日子沒有她，我的人生應該會變得索然無味吧。
一輩子都會跟她在一起，這在我心中早已是理所當然的常識。
既然如此，為何「成為作家」的理想，反而成為與她在一起的「阻礙」了呢？
優芙的指控句句屬實。
我在逃避。
始終挾著「出書之後，才能跟優芙在一起」的藉口，逃避之後會發生的事。
網路霸凌──這麼說或許有點過頭，但相去無幾。
無名小說家配上破萬追蹤的人氣繪師，外人的閒言閒語可想而知。即使當時發表《巴哈的達人們，真的很棒》時，我是以「委託」的名義介紹優芙，一定也有人在私底下閒話。
靠插圖賣文字的爛作品──諸如此類的批評，就算在業界也比比皆是。
我只是在逃避而已。
我逃避著當我們公開關係後，閒雜人等的嘲弄與批判，這種可悲的結局。
原本是為了跟優芙在一起才開始寫小說的，如今小說反倒成為阻礙我與優芙的枷鎖。
只要捨棄「創作者」、以「普通人」的身分跟優芙在一起，上述的問題就能煙消雲散，這點我再清楚不過了。
但如今的我，無法捨棄小說。
沒有優芙，我的過去會一去不複返；沒有了小說，我的未來也將在汪洋大海中飄渺不定。
優芙的青春是有限的，我卻舉著「夢想」的旗幟，附著在不上不下的位置，任由時間日復一日流逝──確實，我是在逃避。
日常生活、經營人氣、投稿出書……包括承受網路霸凌，只要持續走在這條道路上，這些挑戰必定會同時襲來。
每個在業界功成名就的作家，也都是這樣走過來的。
那麼就、拿出一點覺悟，別再逃了吧──
「優芙。」
「哼……」
看來她還對剛才的事懷恨在心，鬧脾氣似地把頭撇開。
「我喜歡妳，跟我在一起吧。」
優芙鼓起的臉頰稍稍消氣，她緩緩把頭轉正。
我們用眼神互相試探，彷彿在解析對方的思緒。不知經過多久後，優芙忍住嘴角的顫抖，擺出一副預料到一切的從容態度。
「……親我。」
「進展一定要這麼快嗎……」
「今天不親，以後永遠都不讓你親。」
「我一定會被妳逼婚……」
優芙不回應我的吐槽，默默抬起下巴。
我閉上眼睛，深深吸氣，慢慢將臉靠近，
僅僅只是──蜻蜓點水地輕啄一下。
有人說，初吻的味道是蘭花的香氣。
有人說，初吻的味道如同草莓冰淇淋般甜蜜而清涼。
「欸嘿嘿……哈哈……」
至於我的初吻……
「哈、哈、哈──啾──」
「啊啊啊！髒死了！」
「唔、這麼快就嫌棄我了嗎！」
「這跟那個是兩回事！為什麼打噴嚏的時候不把頭轉開啊！」
「因、因為，我才剛剛初吻喪失，腦袋還在打結嘛嘛！欸嘿……啾！」
這回我躲得快，連忙抽了兩張衛生紙擋住優芙的噴嚏攻擊。
我的初吻，是夾雜著壽司與鹹光餅的口水，以時速177公里噴在臉上的悲慘氣味。
在那之上，還有「必須更加努力才行」的義務感。
其他還有覺悟啦、驚慌啦、不安啦、恐懼啦、震撼啦──
好啦，我承認。
初吻真正的味道，是宛如將十九年來的思念，用僅只一秒的接觸迸散開來，這種令人心跳加速、又充滿幸福的味道。
創作內容
《她的演技騙過全世界》 (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