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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達人專欄] 【奇幻短篇】夢中的喬安娜

作者:大理石│2020-01-31 16:24:37│巴幣:518│人氣:292
※海洋,廣袤如宇宙、深邃似虛空的恐懼之源,也是各路驚悚創作愛用的經典題材,尤其是近年來洛夫克拉夫特式恐怖逐漸走入比較不小眾的小眾圈裡,克蘇魯神話中棲息於海洋的邪神克蘇魯便是多數人最愛玩的主題。
※不過很遺憾我這次頂多也只是稍微觸及關於可怕的海洋而不是真的寫關於海洋的恐怖故事,而經歷這次探險之後,厄米特大概短時間之內都不想跟水扯上關係了吧。
※順帶一提,本次篇幅比較長,總字數約為兩萬五千字。
※實在是好久沒寫過這種長度的短篇小說了呢!




----------夢中的喬安娜

  蒸氣輪船駛過祖母灣尤格格(Ugogo)的頸環,惡魔山看見它的外輪在水上翻滾,浪花雲散、齒輪吟誦,輪船在尤格格的湛藍軀體上留下了一抹白花。從殖民者的高塔駛向三角之城,蒸汽輪船咿咿嗡嗡地在祖母的懷抱中搖曳,浸淫在那閃耀的水色、刺鼻的鹽風。

  甲板上有群人正在跳舞,他們抓著十尺高的蘆葦束隨著鼓陣起舞,那些人沾土的腳掌踏平了波濤,狂喜此起彼落;他們在海洋中心起舞,舞群中的人不分男女都赤裸著半身,口中唱誦著溫庫倫庫魯(Unkulunkulu)的出現。

  那位溫庫倫庫魯誕生於蘆葦中,祂在出生之後又從身邊的蘆葦中拔出了人類與動物,生命因此到來。創生者溫庫倫庫魯在天上擺了一燃燒的猢猻樹,燃木就成了太陽,祂在水裡埋了一塊乾燥的煤炭,冷炭就成了月亮,於是人們高聲慶賀著,說偉大的溫庫魯庫魯將光芒贈與世間,讓混沌流動如水,終成時間,而後祂揮舞著手腳就闢出了山林原野、流下的汗匯聚著成了川水湖洋,溫庫魯庫魯創造了一個無邊無際的世界,讓那些同樣蘆葦中誕生的生命在那奔跑。

  如果沒有溫庫魯庫魯就不會有世界、不會有傳承祂知識的萬物生靈與人類,所以今天人們在此舉著象徵著彼此的蘆葦大聲唱誦,如那墜地之時的初生啼鳴。

  溫庫倫庫魯、溫庫倫庫魯!在甲板上慶祝的人們大喊。溫庫倫庫魯、溫庫倫庫魯!

  他們的聲音與鼓擊掃過了整座海域,空中的海鳥與之啼唱,彷彿也在呼喚祂的名字,天地間充斥著萬物對溫庫倫庫魯的祈語,今天這是萬物的誕生日,是生命開端之時。

  但這時有位沒有參與慶典的女人說道:「小心點,波汶。」

  她穿著黃色的裙裝孤身坐在艙房內的小床邊,她古銅的肌膚在圓窗前閃閃發亮,粼粼波光形塑出那個女人的五官,那對豐厚的唇瓣欲吐熱情、小巧的寬鼻觸動心頭,對眼玲瓏,讓一雙刀眉吊掛在棗圓的臉上,但那頭捲曲而粗糙的銅黑髮絲盤綁成了生硬的髻,美麗、卻和她格格不入。那個女人叫喬安娜,來自三角城的喬安娜,她望著海上無雲的藍天,向它投以憂愁。

  果然,藍天中飄來了一片烏雲,但除了喬安娜之外沒有人注意到它的存在,甲板上的人依然高舉的蘆葦載歌載舞。

  「小心了,水域找到你了,它把你當成了出口,你的造訪將不會受任何存在的歡迎,但仁慈的溫庫倫庫魯會體諒你的,祂知道你並不如那些東西說的那麼邪惡......去吧,找到她,找到我的姊妹。」喬安娜又說道。

  她回過頭看自己所呼喚的人,在此同時窗外的雲翳瞬間覆蓋了天際,霎時風雨交加、雷霆交錯,祖母灣的海象在暴風雨的催化下變的渾沌無度。

  一道巨浪襲來,隨浪峰傾斜的船身隨之翻覆。



  ("各位旅客請注意,我們正通過一段不穩定的氣流,請您回到座位上並繫好安全帶,謝謝。")

  機長的廣播聲將傾覆的船體化為機艙,從夢中歸來的厄米特嘴裡吐了一口蒸氣,他眼瞼半開,染黑的眼珠子對著機艙的天花板好一會兒後才褪回原來的白底與藍瞳。

  機體微微晃動,正如機長所說的,他們遭遇了亂流,所幸狀況並不嚴重,機長只是百般無聊地陳述一段司空見慣的小麻煩,滿艙的乘客剛開始聽了還有些緊張,不過輕微的晃動久了、甚至減弱了,大夥也就不在意了,就和窗外的壯麗景色一般,最初的時候有些人還驚呼著泰盧司壁壘分明的植被色帶與不可思議的塹溝裂谷,有人甚至覺得自己看上一輩子都不會膩,不過半小時後他們就打開了椅子上的電視帶起了耳機,因為外面的景色至少還得持續三個小時。

  也許他們的一輩子就是這半小時,而每次搭機都能獲得重生,偶爾能重生兩次以上,直到乘客們懶得繼續過上昂貴又無聊的飛行人生為止。比起瞪著窗外的嚇人又毫無變化的景色,看看美輪美奐的紀綠片可要實在多了。相對於多數旅客而言,厄米特是屬於那種已經死在飛機上的那種人,大多時候窗外的東西已經很難引起他的興致了,好在他很少有機會去南泰盧司辦事,所以現在那個滿身紗布與疤痕的男人總算又在飛機上活了一次。

  看那南泰盧司的紅色高原一路延伸至德阿爾,烈陽刷出它懾人的黑色面容,綠色絲帶鑲嵌其中,綠帶的源流是泰盧司洲的高峰摩洛(Volo),摩洛並不是那種高聳入天的山塔,它緩和、遼闊且乾燥,是山也是高原荒野的一座岩丘,摩洛遠不如中西部受海洋季風滋潤的山嶺要美麗動人,可是殖民者們就是想要一窺它的容貌,想著它身上流出的水要如何熬過高溫烘曬才能匯入東南部的溫風海。坐在靠窗位置的厄米特也想著這個問題,在此同時他臉上的孔洞仍隱隱約約散著水煙,若不是鄰座的女乘客正在睡覺,她可能會控訴旁邊這位"可憐又詭異的健身教練"正在偷偷吸電子菸。

  「好冷,火不夠了......」厄米特自言自語著,他集中精神用體內的靈火除去寒意,寒意消失的剎那蒸氣也跟著離去了。

  機艙又顛簸了一會兒。

  當然,厄米特明白這代表有事情要發生了,就像他的委託者喬安娜提醒的一樣,儘管詞句曖昧,但十分受用。

  鬼魂託夢稀鬆平常,不存在實體的它們若要和活人談話,常見的辦法之一就是直接對當事人的靈體開口,而夢境就是絕佳的對話空間,睡夢中的人們靈魂與肉身多半處於分離狀態,因此這些鬼魂就能輕易地以當事人的靈體為平台自由地傳達各種思緒。託夢唯一的缺點是訊息極為容易遭受干擾,干擾源包刮當事者、對話者、甚至更多時候是被夢境本身介入,所以託夢能傳達的內容總是混亂不堪,因故而無法描述訊息出的事物多半只能以象徵來表達。

  一方面喬安娜要講的東西其實夠明白了,她說水域找到了厄米特,他接下來必須想辦法擺脫那場無名災難的糾纏才行,那片水困住了數以萬計的靈魂,喬安娜正是其中之一,厄米特會偷偷搭上前往南泰盧司的飛機則是為了要回喬安娜一個救命之恩;但另一方面,厄米特不懂那艘船上的慶典與溫庫倫庫魯的含意,原因之一是他和大泰盧司神話群不熟,頂多只是知道等會兒下飛機後他該拜哪位地頭蛇才能安心走路,原因之二是那場夢被扭曲了,或許是水域的介入,很多象徵都不能盡信。

  想了想後,厄米特決定在抵達三角城後要先買塊鮮奶撻來嘗嘗,之後的事情就隨遇而安吧。

  飛機上瀰漫著一股揮之不去的陰霾,鄰座的女乘客被搖醒了,她在無可奈何之下向厄米特詢問發生了什麼事,順便講了自己發現到飛機正在劇烈搖晃,值勤中的空服員正努力勸導所有乘客必須把安全帶扣好,他們隨著不規律的震盪在走道間左右彈跳,飽受怨恨的高跟鞋又承受了比平常還高上三倍的詛咒。

  警報終於響了,從天上掉下來的氧氣罩讓膠著的不安瞬間轉化成恐懼,亂流的震盪與悶耳的噪音引起了些許哭叫。機艙失壓了,飛機必須立即下降到安全高度,飛機赴衝而下,但萬里晴空中偏偏冒出了一片不合理的積雲,它體積大的無法閃避。

  飛機墜入雲層中,窗外一片灰濛,隱隱雷光在彼方閃耀。

  好冷。厄米特想著,他又呼出了一口蒸氣,接著才意識到自己口中吐出雲霧的不是身體中的水分,那是水域的水,那片水被他的身體蒸發後成了外面的積雲。

  「真是......饒了我吧......」厄米特解開安全帶離開座位,他打算躲在廁所做些應急處理,既然他能進入體內的水燃成外頭水蒸氣,理論上也該能把它們完全燃燒至分解才對。理論上。

  空服員看見那名大漢起身,一時急著要他趕快回到座位上坐好,然而她們轉眼間就靜下來了,彷彿在走道上蹣跚前進的人不存在一樣。此時有個高瘦的褐膚女性跟上了厄米特的腳步,她穿米白色的喇叭褲與一件灰褐色的休閒西裝外套,外套底下是一件細直藍線襯衫,看起來像是那種在商業大樓中努力追尋自我的中間管理階層。

  「格勒夫的野火,哼?」那名女性抓住厄米特的手說道。

  對方是女巫,厄米特覺得這下真的尷尬了,至少他覺得被稱作格勒夫的野火這件事很讓人尷尬。「嗯,你好,方便我去解決一下這場空中危機嗎?」

  「你到底做了什麼好事?為什麼你要製造這場暴風雨?」

  「現在不適合興師問罪。」

  女巫節奏性地左右點頭,看起來還算認同厄米特的話。「總之我必須讓你立刻離開這架飛機,剩下的就交給溫葦陵甘吉(Umvelinqangi)來裁決吧。」

  「等等,我知道你想幹嘛,我也認同這個處置方法,但我有權選擇自己要在哪下機,如果你膽敢把我丟到任何鳥不生蛋的鬼地方或是正下方的高原,明天我就要讓南泰盧司變成南半球上的一塊小黑斑。」

  「你這是威脅還是請求?」

  實際上那名來自南泰盧司的女巫真的打算把厄米特扔進高原裡,理由之一是以她的能力只夠把一個特定對象送往最近的地面,搞不好還沒辦法直接到地面,反正都差個幾百公尺對一隻怪物而言不算什麼,理由之二是她很害怕,那名女巫不曉得厄米特為什麼要去南泰盧司、也不懂為何他想裝成人類,更重要的是厄米特帶來了這場致命的魔法風暴,整架飛機都陪著他一起玩命,搞不好他就是想讓飛機墜毀也說不定。

  所以就丟下去吧,她會在厄米特身上做標記,如果到時厄米特還活著,就由司法部會抓回來做進一步的訊問,至於死了就算了,這種怪物少一個是一個。

  機身的晃動達到高峰,兩人的對峙在碰撞中瓦解。厄米特和南泰盧司的女巫紛紛跌了地上,此時機艙內的空氣殘量瀕臨危險線,諸位乘客與完成任務的空服員們都乖乖戴著氧氣罩在位子上祈禱,但他們倆可不是如此,女巫靠的是控制呼吸循環與氧氣使用效率,而厄米特偷了點步數把自己維持在假死狀態,他現在是用魔力和靈力控制著一具屍體,自然也就沒有氧氣上的需求,所以遭遇衝擊後厄米特很快就爬起來了,女巫則因輕微腦震盪與缺氧而陷入晃神。

  如果她昏過去,施加在乘客座艙內的暗示就會解除,一旦引起騷動,無論她或眼前的怪物想做些甚麼都會變得很麻煩。

  在混亂之際,厄米特伸手拉了女巫一把。「請幫我個忙,我想讓這架飛機安全地抵達三角城。」

  女巫感受到厄米特施捨的力量,那道火焰穩住了即將中斷的催眠術。「.....僅只一次。」女巫回答。

  「謝謝。請看好我身體,我要從裡面把那些水給燒乾。」

  語畢,厄米特的身子像斷了線似地攤跪在地上。雙膝著地,灼風揚起,他將脫離的靈體強塞回肉身中,他的火焰在靈體與肉身接合的瞬間燃為白光,光中帶著一道火環向外暴漲,肉眼可見的現象以厄米特為核心向外散發,靈火穿透了機殼、拭去盤旋於外界的雨雲與閃電。

  南泰盧司的晴空找回了飛機的影子,那片暴風雨彷彿不曾存在過。

  ("各位乘客,感謝您們搭乘摩洛聯合航空,我們回到航線上了。")機長宣布危機解除,艙內掀起一陣歡呼。



  歡呼聲收成一條線,線頭往海洋直直延伸,夢中的喬安娜靜靜傾聽那陣歡呼將何去何從。



  「......嗚咳......」厄米特咳了一聲,嘴裡吐出了一塊來自水域的殘渣,渣滓在地板上翻了兩回,隨之揮發於空中。

  地是實的,那是一片骯髒的硬泥地,地板前印著鐵閘的影子,鐵閘外頭對著的是一條懸掛著燈泡的狹窄走道與另一座空牢。

  他沉沉地呼吸,皮膚上的網狀裂痕隨著吐納的節奏滲出些許火光;他試圖動了動手、抬起雙腳,這時厄米特才意識到自己被綁在一張椅子上,而綁著他的鐵鍊上還下了咒術,厄米特不確定這是哪一種類型的咒術或魔法,但能確定那條粗重的枷鎖似乎正與某個龐大而沉重的存在緊緊相連。

  熟悉的開場,厄米特對此沒什麼怨言,他現在只求關押他的巫師集團能早點出來作解釋,不管接下來是要遣返回杜朗還是就地處置都行,彼此就別在這瞎磨耗了。

  就算沒人肯出來說明也罷,好歹讓我吃點東西吧。厄米特想著,同時他的肚子發出了隆隆的鼓噪聲,思緒逐漸昏暗。

  這路上已經消耗太多力量了,本來厄米特的身體狀況就相當差,他上個任務留下的重創尚未痊癒,而為了驅散雨雲又耗掉了大量的體力,現在他餓了,他必須在腦子動起屍體與浮游靈的歪腦筋之前趕快補充點符合道德規範的燃料。當然,在討論道德問題之前,地牢裡也要先有屍體跟遊魂才行,而據厄米特的認知,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嘿,白牛佬。")

  幾乎不可能,但不是完全沒機會。厄米特注意到有隻活幽靈站在他身旁,這很不尋常,因為巫師看管的區域鮮少會讓不相干的靈體隨意滯留,而眼前這名至少死在一百年前的老水手恐怕和巫界或魔法圈沒有任何關係。。

  「你身上有錢嗎?」活幽靈問,「我聞到黃金的味道,你肯定藏了點東西!」

  那隻幽靈散發著鹽與海藻的惡臭,而且靈魂的濃度相當稀薄,放著不管大概再一兩年就會完全消失了。由於那隻幽靈的出沒時機太奇怪,就連平常樂於和鬼魂交換情報的厄米特也不想搭理,搞不好對方是某個巫師或魔法師召喚出的使魔,甚至是忘了被送走的降靈術受害者,無論哪種可能性都非常糟糕。

  活幽靈嘀咕了一聲,抱怨自己的運氣真差,還以為自己遇到了一個可以交談的對象,隨後它抽起腰間的寬劍削下了厄米特的一片肩肉,靈體被切割的痛苦讓厄米特差點又昏了過去。「哈,你的肉真香!你是巫師,對吧!哈哈!算了,這關我什麼事?你聽得見嗎?聽我說話,你這白牛佬!......哈,不理就算了,我吃我的,吃我的。」

  那名抓起燃燒的靈塊試圖放入嘴中,但它的指頭承受不住殘留在上的靈火,火焰燒碎了活幽靈的手,它毫無作為地看著自己的手肘蒸散,接著才讓殘留的情感發出鼠逃似的驚懼反應。活幽靈喊著,它可憐的手沒了,被燒斷了;它發狂地在牢中大喊著,自己被食物咬了一口。不一會兒,殘留在劍口上的火焰點燃了活幽靈的身體,它輕飄飄地在火中發出喜悅與恐懼的咆嘯,等了百年之後它終於又感受到了熱與光的存在,而那道熱與光正在吞噬自己。

  好熱啊!哈哈哈!你是火焰之神!我崇拜你!哈哈哈哈!——活幽靈吼著,高歌著,它的聲音在地牢中產生了共振,僅剩殘著的夥伴們因此被喚醒了。

  圍著他跳舞、削去他的肉,厄米特是那群溺斃者與掠奪者的祭品,它們在無盡的黑暗深淵中終於找到了睽違已久的光芒,那道光是厄米特的火焰賜予的,就算會被燃盡也無妨,幽靈們爭先恐後地想把火焰湧入懷抱,成為火的一部份。

  「......來吧,都過來吧!」飽受折磨的厄米特嘶聲大喊。

  幽靈們聽了後便放任自己捲入火焰中,燃燒、粉碎、消失、別離死亡——萬物皆空。

  空無。

  鐵閘外的燈泡閃爍了數回,地牢亦亮亦暗,亮處留下了然煙的幻影、暗處埋層著火燒的痕跡。

  不應該這樣的,別老是重蹈覆轍。厄米特憎惡地晃了晃頭,他想把剛才發生的瘋狂拋諸腦後,沒有火焰、沒有糾纏的鬼魂,這裡應該什麼都沒有。

  他晃了晃頭,佈滿火痕的容貌時而猙獰如獸、時而痛苦如人。

  ("他要逃獄了,那傢伙破壞了監視器!")

  ("放心吧,溫庫倫庫魯的搖籃可是沒有出口的。")

  ("我真不敢相信,你的工作就這麼簡單!有問題就通報,有事就講,可是直到我下來為止你竟然都把注意力放在酒上?法務人員的培訓都去哪啦!")

  ("那不是酒,是茶,本來還是熱茶,只是現在有點熱過頭,變雲了。")

  地牢彼端傳來急促的腳步聲與爭吵聲,他們一男一女,一個是慵懶而散漫的男高音、一個是激昂而暴躁的女低音,兩人說的是方言化的亞特拉斯語,語詞多較多鼻音與咋舌音,但不算太難懂。兩人匆匆趕往關押厄米特的牢房,他們在趕路的途中還施了咒術將地牢的溫度不斷壓低,一會兒霜柱佔據了整座牢籠,連厄米特的軀體也結了一層薄霜。

  「我們把溫度壓太低了,巴拉夫(Barafu)女士。」作為看守的中年男子說道。他舉起草編的短杖把吸收的熱能送回地牢。

  頂著一頭捲辨髮的巴拉夫女士嚇聲阻止:「別作多餘的事!」

  「好,好的,我不做就是了......真囉嗦......」

  巴拉夫女士揮動手中的那枝鑲著銀花的烏木棍把釋出的熱能全數收回,地牢的溫度霎時又降了十度。「沃索格先生,請你多用點心思可以嗎?這裡關的是一座活火山,我們不能讓他有任何爆發的機會。」

  沃索格聳了肩頭,既然不能拉高溫度,他就決定讓給自己再多放一層庇佑咒。

  一來到厄米特所在的牢籠前,巴拉夫女士先是瞇著眼看看鐵閘的狀況、確認裡頭的囚犯是否還在,隨後她指引牢籠中的水氣將囚犯的身軀冰封,只留下了一顆頭讓對方說話。儘管一切就緒,但巴拉夫很明顯不想和厄米特說話,既然確定人還在,她大可直接撒手回頭,不過上面的決議已經下來了,調查局與聯盟長不想管隆德洲的事,他們也不想和隆德洲的野火扯上任何關係,所以在厄米特作出任何越矩行為前,泰盧司聯盟都無權干涉他的去向。

  一言以蔽之,厄米特無罪釋放。

  「噢,我想我可能,嗯。」巴拉夫女士用張大手掌柔柔自己發疼的兩側太陽穴。

  「太緊張了?」沃索格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樣,他食指指著被冰成雕像的厄米特,那張圓潤的黑臉掛著虛偽的憐憫。

  「......反正,我不敢相信,這傢伙,泰盧司聯盟才花不到半天時間就決定放他繼續在外面撒野!」

  「巴拉夫女士,他快被凍死了。」

  厄米特顫抖地喘了兩聲以示同意。

  巴拉夫女士雙手環胸,對此不加理會。「格勒夫的野火,你有什麼話想說嗎?」

  他半張著嘴,過了數秒才吐出一句話:「......冷......」

  沃索格見巴拉夫女士還不願鬆手,於是便勸說:「他死在這才真的是麻煩啊,蓮朵薇芙,隆德洲同盟一定會來究責的。」

  巴拉夫女士哼了一聲,她繼續向厄米特問:「你剛才作了什麼?你想逃獄嗎?」

  厄米特試著解釋剛才的狀況,然而極度低溫與靈火的餘熱讓他痛苦地無法思考。最後他翻了白眼,巴拉夫女士見了才急著把冰晶給撤下,並把汲取的熱能一股作氣送回地牢,頓時霜晶化水,地上因此潮濕的像條小溪,沃索格早就料到這種事了,現在他也只能一邊嘆氣一邊把那些從地底逼出的水分一一送回原處。

  「這不是我的問題,」巴拉夫對著渾身濕漉又不斷顫抖的厄米特高聲辯解,「是你!你讓我的家鄉亂成了一團!該死的狗屎垃圾!這是你應得的懲罰!」

  「......有遊魂......」

  「閉嘴,這裡沒人想聽你的鬼話。沃索格先生,叫匿蹤科的人過來消除他的記憶,成事之後就把他丟回地上。」

  ("是是是,我美麗的冰夫人。")沃索格漫不經心地在遠方回應著。

  巴拉夫女士是個心高氣傲的女巫,厄米特不覺得和她爭辯有何意義,但這裡已經被汙染了,死於水中的亡魂在附近蠢蠢欲動,儘管上一批被吸引過來的鬼魂已經成了厄米特的糧食,在那極為短暫的時間裡,地牢正處於淨空狀態,不巧的是巴拉夫與沃索格施放了大規模的咒術,把水和寒氣全部引到了牢籠中。

  魔法殘跡、水、低溫以及三名活餌,臨界條件全都到齊了。

  ("巴拉夫女士!請問我現在該做什麼嗎?")入口處傳來另一位女性的聲音,是在飛機上的那個女人,她以相關者的身份跟著巴拉夫夫人下來了

  真誇張,現在是餵食秀嗎?厄米特懊惱地想著。

  他吭氣使勁喚出了獸身,變化帶來的衝擊與高溫瞬間切斷了纏在枷鎖的魔力流,巴拉夫女士反射性地舉起短杖自保,她要把整間牢房的熱能完全抽乾,然而擋在她的意念面前的是另一股巨大的吸力。厄米特也在掠奪溫度,他一邊燃燒、一邊吞噬著空氣中的熱量,巴拉夫的拿手絕活對那隻牛頭惡魔連塞牙縫都不夠。

  「別在施法了!這裡有遊魂群!我們得趕快離開這!」厄米特大喊。

  惡魔融斷鐵閘,巨石般的黑色臂膀精準地把巴拉夫女士像團草蓆似地攬在腰旁,巴拉夫女士自然地放聲尖叫,她的尖叫聲後頭追著的是沃索格的尖叫,地牢的底部衝出了一道靈霧浪,厄米特見狀後立刻把巴拉夫女士塞給了剛跑過身旁的沃索格,雙手騰空的他在半空中劈出一道十字火,十字火形成的壁壘與冷霧兩兩相撞,急速升溫的霧浪隨時產生了爆破。

  另一方面巴拉夫與沃索格已經進入狀況了,他們只管使勁地跑,這時比起遊魂們貪婪的擁抱,後頭就算追著一頭燃燒的牛頭惡魔也不算什麼了。

  「格勒夫的野火,你最好把事情給解釋清楚!」巴拉夫女士對天咆嘯。

  「我已經解釋得很清楚了!你們的地牢有遊魂!」厄米特回吼著。

  沃索格沒加入戰局,他對當下的現實還有些無法釋懷,口中喃喃著:「這裡是溫庫倫庫魯的搖籃......它應該要很乾淨......」

  「我說溫庫倫庫魯到底是啥啊!」厄米特問道。

  惡魔還沒得到答案,他們三人已經衝上了石階回到三角城總督堡的看守室裡了。看守室裡有五個人,他們分別是兩名臨時職員、兩名調查局探員與那位飛機上的女巫,前兩人其實本來在總督堡外閒晃,是巴拉夫女士來了才不情不願地返回崗位上,三角城的異常現象發生率本來就不高,和巫師相關的事務又更低了,後者與其說是當地巫界很守規矩,不如說是因為泰盧司聯盟的管理大多傾向自然無為,而且派系問題複雜道根本無法解決,所以地區法務機構的運作往往相當隨便,也沒甚麼應變能力,好在探員們仍保有公務員應有的尊嚴,他們在三人逃出來的瞬間沒有把問題怪到那位燃燒的化身者身上,反而立刻就明白底下出事了,雖然也僅止於知道,尚無實際作為。

  「不要用魔法,找東西堵著!」厄米特對在場的人說道,自己則回過頭用力把鐵門給關上,並且用燃燒的指頭在們前刻下了驅魔咒。

  看守室裡堆置了數量繁多的書架與辦公桌,實際上這裡也是總督堡的小倉庫,三角城文化古蹟管理局的人總是把不要的東西忘倉庫裡塞,雖然平常沃索格老是抱怨自己待的地方連伸腳的空間都沒有,這次倒好,這些雜物全成了保護三角城不被那些因魔力而膨脹的遊魂潮的防波堤。

  他們前前後後搞了兩個小時,到最後終於連看守室也成了禁止進入區。探員們在迴廊外向總部回報關於地牢的狀況,巴拉夫女士則向著沃索格大發雷霆,她不敢相信的事情太多了,其中一則就是地牢的防禦措施竟然已經故障了二十年,她罵著罵著順便連兩個來當臨時工的小夥子也罵進去了,巴拉夫女士是三角城儀式局的局長,她的局處管理著三角城中的魔力禁區,包括總督堡的地牢,可是地牢是歸法務局管的,他們從來就不肯給儀式局好臉色,什麼調查與維護都把儀式局拒於門外,現在巴拉夫女士可是完全明白這是怎麼回事了。

  沒有人想裡那名幾分鐘前已經力竭倒地的外國人,他解除了化身,化身的火焰把他所有的衣物都燒光了,要不是好心的女巫肯找一條毯子過來,那名外國人肯定會寧願自己留在地牢裡當肉靶。

  「嗯,那個,我看了一下你的護照,」女巫不自在地倚在拱柱邊說道,「你叫約翰.戈登?」

  厄米特回答:「對,很高興認識你。」

  約翰.戈登是厄米特旅行時常用的假名,他也用這個名字買下了一間位在亞特拉斯鄉間的房產,如果不是為了喬安娜的事情,厄米特此時此刻應該在那間小屋中調養身體了才對。

  「我叫伊尼斯,戈登先生,伊尼斯.因猶卡(Inyoka),叫我伊尼斯就行了。」

  「好的,伊尼斯。」

  「嗯......哇喔,我是說,哇喔,你像個人類,比較好的那種。」

  「謝謝誇獎。方便請問一下我的行李都去哪了嗎?」

  「我幫你拿過來了。」

  「萬分感激,伊尼斯,現在我希望沒有人動裡頭的東西,因為我每次旅行都會給自己的行李施下報應詛咒。」

  「噢,難怪......」

  「話說,我有個不情之請,請問你能幫我從行李袋內拿一套衣服過來嗎?」

  伊尼斯終於受不了這種客套了,她發出煞車般的怨怒聲,並說:「啊啊——!夠了,我們別再這樣談下去了好嗎?所以請問你是來做什麼的?不會是觀光吧?」

  「只是一點和靈媒界有關的私人事務罷了......喔,現在是幾號?我和人約了要在十六號下午三點見面。」

  「今天已經十七號了。」

  「當然,不意外......」厄米特嘴上這麼說著,肚子也跟著發出了另一個不意外的聲音。「......伊尼斯,你有沒有推薦的餐廳,我可能已經一整天沒吃東西了。」

  「餐廳?呿,我能幫你準備一頓更好的!」

  「謝謝你的好意,但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可是你訂旅館也超過的入住時間了啊!如果有你預定的話......好嘛,來吧,吃個免錢飯,我還能順便推薦幾個不錯的下榻點!」

  熱情的女人,熱情的南泰盧斯女巫。「不了,謝謝。」

  「我的兒子一直很想知道白人巫師到底長什麼樣,還有我的女兒,她超喜歡牛的!還好她不在家,不然那小妮子一定會纏著要你把牛角給秀出來!」

  還是個熱情的老媽子。「我正在移動嗎?」

  厄米特的確是在移動,伊尼斯從筆記本上招出了拼圖似的小人偶群把厄米特扛了起來。伊尼斯在離開前先向巴拉夫女士打了個招呼,巴拉夫女士瞪了躺在地上的厄米特一眼,但也沒刁難,就讓伊尼斯把那隻本該罪大惡極的化身野獸帶回去作客了。



  選擇定居在世俗的巫師與魔法師大多不會太窮,因為只要不受限於尊嚴問題,他們就能有數之不盡的謀生的方法。有些人在特定領域上發揮專才,只要不涉及法律問題,他們就是該領域的佼佼者;有人選擇在世俗界繼續從事神祕學相關職業,除了少部分真正的經營者外,他們多半都是搭橋人,也就是處理兩界事務的公務員或協助者;最後,有些人決定放下力量當個一真正的凡人,又或者他們只是不幸出生在巫界的凡人及退化者,儘管巫界仍給了這些人一張通行證,亦有人以此身份在巫界活躍,但世俗社會才是他們唯一的去處。

  因猶卡一家正好同時擁有這三種身分。伊尼斯﹒因猶卡是一位心理治療師,她催眠天賦正是協助病患面對傷痛的最佳工具,而為了避免巫民濫用魔力影響世俗界的運作,泰盧司聯盟的監察局每半年會定期檢查一次伊尼斯的工作狀況,同時每年會追蹤一次病患們的自主性是否受咒術及魔法左右;伊尼斯的前夫是一位搭橋人,他和伊尼斯離婚的原因是兩人的小兒子艾斯特班,艾斯特班是個退化者,無法控制魔力,未來註定必須在世俗界度過他的平凡生活。

  至於伊尼斯的大女兒亞茲明目前在巫界學校就學,現年十二歲的她暫時對世俗沒興趣,未來有很高的機率會選擇在巫界定居。伊尼斯考慮到艾斯特班的情況,所以在餐桌上鮮少提及亞茲明的巫民面向,她盡可能把話題聚焦在三角城的風俗與迷信,剩下的交由厄米特與艾斯特班自由發揮,有驚無險的晚餐邀約便在這種打躲避球的氣氛下收了尾。

  「下雨了......喔,老天爺。」伊尼斯盯著院外的雨說著。

  她把最後一張盤子放回瀝水架,結束了可怕的晚餐掃除。伊尼斯已經很久沒替另一個成年男子煮飯了,她本來想既然拿不準份量,那多煮一點也好,吃不完可以留著繼續出,但這過程中她煮了整整十人份的辣燉燦與咖哩肉末,而是厄米特卻又輕輕鬆鬆地吃完了其中的七人份。

  這絕對不是食量大的問題。伊尼斯一想起剛才的狀況就一陣蹙眉,值得慶幸的是厄米特的餐桌禮儀不錯,他吃的安靜又俐落,實在沒什麼好嫌棄的地方。

  ("媽!你看我的指頭!")年僅六歲的艾斯特班頂著燃燒的左拇指跑到伊尼斯身旁,「這是火焰把戲!」

  伊尼斯訝異地蹲下來看檢查兒子的指頭,纏在指頭上的是不魔力創造的幻象,白色的纖細火苗微微吹動她心頭的負面情緒,儘管那微風無助於整頓那片荒蕪的心田,但突然其來的觸碰著實讓伊尼斯意識到了許久未曾注意過的平靜。

  是催眠術?這道火是標記嗎?不,它是靈魂之火。伊尼斯想著,並厲聲說道:「班克,把火熄掉。」

  「但這只是魔術......」

  「熄掉,立刻。」

  「戈登先生,這和你說的不一樣。」艾斯特班埋怨地望向站在後頭的厄米特,小小著右掌熄去了左指上的火苗。

  椅在牆邊的厄米特做了個鬼臉,表示他沒肯定過任何事。「就算是除靈火也是火,隨便張揚可是會吃苦頭的唷。」

  伊尼斯說:「拜託你下次想教我兒子任何戲法前先跟我說一聲可以嗎?」

  艾斯特班故意又亮出了火苗,伊尼斯看他不聽勸,就毫不留情地輕拍了艾斯特班的小腦袋瓜。艾斯特班抱怨:「媽媽——」

  厄米特說:「艾斯特班,白巫豬可沒黑老媽那麼厲害。」

  艾斯特班一邊嘆氣一邊坦承:「......嗯哼,你說的對。」

  現在又多了一個問題。伊尼斯低吼著:「你剛才是不是對戈登先生講了什麼不禮貌的話?」

  「我、嗯、我沒有。」

  厄米特趁勢補充:「對,我應該是巫牛不是巫豬。」

  「哼?艾斯特班.......!」伊尼斯的吼聲便得更低了。

  艾斯特班抓準時機急忙地躲回了房間裡,伊尼斯才抬起腿想去教訓那個不禮貌的小鬼頭,但一聽見外頭的雨勢增強,她馬上就被剛才的憂慮給拖住了。

  顯而易見的,伊尼斯知道這場暴雨與厄米特之間存在著一定程度的關聯性,就憑這點便不足椅把他當成一個普通客人來看待,而在伊尼斯開口質問,厄米特先說了:「我叫了計程車,等等會入住南區的青葉飯店。」

  「......你把暴風雨帶來了三角城,我知道你並非惡意,但我希望你能給個交代。」

  「這件事很不尋常,因為水域的河道是在我接近三角城時才冒出來的,這表示附近可能有它的象徵物。」

  「什麼是水域?那是你們隆德洲的東西嗎?」

  「那是......說起來就頭疼,我只能確定那玩意兒是個來歷不明的異變體,具有造水與侵蝕空間的能力,照理講它應該已經被封印在另一塊大陸的深山裡了,然而可能是因為我和裡頭的鬼魂做過交易,所以水域順著就契約找上了我,並試圖把我當成出水口。」

  「然後被你燒乾的水就成了雨雲,真有邏輯!你怎麼會惹上這種東西?難道惹麻煩是你的天賦嗎?」

  厄米特沉沉地換氣,他對老媽式的質問感到十分不耐煩。「我的工作充滿風險,意外在所難免。總之,等我找到人並離開南泰盧司後,水域的影響應該也會跟著消失吧。」

  「那我們還不快去找。」

  「"我們"?」

  「找人這種事,呿,你說誰才是擁有人脈的當地巫民啊?」

  「謝謝你的好意,但我已經請了鐵葫蘆的人來幫忙了。」

  「鐵葫蘆?鐵葫蘆徵信?」就憑點,伊尼斯便覺得自己的敵意實在太荒唐了,因為先不管厄米特到底惹了多大的麻煩,反正鐵葫蘆願意收的客人肯定壞不哪去。

  「南泰盧司聯盟對靈媒的寬容讓我大開眼界,沒想到靈媒與巫師也有合作開業的一天。」

  伊尼斯輕鬆地倚在流理台前,她說:「倒也不是都如此,南泰盧司的南邊省份因為老祖宗的關係所以兩邊互動的很頻繁,北邊省份就比較複雜一點了,那裡的種族紛爭多,巫民與靈媒也是衝突的一環。」

  「喔,車子到了。謝謝你的晚餐,伊尼斯,每一道菜非常美味。」

  「說到這個,我很好奇,你吃下去的東西都到哪了?」

  兩人一起走出門外,由於三角城的雨季還沒到,伊尼斯一時間也找不到雨傘,而厄米特認為從屋子走到馬路邊也沒多長距離,所以就婉拒了伊尼斯的好意。這場雨前所未見,緻密的水幕讓人看了心裡發寒,如果這種雨勢連下兩天,三角城肯定會淹大水;從另一個角度來講,也就是如果厄米特必須在這滯留超過兩天以上,三角城就完蛋了。

  在厄米特準備起跑前,伊尼斯把準備好的名片交給了他,並說:「老實講,我希望你明天就離開三角城,可是你看起來還很有多事情要處理。」

  「心理諮詢就不用了。」

  伊尼斯仰頭苦笑著。「噢,拜託,你這種案子我還不想接咧!反正有需要就打的電話,三角城巫團我還算熟,搞不好能幫上點那群葫蘆幫不上的忙。」

  「謝謝。」

  那名滿身紗布的大個子抓著行李一跛一跛地走向停在前院馬路邊的計程車,倒也沒什麼出奇的地方,也許被一輛飛機撞上又奇蹟生還的人就是這副德性,司機看了覺得可憐,順便在舒服的駕駛座上笑著那走在雨中的白皮佬落魄到連他媽都不認得;暖機幾步後,那個大個子身上冒起了白煙,霧氣越滾越大,他像塊無法冷卻的赤鐵,落在他身上的雨因高溫而瞬間蒸發,幢幢水霧宛如盔甲般纏繞其身。此時那個男人在雨夜中的模樣變得特別詭異,司機只看見一名纏著煙霧的巨人拔地而起,巨人穿了一件印有殘暴小酷雞卡通圖的黑色短袖與米色登山長褲、腳上踩著雜貨店賣的便宜涼鞋,隱約露出霧外的臉龐上掛著兩顆發光的藍色玻璃;他到鼻孔噴出火星,滲出煤煙的嘴裡露出一排利牙。

  車子跑了。隔天司機會說他被一隻拿著大砍刀的雨人伊姆瓦拉烏姆佛(ImvulaUmufo)追著跑,不會有人懷疑為什麼雷雨夜時出沒的伊姆瓦拉烏姆佛會在不打雷的雨夜從荒野跑進城郊,甚至沒有人會懷疑它的真實性,三角城充滿迷信,也不缺乏今天這一樁驚悚的奇遇了。

  ("約翰,快點進來躲雨吧!")伊尼斯喊道。

  厄米特認份地走回了屋子的小前廊,他維持得自認良好的態度面對計程車落荒而逃的事實,心中卻難掩失落,雖然說平常厄米特的表情差異微小需要到以公厘計算,但僅僅如此對一位專業的心理治療師而言也足夠明顯了。

  「看來我一直都是對的,暴風雨男。」伊尼斯幸災樂禍地說。

  「沒錯。」

  「怎麼,第一次把司機給嚇跑嗎?」

  「就當是解了個成就吧。」

  「希望你的人生還有足夠的成就能解,暴風雨先生。」

  「唉,人生。」

  「上車吧,我載你一程。」

  厄米特點頭同意,伊尼斯被他尷尬的反應又逗笑了一會兒。



  老舊的藍色小客車滑入郊區破舊的柏油路上,路面坑坑洞洞,充滿補丁,但以郊區來講這樣的路已經算是中等品質了。伊尼斯開玩笑地說,她很想對那些世俗政客們以及工程包商們下咒,這樣用來造橋鋪路的錢就不會憑空消失,但後來她發覺到,比起貪污這檔事,更大的問題是那些人根本不曉得自己在做什麼,要一個不懂怎麼做事的人做好事簡直是天方夜譚,而且不要說三角城了,南泰盧司的政府機構就是如此,管醫療的不懂醫療、管教育的不懂教育、搞研發的身上帶著假學歷、搞經濟的是總統的隨身錢包,還好國防軍事倒是一把罩,不過這僅限於內鬥方面,如果總統有機會管得到軍事,那他們的將軍應該會是從時尚界出來的服裝設計大師,從此南泰盧司天下太平。

  都是一團屎啊,這個國家,跟泰盧司聯盟完全一個樣。伊尼斯如此結語,然後她撥放了南泰盧司的流行搖擺樂,唱了一首無憂又快活的歌曲。

  伊尼斯繼續談著關於三角城和南泰盧司的事情,她不在意厄米特有沒有答話、想不想聽這些事,她在對一個一輩子可能不會再涉足南泰盧司第二次的陌生人說著這塊土地的故事,也許是因為對方終究只是個過客,所以更能肆無忌憚地把她心中的故鄉譜在雨刷前。

  其實厄米特很喜歡她講的故事,從殖民者來到殖民者走、白人至上到黑人至上,荒謬的、無助的與值得驕傲的每一刻,在伊尼斯口中的歷史沒有高低之分,它是早已離去的過程,好像掛在博物館中的畫作一樣,伊尼斯戲謔地解構它的涵義,卻不曾將自己置於畫面之中。

  舉著蘆葦的舞者們在畫中起舞,它們依然在海洋中央呼喚著創生者的名號。

  ("波汶,別太靠近這裡。")喬安娜提醒著。

  「約翰,我們到囉!」伊尼斯高聲宣布。

  厄米特搖搖頭、眼睛緊閉數次,他夢中的海洋之畫不知去了哪,車窗外頭還響著滾滾浪濤,回過頭卻只見一座堂皇的門廳向他招手。他們已經抵達目的地了,車子停在青葉飯店的車道騎樓中,騎樓外的雨勢依舊,渾沌的街景中殘留著船客們對溫庫倫庫魯的呢喃,呢喃聲隨著雨水滑進排水溝,然後消失無蹤。

  「.....抱歉,伊尼斯,我可能有點累了。」

  「當然,被折磨了一天,就算是惡魔也得矇頭睡覺!」

  下車前厄米特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他問伊尼斯:「伊尼斯,溫庫倫庫魯和溫葦陵甘吉這兩位神祇在三角城中有什麼特殊的信仰地位嗎?」

  「喔,你問了很有意思的問題......嗯,先不說三角城,在南泰盧司這個國家裡,溫庫倫庫魯和溫葦陵甘吉實質上已經被隆德洲殖民者的古三元信仰給同化了,某種程度上前者類似於神子、後者類似於天父,連本地人也很難搞清楚這兩個信仰有何實質差別,同時信兩個或把兩個當一個信,這是稀鬆平常的事,而三角城地區算是界線分得比較清楚的那種區域。如果你真的想知道這是怎麼回事,找個時間你能去逛逛小琉璃珠街的藝品店,你肯定會大開眼界的!」

  「溫庫倫庫魯和海有什麼關係嗎?」

  「海?溫庫倫庫魯跟海的淵源相當薄弱,在我們這有另一位名叫恩讚比卡倫加(Ndjambi-Karunga)的暴風雨與海洋之神,同時也是冥府神,祂才是跟海有關的神祇。話說你不是單純基於興趣才問這些問題的吧?」

  「我喜歡學習新知。」

  「你真是個怪人。」

  「謝謝讚美。」

  道別之後,藍色小客車驅著引擎混入三角城的市街中,厄米特見車子消失了才進大廳找櫃台人員登記入住。

  青葉飯店是一間來自遠東的連鎖飯店,近幾年才決定在南泰盧司設點,這間連鎖飯店的建築外觀一向沒什麼辨識度,像極了一棟高級公寓,但放在三角城這樣充滿殖民地磚石氣息的觀光城市裡倒是頗為突出;飯店的內部裝潢的黑石與金線,服務生的制服以鐵灰背心配白底衫為基準,奢華感不言而喻。

  以前厄米特出遠門時大多會隨便找間青年旅社或汽車旅館入住,但他發現自己原來不喜歡在脆弱的環境裡被大量的路邊遊魂干擾,所以後來厄米特轉為向品質良好的飯店尋找寧靜與足夠布置驅魔措施的個人空間,如果能訂到飯店或有口皆碑的旅店他就絕對不會去跟人擠著不存在的完美低價床板。

  盡管巫師與靈媒一致認同在大空間渾沌理論的作用下,空間規模以及流動人口量將與靈干擾的發生率以及其強度成正比、與空間的穩定度成反比,這點算也是常識了,然而在漫長的通靈巫師生涯中,厄米特意識到既然不管在陋室還是華屋都要被另一個世界的東西惡搞,他寧願選擇一間沒跳蚤的華屋舒服地躺上一晚,也好過在相對安全確有跳蚤的陋室等著被應召小姐找上門。說到底,一分錢一分貨,反正他的存款也不是擺著好看的,何必在這個份上委屈自己?

  「我是約翰.戈登,我有訂房。」厄米特向櫃台人員說道。

  講出通關密語、刷了現金卡,約翰.戈登先生得到一間完美的單人套房與兩張餐卷。

  服務生帶著他來到位於五樓的住房,打開厚門、插入房卡,明亮且乾爽的小床與浴室映入眼簾,如果窗戶上面沒有手印與眼睛就更完美了,但一般人不會注意到這種事,厄米特也不想多說什麼了。服務生在離開前提醒說餐廳的晚餐將供應到二十二點,接著還有早餐、午餐、下午茶以及不太重要的各種設施簡述,厄米特只聽了前面的部分就開始分心了,主要是因為用餐這件事太讓人心動,他掛著黑眼圈的雙眼驟然發亮,其亮度大概比剛才高出了百分之五,是死人都會羨慕的炯炯神情。

  青葉飯店的房客餐廳提供了自助餐吧檯與地方主題套餐,這表示那裡準備了豐富的甜點,是只有在南泰盧司才能品嘗到的奇趣料理。既然下次赴約時間還有十三個小時,這表示厄米特還能擁有一點慰勞自己的餘裕,畢竟他自從抵達三角城後就沒碰過甜的東西了,尤其是厄米特才在稍早的晚餐時婉拒了伊尼斯好意提供的餐後甜點,錯失了補充糖分的機會讓他腦內啡警報器響得比平常還厲害。隊裡的人常說他有糖分依賴症,這點厄米特不否認,因為他真心享受著糖份溫暖消化器官的過程,另一方面他也希望講這句話的人能注意到,在充滿各種菸酒、重調味與狗屎糞尿的環境裡,厄米特所吃的甜食份量簡直堪比蔬菜沙拉那般健康。

  厄米特一邊想著甜點,一邊把自己扔進床鋪裡。

  也許我就快死了,這是我的最後一份甜食。厄米特喃喃地自言自語,眼皮開闔的節奏越來越慢。

  算了,我想睡覺。厄米特抱著枕頭,甜點紛紛落入了溫庫倫庫魯的海洋之夢中。

  溫庫倫庫魯是南泰盧司的原生信仰嗎?夢中的厄米特回憶著他隨便找來的網路資料。據說這兩位神明的傳說發源自泰盧司東部的馬魯丘人,但馬魯丘人的傳說是怎麼傳到南泰盧司的啊?

  喬安娜的臉龐隨著雷光浮現,她坐在艙窗邊說道:「溫庫倫庫魯是創生者、溫葦陵甘吉是造物主,先有唯存者者溫葦陵甘吉、次有蘆葦孕育者溫庫倫庫魯......這對神明是屬於泰盧司的創世概念,居住於此的各族各地都留有祂們的異名,而南泰盧司的本來也有個屬於本地的異名,但那個名號已經腐朽了,老奸巨猾的巫師們為了繼續採集大地,所以他們選擇將東邊的溫庫倫庫魯與溫葦陵甘吉帶來南泰盧司。」

  「喬安娜......」厄米特頓了一會兒,他有點訝異自己在託付之夢中能正常開口,這表示他非常接近死亡了,「......我以為這會很簡單,找到你的家人,將你的話傳給她。」

  「這不簡單,波汶,世上沒有簡單的事。」

  「我現在在水域裡,對吧?既然如此,我們一次把話講清楚吧。」

  「沒什麼好講的,波汶先生,因為我已經把我知道的事情都告訴你了,不管是我的故居、我姊妹的名字或她的年齡,還記得的事我都和你說過了,如今我會和接近三角城的你對話,僅僅是為了要告訴你關於水域與溫庫倫庫魯的事,如果真的遭遇困難,就請求溫庫倫庫魯的協助吧。」

  「我看那位神明說不定都自身難保了。前不久我被當地巫師集團關到了總督堡下方的牢房,看守的獄卒稱那裡為溫庫倫庫魯的搖籃,似乎是受神明庇佑的地方,而照理講如果是聖地又是巫師看守的區域,那裡不該有精靈以外的東西,但我卻在那吞下了一整船的溺死者。」

  閃爍的光芒截下了喬安娜不安,她的眉毛輕輕蹙起,微開的嘴唇欲言又止。「它們......的確,出了點問題。」

  「聽著,喬安娜,水域的影響變得異常劇烈,它們給三角城帶來了一場前所未見的暴雨,要是未來雨勢再加劇,我就必須馬上離開三角城,而潔西卡﹒杜藍德的事情我只能另行委託當地業者處理。」

  「和我做約定的是化身者波汶,不是其他人。」

  「我明白,這場約定是喬安娜與化身者波汶立下的,絕對不可能經由他人之手完約,可是我必須在毀了一座城與找到一個人之間做選擇,除非你能幫上更多忙。」

  「你希望我怎麼幫忙呢?」

  「潔西卡﹒杜藍德失蹤了,一八五一年六月三十日,潔西卡﹒杜藍德在其姊喬安娜﹒杜藍德遭遇船難的半年後離開了杜藍德家,從此下落不明,調查人員藉由大地書庫與原生靈群提供的訊息推測潔西卡﹒杜藍德並未離開三角城地區,卻也無法查證她究竟躲在或死在哪個地方,潔西卡﹒杜藍德被某種東西藏了起來,而這次我親自造訪三角城其實是要和調查人員去商談下一步該怎麼走,並商榷動用最終手段的必要性。現在我希望你能告訴我當年潔西卡的生活狀況,請問她是否曾信仰過正體不明的神祇或精神渴求信仰的依託、是否曾和巫界或魔法圈人士深交以及是否遭遇了什麼不便說明的重大困境?當年的杜藍德家族只剩下你還留在世俗了,這起調查未來的走向全仰賴你提供的線索。」

  「她離開了嗎?傻女孩,太傻了......」

  船艙劇烈地起伏了一陣子,船正行切過一道長浪。

  「快點,你有頭緒嗎?」

  喬安娜低頭思索,接著側頭傾聽。溫庫倫庫魯、溫庫倫庫魯,慶典的呼喚聲傳到了她的耳中。「不,那不是祢的名字......我求求你,可敬的存在,請別讓我的希望沉入深海......」

  大水從艙門湧入,厚重的水流在小小的房間中胡亂翻攪,厄米特彷彿在洗衣機裡打轉一樣,身子被尖銳的家具與硬強撞的滿身傷。船沉了,水注滿了整艘船,黑暗的海床伸長了手將船帶入深淵,暴風雨遠在水面之上,一時嘈雜、一時沉默,遠離雷鼓與風吼之後,包圍著船體的是黑暗的脈搏聲。厄米特知道這是夢,不存在物理性的危機,但他的靈魂即將要成為水域的俘虜了,他必須趕快回到水面上。

  溫庫倫庫魯、溫庫倫庫魯,祂的名字纏綿在水流中,然而呼喚祂的人已經成了水中的徬徨者,嘴裡含著藤壺與牡蠣,唇舌無法動彈;於是祂呼喚著自己的名字,溫庫倫庫魯、溫庫倫庫魯,在那黑暗的通道彼端搖曳著蘆葦的殘梗,祂向厄米特高喊,祂的名字是溫庫倫庫魯。



  ("姆倫谷(Murungu)啊,請立下裁決,罪人在此,伏首認罪;姆倫谷啊,請平息怒火,罪人在此,獻身永劫。")

  水壓擾動厄米特的皮膚,浪濤的拍打聲透過水體傳至厄米特的耳朵。

  和夢中一樣的黑暗,有著不同於夢境的真實,厄米特意識現實中自己被人五花大綁拋入了海中,腳下的重物拖著他下海底墜落,同時他身體的空氣就快從口鼻中流光了,再這樣下去他肯定會窒息的,所以厄米特用了老方法讓自己進入假死狀態,生理機能暫時由體內的魔力與靈力接管。

  下手的人知道厄米特的身分,對方在那副鎖鏈上頭刻下了單向的能量通道,只要厄米特提高溫度,鍊子上的符文就會將熱量迅速導向至外界,施加在上頭的魔力也會在通道的作用下迅速抽離,被束縛的厄米特就算想把鐵鍊融開也沒辦法,他甚至沒辦法進行化身,因為化身狀態非常消耗體力,厄米特可沒有自信在昏迷狀態下活著飄上岸。還好那些人只認得野火的名號,卻忘了厄米特至少也曾是個正統巫師與準研究者,巫師們雖然不如魔法師那樣異常熱愛多樣化的解題方案,但應對難題的手段從來沒少過,既然鐵鍊本身是個通道,那厄米特就讓出口變入口,既有的符文列不需要更動,他只要在字尾補上一個反轉詞就行了。

  "那些人很急,沒時間準備更完善的手段。"厄米特想著。

  標寫著雅庫斯符句的手銬閃耀了一會兒,赤紅的新符號介入了它的語意,施術者原本刻下了:將熱與火交給深淵之母。

  現在它有了新的意義:將火與熱交給深淵之母,承得其熱火。

  剎時,黑暗的海洋中出現了一塊放射狀的巨大冰球,球體中間困著一道微弱的火光,而後冰球拖著火焰向上浮升,途中火光逐趨旺盛,最後在冰中燒出了一個洞穴。鍊子因承受不住逆轉的熱能而融為一攤鐵水,厄米特見時機成熟,便釋放大量的火焰將冰體炸成碎片。

  "既然對方急到沒有時間下更重的封印手段,海中的東西急需一個祭品,然而他們要怎麼確定自己找對了祭品?"厄米特一邊游向海面一邊思索,"姆倫谷是南太盧蘇地區對神靈的泛稱而非專指某個特定存在,也就是說他們也不曉得自己要安撫誰囉?那東西......是存在於水域中的無名神祉,儘管他自稱為溫庫倫庫魯,喬安娜說祂不是溫庫倫庫魯。"

  厄米特憑著浮冰的上升判別方向,不至於消失的魔火帶著他滑開黏稠的水層,水平面不知道幾公尺之上,不管厄米特有沒有睜開眼睛,天上懸著的始終是一片無盡的黑暗,而他的腳下則是一片黑色的蘆葦原,腐爛的根莖向著厄米特伸展;廣袤的蘆葦原糾纏成團,它們黏稠的細爪編織成了鉤子與粗繩,埋在蘆葦之下的溺死者們向著厄米特招手,搖擺搖擺、搖擺搖擺,千萬隻手如同觸鬚般變得柔軟又細長。它們抓住了厄米特的雙腳,真正的黑暗來了,沉澱在深海中的姆倫谷們要領取祂的獻祭品。

  在海洋深處的是冒用溫庫倫庫魯之名的異神,祂要奪回過往的榮耀,祂是海洋與大地的統治者,所有生物都要敬畏祂的名號。就叫溫庫倫庫魯吧,祂是新的生命賜予者,直到時間盡頭,這塊土地都是祂的王國。"被發現了,我得,想辦法......有誰......",厄米特的意識逐漸模糊,他已經無法憑自身之力擺脫束縛了,"......恩讚比卡倫加,願汝庇佑!"

  那個男人拋下冷卻的殘鐵與祝詞,他呼喚這片海與冥府的統治者,願祂將沉澱在海底的亡魂給帶走;殘鐵緩緩地掉進落入深淵,它在降雪的深海中翻滾,每滾一圈鐵塊身上依附的雪花就厚一分,直到它落進黑色的蘆葦原中,令萬物沉默的巨物便循著那個男人的氣息來了。

  棲息於此的統治者型如巨蛇,祂的軀體盤起了蘆葦原野,鰭翅吹散了亡魂;巨物張開口,口中纏著連通虛無的漩渦,腐朽之物都逃不過祂的牽引,就連生者也無可倖免。實際上祂並非恩讚比卡加倫,那東西只是棲息在冥府的居民,祂出現不是為了回應厄米特的祈禱,而是祂想要將厄米特帶入另一個世界,化為祂的一部分。

  然而巨蛇不是唯一的競爭者,黑色的蘆葦原野也不僅僅是驅體所托起的小小土塊,冒名溫庫倫庫魯的異神翻了身,一道無色的浪潮便撫平了巨蛇的輪廓,但在兩個怪物纏鬥的時候,祂們的獵物已經逃走了。

  "我想幹點簡單的工作,"厄米特在拚死撥水的途中想道,"不會老是遭遇生命危險,而且離水遠一點的工作。"

  過了一會兒,周遭的水壓已經減輕了許多了,汪洋的穹窿也終於有了形狀,暴風雨掀起的長浪在水上翻滾,厄米特感受到激烈的表面波擠壓著他的身體。這個地方離岸邊有多遠?厄米特衝上水面,假死狀態也隨著靈體歸位而解除,他猛烈地嗆咳著,在暴風雨與浪花的巨響中發出一絲脆弱的生息。

  那裡甚麼都沒有,那個男人唯一能見著的只有雷光描繪出的無盡汪洋——不對,浪濤的彼端有個微小的光點,那是一艘船。

  必須游向那裡——游向哪?

  厄米特無助地懸浮在混沌的鹹水上,身體與心靈皆已不堪負荷。

  游向。他想著。還差一點.......



  ("戈登先生?聽得見嗎?馬尼圖,我們離港口還有多遠?")

  ("大概一海浬吧,但船長說這種天象我們沒辦法入港。")

  ("不入港我們就死定了,底下有東西追著呢!聯絡公司,我們需要蘇莎(Susa)小姐的好天氣。")

  ("蘇莎小姐說她周五不工作。")

  ("今天才周四!")

  ("零點了,周五。")

  ("你媽的趕快通知蘇莎在港邊待命就是了!")

  厄米特還沒辦法開口、也睜不開眼,但他大概知道自己已經被人撈上船了。過了一會兒後,厄米特被安置在船中的休息室內,他不知何時已經張開了眼皮,只是一直等到戈巴(Goba)再次呼喚時厄米特的眼睛從終於從光暗中分辨出了一個人影。

  戈巴是個微胖的黑膚南泰盧司人,外貌相是個電台主持人,厄米特雖然不知道電台主持人都長什麼樣,但他看見戈巴的時候心裡就浮現了這個職業。電台主持人戈巴,能言善道、懂得如何自得其樂,總是能找到適當的音樂來填充無盡的播送時段——想到這,厄米特不禁傻笑。

  「喔,喔老天,你是從哪個連續殺人魔身上學會怎麼笑的嗎?」戈巴臉皺成了一塊,他順手把包在頭上的毛巾拿下來擦臉,試圖藉此忘掉厄米特的笑容,「好吧,戈登先生,你還活著就是一件好事,不然就沒人能支付這艘船的油費跟出勤費了。」

  這時馬尼圖在船艙外大喊:「戈巴,蘇莎說她就在附近,但她不曉得能不能製造足夠的空窗期!」

  「不行就多找個人!那群巫師不是最多朋友的嗎!」

  一道道長浪襲來,浪峰將船拋離水面,船體浮空兩尺又重重入水,一陣陣不規律的波動讓船上位固定的雜物倒了一地,戈巴差點要從椅子上摔下來了。如他所言海底的東西追來了,現在他們無論如何都要趕快上岸才行。

  厄米特問:「......你......鐵葫蘆的......戈巴?」

  戈巴回答:「對,很高興見到你,我是你的聯絡人戈巴,我們本來應該要在昨天......過零點了,所以是前天,我們本來應該是約在前天見面,但後來我聽說你被巫團的人抓走了。呼,當然,我大概明白是怎樣,巫團嘛,總是喜歡沒事找事做,也許你是惹了一點小麻煩......喔不,你可是個大麻煩,這末日大雨可是你帶來的呀,哈哈!」

  「......嗯哼......」

  「別——擔心,戈登先生,我可是專業靈媒,擁有高度的職業道德,絕不中途棄案,只是你真的製造了很多麻煩,我們得想辦法在解決案件前得先解決你帶來的問題才行。」

  「......你們......怎麼找到......」

  戈巴搶一步說:「線民,還有一點點靈通的消息來源。好啦,其實我們跟蹤了你好一陣子,直到你入住青葉飯店為止......整個三角城都在傳格勒夫的野火到處作亂的事情,巫團那邊在短時間之內還分成了五個派系,一個是決定不作為的泰盧司聯盟派,一個是主張驅逐的舊信派,一個是試圖和你搭上線的野巫派系與古巫派系,最後一個就是把你丟入海中的新信派,那些人似乎認為你是祭品,這場雨則是祭祀的信號。儘管我們的調查員確是有特別留意過新信系的動向,他們勢力很龐大、也相當激進,無論做什麼事都不奇怪,但我真不敢相信他們竟然真的會動手!」

  「......他們......打算把我獻祭給誰?」

  戈巴一臉尷尬,似乎連自己都不太相信他接下來要說的話:「好像是一個古老的神明,他們想要用自己的方式解決這場大雨。」

  「真是吃飽撐著......」

  語畢,厄米特試圖起身,然而他連抬起手臂的力量都沒有,戈巴要他別輕舉妄動,接著把一條項鍊掛在他脖子上。戈巴說厄米特的靈體狀況很危險,隨時都會剝離,現在的麻痺感實質上是剝奪性壞死的過程,也就是指靈魂與肉身的連結消失所帶來的生理障礙,而那條項鍊是一道保護符,在護符的作用下能阻止壞死惡化,但如果在回覆連結之前厄米特都必須乖乖躺著。

  時過半餉,船身突然穩定了,馬尼圖聯絡的女巫蘇莎暫時控制了港口附近的雨勢,而漁船船長便把握機會入港避難。

  馬尼圖和戈巴合力把厄米特搬下船,趁著雨勢尚未轉強,他們匆匆走停靠在馬路邊的廂型車。走到一半,戈巴突然止住了腳步,他探頭看著周遭的濃霧,嘴上罵著自己走錯了方向。

  「該死,我們闖進夾縫了,這裡是什麼東西的夾縫?」戈巴說著。

  高個子的長髮男子馬尼圖問:「我說夾縫這玩意兒怎麼這麼容易走進來?」

  「可能是因為蘇莎的魔法,有東西鎖定了我們,並且利用咒術殘留的能量開了個口把我們誘入其中。」

  「我們是自己走進來的。」

  「誘入,跟著我念,誘、入。」

  厄米特稍微掙扎了一下,他們倆嚇了一跳,便不約而同地鬆了手讓厄米特摔到了地上,厄米特悶著沒出聲,他也要戈巴與馬尼圖不用幫忙。過了幾秒,厄米特搖搖晃晃地撐起雙腳,他深呼吸一口氣,讓體內的火焰走遍四肢。

  「......好......走吧......」厄米特呢喃著。

  戈巴駁斥:「好才有鬼,拜託別鬧了,你死了我要向誰討錢啊?」

  厄米特自顧自地問:「關於潔西卡﹒杜藍德的事情,你們有其他新的進展嗎?」

  「這時候問這事?白鬼都喜歡來這套嗎?」

  「當前......最好的辦法就是讓我立刻離開......但離開前我要知道這件事能否有其他進展。」

  馬尼圖沒加入話題,他在無人的馬路中進行脫離準備,馬尼圖用白蠟筆仔仔細細地刻畫著打穿空間的方陣,而做為主要調查員與聯絡人的戈巴則和厄米特坐在堆置的廢料上繼續談話。

  戈巴從大衣內抽出了一支菸,點燃後他用煙霧在空中劃出了杜藍德家的系譜。戈巴說:「在你抵達三角城後,我們的調查員在杜藍德家的墓園中發現了奇怪殘跡,那是以前我們沒看過的回音影像,喬安娜﹒杜藍德的衣冠塚前站了一個女人,她給喬安娜獻上了一枚盒子,經過調查後確認裡頭是杜藍德家族的遺物,原屬於莎莎.杜藍德,也就是喬安娜與潔西卡的母親。」

  「那裡頭裝著什麼?」

  「一枚翡翠戒指,上頭殘留著潔西卡﹒杜藍德的氣息,在離家之後她改名叫做喬安娜﹒宰伊耳,是一名北方魔法師的情人。」戈巴將他所說的盒子連同戒指一起給了厄米特。

  「你曾說過杜藍德家族沒有和巫界或魔法圈交往過的紀錄,他們只是世俗人。」

  「魔法師是很隨便的族群,他們比巫界還要早個幾百年進入開放時代,所以要是對方主動與世俗人搭訕的話也還在情理之內。後來我們幸運地接觸了魔法師的長子傑洛米﹒戴爾塔,傑洛米說他的父親曾與一名世俗人交往,但他們兩人也不像外傳的那樣是情侶關係,宰伊耳女士與戴爾塔先生比較像是顧主與雇員,當時已經懷有身孕的宰伊耳女士只是因為某種原因暫住於戴爾塔宅邸中,接著大概在生下孩子後一年就宰伊耳女士就告別了戴爾它先生搬進了現在的三角城西港灣區。」

  「這故事挺有趣的,有機會我們再談談吧。那後來那位宰伊耳女士去哪了呢?」

  「後來她和一名廚師結婚,冠夫姓改名為喬安娜﹒烏凱卑(Uklebe),十年後喬安娜﹒烏凱卑死於船難,沈船位於五重塔城外。」

  「姐姐死於船難、妹妹也死於船難......」厄米特揉揉眼睛,「......你們接著有呼喚過潔西卡﹒杜藍德的鬼魂嗎?」

  「沒有,但有需要的話我們可以嘗試這麼做,枉死者的執念比較深,停留在世俗的時間也會比較長,找到的機會很大。」

  「總算......」厄米特抓緊毛毯,虛弱的身子顫個不停,「......但,船難。我想這不是巧合......被困在水域中的喬安娜不知為何曾和海中的異神接觸過,我想杜藍德姊妹可能是被那東西盯上了。」

  「不會吧?你是說你的委託者喬安娜跟海裡的玩意兒接觸過?」

  「......只能想辦法速戰速決了。在我離境之前,試著把潔西卡﹒杜藍德找回來。」

  ("兩位大爺,麻煩請靠近一點,我要打開破口了。")馬尼圖揮手喊道。

  戈巴伸掌搧去了空中的煙圖,菸頭叼在嘴上,嫌麻煩的表情藏都不藏。「當然,野火大人,只要錢出的夠,我們什麼都做。」

  戈巴與厄米特走進方陣內,馬尼圖看大家都準備好了,就用拇指上天上彈了一枚硬幣,硬幣翻轉彈上半空,當它抵達最高點時,馬尼圖就喊一聲錨定,其令讓硬幣固定在半空中,接著馬尼圖又喊了轉正,這時天上的硬幣立身固定、地上的方陣應聲翻轉,世界轉了一周,細語迷霧轉落至厲風驟雨。

  照理講這裡應該是現實世界了才對。馬尼圖想著,他回收了硬幣,同時要大家不要出去。過了一會兒後,他說:「是二重境,還得再轉一圈才行。」

  語畢,方陣下方傳來了不自然的震動,在三人警覺之前,陣口下方突然串出了一隻條那道方陣一樣粗大的觸鬚,施術者馬尼圖首當其衝被觸鬚抓上了天際,他還沒來得及喊叫,包夾在觸鬚中的死者們就將他吞噬殆盡了。

  「天殺的馬尼圖!」戈巴失聲大叫。

  聳立的觸手瘋狂地舞動著,夾縫之洋與之瘋狂,它的水平面傾斜了三十度,水中的龐然巨物探頭而出,冒用溫庫倫庫魯的異神睜開祂的眼群,細看地上的螻蟻。戈巴知道該怎麼處理這種狀況,面對不可理解的異物時,最重要的是不要接觸對方的視野,這樣子他至少能活久一點,然而也只是活久一點,戈巴只是一個感知靈媒,他沒有任何逃脫與防守的能力,唯一有辦法擋住外物的人是馬尼圖,可惜他已經死了。

  這時倒在一旁的厄米特衝爬上前拖起戈巴,他一邊喊著要對方快點動,一邊帶著戈巴向港口內部移動。

  「我們死定了!」戈巴邊跑邊喊。

  厄米特跑得上氣不接下氣,他沒體力裡會驚慌失措的戈巴。當然,他也知道大夥死定了,連狀況絕佳的厄米特都要動點腦經才能做道暴力闖關了,現在連五分之一條命都沒有的厄米特簡直比根棍子還不如。

  由於夾縫的影響力擴大,被複製進來的景物也因此變得虛幻了起來,留在路邊的車子與燈柱上頭都覆蓋了一層灰泥,樓房似礁岩般扭曲變形,這樣的情景讓厄米特更能確定那位異神和水域本有有著密切的關係,更進一步來說,這裡也是水域的一部份、留著水域的氣息。好在若按照馬尼圖先前所說的,這是個二重境,既然大夥已經有裡而外翻過了第一重,這也表示只差一翻的他們其實相當接近現實世界的位面。

  「......呼呵......破口......錨定......」厄米特勉強擠出兩個詞。

  戈巴聽到關鍵字馬上知道厄米特的主意。「戈登先生,我需要那枚硬幣,那東西應該掉在港口附近了!」

  「......沒......沒轍!」

  「有沒馬尼圖的硬幣我就沒辦法從這裡聯繫到外界啊!」

  「......那......換......換個方法......呼呵......呼喝......關係人......」

  說著說著,厄米特側眼瞥見了東北方有道光點,他認得那是誰的火焰,於是便拖著戈巴轉了改了方向,沿著城市大道直往郊區而去,跑到後來厄米特身上又一次冒出了蜘蛛網狀的大片火痕,他每一步都是在玩命,但總比停下來被怪物玩要好得多。

  隨著距離接近,微弱的火苗變得更加耀眼,周遭的景色也穩定了下來,幾乎與真實世界無異——說時遲那時快,交疊的邊界近在眼前,夾縫與現實世界之間張開了一道纖細的霧膜,厄米特看了不說分由,立刻用盡所有的力氣衝破霧牆——

  ——轟雷一響,還醒著的人不禁探頭望向天空,同一時間,城市裡所有的貓狗都發出了警戒的嘶叫聲,它們的聲音幾乎能與剛才的轟雷相提並論,下水道的鼠輩亂竄、躲雨歇息的鳥群冒險振翅,然而雷電完了,叫聲卻越來越響,敏感的小嬰兒也哭鬧了起來,這些幼小的生命都查探到了恐懼之物的到來。更能具體感受到恐懼的是住在娜的靈媒、巫師與魔法師們,不需要任何偵查術,他們就本能地理解到現實世界破了個洞口,洞的後方等著的是誰也不樂見的龐然巨物。

  然而,片刻後,所有的聲音都隨著雨勢緩緩減弱。下了兩天的大雨就這麼滴完了,前所未有的寧靜造訪了三角城。

  「對不起,潔西卡,我不該控制你的幸福......對不起,都是我的錯,請原諒我。」走出夢境的喬安娜拾起地上的戒指,口中喃喃著未能說出口的愧歉。那枚戒指聯繫了喬安娜的希望與未能實現的遺憾,如今她終於找到了自己姊妹的去向,那位她親愛的、卻始終無法坦然面對的至親,於是喬安哪轉身緩緩走回了水域。

  她飄搖的裙襬似海中浮花、孤單的喃語如岬上燈塔,那夜黑暗,卻非完全無光。

  當喬安娜完全沒入水中後,厄米特撞出的巨大破口就在月光下散為霧露,自此消失無蹤。目睹一切的戈巴困惑的無法言語,倒是完成約定的厄米特輕輕嘆了口氣,他與水域聯繫終於消失了,沒有驟雨、不再背負燃燒的重擔,現在他總算是能好好睡上一叫了。厄米特閉上眼睛,輕輕地呼吸著。

  呼吸。在空無的黑暗中。

  呼吸。聽著溫庫倫庫魯的呼喚。

  祂在河岸的蘆葦叢旁用蘆葦編織出了一條船,祂在大地深處找到了藥草與清泉,那位神祇將兩者混合成了補泥。

  溫庫倫庫魯說:善人啊,你應得報酬。

  於是祂用補泥修復了厄米特破碎的身體,完工之後又把他放進了蘆葦船中。

  溫庫倫庫魯大手一推,船滑向了河中。他說:善人啊,你應得救贖,但何謂救贖?

  厄米特聽見了那位神明的疑惑,不知為何也成了他的困惑,而困惑未解,小船已飄離了溫庫倫庫魯身旁,那艘船無視於河水湍急,將厄米特送達了河的另一端。



  在醫院中清醒的厄米特對自己的現況下了一個簡單的評語:活著。

  活著,同時變新了。厄米特在拔掉點滴走下床時替自己的狀態下了如此註解。

  時間已經來到了事件結束後的第三天,厄米特被鐵葫蘆的人送進了這間單人病房。為什麼是選單人病房?因為鐵葫蘆的人認為以厄米特的財力狀況要負擔一間單人房根本綽綽有餘,再說做為一個有靈媒體質的怪物,沒誰樂見他在多人房中引發事端,厄米特不找事做、事情也會自己找上門來,這樣大家都麻煩。

  「約翰?你醒了?」剛走入門的伊尼斯訝異地說。

  一度沉迷於晴空的厄米特回頭答應:「......對,醒了。」

  「能下床了嗎?沒問題吧?不,不不不,你還是給我乖乖躺回去吧,你昏迷了整整三天噎!」伊尼斯一邊說著,一邊把探病用的小花束放在矮櫃上。

  「然後醒了?」厄米特聳了肩,對自己的發言不慎理解。

  「是,強壯的白巫牛先生,在經歷個各種折磨後只花了三天就清醒真的好了不起。那我這就回去啦!」

  「路上小心。」

  伊尼斯側眼上翻,臉上盡是無奈。「拜託,約翰,不能為我的好心探病來點鼓勵嗎?我從來沒為了一個認識不到兩天的人這麼慌張啊!」

  「抱歉,我只是想講點有趣的話,」厄米特乖乖地躺回床上,「很謝謝你,也幫我替向艾斯特班說聲謝謝。」

  「那小鬼頭做了啥事嗎?」

  如果不是艾斯特班半夜在玩除靈火,厄米特就沒辦法帶著戈巴回到現實世界,不過要是照實說出來伊尼斯恐怕又要胡思亂想了,因此厄米特就隨口搪塞的說:「我覺得自己在夢中聽到了他的鼓勵。」

  「這倒是真的。對了,明天我會帶他過來探望你,你可別想偷偷溜走喔。」

  「哈,不會,我想我這次會再待久一點,畢竟雨停了,假期也還夠。」

  ("夠你的鬼。")門外傳來了一個駁斥聲,一名穿著橫紋襯衫雨短褲的白髮矮個子走進了病房內,那位硬朗的老人家看起來像個國外觀光客,實際上他的確也是來觀光的,因為只有把帶走厄米特跟來三角城觀光這兩件事的主從順序對調才能讓他心情暫時好過一點。

  厄米特發出無聲的哀號,他不敢相信銀匠醫生竟然有辦法找到這,而且接下來的事情他也料到了。果不然其,銀匠醫生開口就罵道:「你逃出我的完美病房來到這個落後地帶的醫院是想幹嘛?你的破爛身體有誰醫的了嗎?今天就辦出院,給我滾回原來的地方去!」

  伊尼斯尷尬地將問句擠出牙縫。「約翰,這位是?」

  厄米特嘗試找一個說法,他又舉又放,好像這個說法隨時都會從手中冒出一樣。「他、是、我的保母、之類的。」

  銀匠醫生怒斥:「鬼才要當你的保母!整個基地的小鬼頭都把我當保母,我受夠了!你就繼續待在這吃屎吧!你的手機在哪?哈,在這......看著,不准把我設定成黑名單,隨時等我的聯絡,蠢牛!」

  老醫生氣沖沖地走出門外,他打算回渡假飯店好好做的日光浴後再回來訓厄米特一頓。雖然不情願,但看到銀匠醫生突襲也讓厄米特的心裡踏實了不少,畢竟三角城的歷險只是一段毫無真實感的插曲,體驗它的是約翰﹒戈登而非厄米特.墨勒特。

  不過再當一會兒約翰﹒戈登也無傷大雅,不是嗎?

  於是厄米特對著伊尼斯問:伊尼斯,你有沒有推薦的餐廳,最好是甜點特別豐富的那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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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言共 2 篇留言

白石
這是在黑山之後嗎?
在經歷這麼多之後,他確實該有個好的假期了XD

12-17 23:42

大理石
這篇的時間點的確是在黑山之後唷!按照以往長篇的慣例,我都會在結尾後再寫一篇收尾用的後話,而本次就以水域的喬安娜作為黑山一文的後話,順便呈現關於厄米特刺激的超自然私生活12-17 23:52
大理石
在寫黑山的時候我其實也另外做了幾個大設定,包括定居在卡拉卡亞的新生阿穆特、厄米特的無靈干擾甜蜜小莊園以及之前跟你提到的鈞安回鄉事件,可惜目前都僅限於概念階段,真的要寫出來恐怕又要一段很長的沉澱期了吧,至少《台東超載》要有個段落才能回頭繼續寫,像《塔拉尼斯英雄劇》我也另外想擴充一些有趣的小東西(像是牛角約翰與桑柏老師的返鄉紀行以及雷霆堡的金石家後傳),結果都是有時間再說的結局,真是充滿殘念感的發展阿ᕕ( ᐛ )ᕗ12-18 00:04
白石
感覺黑山還有很多有趣故事可以看呢[e6]
就慢慢來吧哈哈,台東超載我也得慢慢追了XD

12-18 00:20

大理石
都追起來ლ( • ̀ω•́ ) !12-18 00: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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