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今天是生命最後一天,你會怎麼過?
想必許多人都曾設想類似的問題,李哲熙亦然,高中時還寫過以此為題的作文。當時可苦了他,儘管絞盡腦汁,依舊只寫出「想與家人共度」這種千篇一律的答案。
直到生命最後一天真正到來,他才意識到,今日與過去每一天毫無不同。
「嗯、媽,我知道了,我愛你,記得和爸說我愛他。」另一頭的母親掛斷電話,不曾想過這恐怕是與兒子最後的交流。
昏昏紅紅的落日灑進車內,李哲熙哼著不知名的小調,用餘光瀏覽夕陽下的街景。
交通號誌由紅轉綠,他靜靜駛過熟悉不已的街區,一切都和昨天沒什麼兩樣。
唯一改變的,是他沒有明天了。
──今天正是獻祭日。
這天終究無可避免,他的心情反而比前幾日更風平浪靜,或許自知即便心煩意亂也無濟於事,乾脆好好度過最後一天。
終於尋到路邊停車位,李哲熙戴上口罩,快步走向一棟嶄新的高級公寓,掏出感應式磁卡進入大廳。
他熟門熟路地穿過中庭,搭乘電梯抵達十三樓。
儘管有鑰匙,李哲熙還是摁下電鈴,在門口翹首企盼。
暗木色大門很快開啟,探出一個可人的栗褐色腦袋,骨碌碌的眼珠子一捕捉到他,立刻綻放熠熠光芒,向他飛撲而來。
「哲熙哥!」
李哲熙順勢抱住嬌小的身子,笑盈盈地詢問闕寧上課的情形,小姑娘話匣子頓時開了,像隻麻雀吱吱喳喳說不停。
闕寧正說到今天在學校被學長告白,就見另一道身影走入視野,丹寧色圍裙穿在修長又勻稱的身軀上,透出一股無以言喻的賢慧。
李哲熙好半晌都挪不開視線,闕寧三番兩次在他耳邊叫著,才終於側過頭。
「所以,你有答應和學長在一起嗎?」
「我才不要跟他在一起呢!」闕寧理所當然地說,語氣流露莫名的得意,「我男朋友肯定要有哲熙哥一半好才行,他還差得遠呢!」
「寧寧,你這標準太高了,找三輩子都找不到的。」闕之珩突然插話。
「哥都找到了!」
「我可能把三輩子的運氣都用上了。」闕之珩勾了下嘴角,眼底掠過不易察覺的苦澀。他沒說,三輩子的運氣只夠他們相愛而已。
李哲熙胸口一緊,半推半拉催促闕寧進屋。
才靠近闕之珩,他顧不得旁邊還有未成年小鬼,忽然攬住纖瘦的腰肢,深深一吻。
「嗚……」
沉淪數秒,闕之珩猛然回神,趕緊架開精壯的胸膛,一股火辣由頸部攀上小巧的耳根,燙得彷彿能煎荷包蛋。
餘光掃向一旁,只見闕寧用手捂住臉,又藉食指與中指間的縫隙窺視他們,像是說著「我什麼都沒看見,兩位請繼續」,惹得闕之珩渾身似要燒起來。
「你別教壞小孩子好不好……」
闕之珩甩出冷眼,紅潤的面色讓這記攻擊毫無殺傷力,反而讓李哲熙更捨不得移開視線。
「她再過兩年就要成年了不是?」李哲熙牽起闕之珩的手,討好似扯了下。
「就算她成年,我也堅決拒絕你的騷擾。」
「咦?!」李哲熙誇張地瞪大眼睛,忽然又湊上朱唇親了一口,「那我這樣也算騷擾嗎?」
「你……」
「好了兩位!」闕寧忽然發言,阻止他們繼續沉溺在兩人世界,「我肚子餓了,可以開飯了嗎?」
闕之珩滿臉通紅,用力甩開李哲熙,轉身走進半開放式廚房。
李哲熙向闕寧笑了下,趕緊跟上戀人的腳步。
這天的晚飯是闕之珩親自準備的,五菜一湯,兩個大男人加一個小姑娘分量恰恰好。
儘管闕之珩再三強調久沒下廚,李哲熙還是吃得津津有味,風捲殘雲般橫掃桌面,大有把盤子全嗑進肚裡的態勢。
見戀人隱隱上揚的嘴角,李哲熙心底踏實多了。
雖然多了一個成員,但他深深認為這就是理想的家庭生活。
飯後,李哲熙義不容辭捲起襯衫袖子,一邊哼著歌,一邊洗著碗,偶爾抬眼窺瞧客廳裡的兄妹。
闕之珩板著臉,正襟危坐地和妹妹說著什麼,似乎在說教,又像是叮囑,李哲熙被勾起好奇心,悄悄將水龍頭關小。
「寧寧,我等會兒出門一趟,如果沒有回來……」
「就是跟哲熙哥過夜去了?」闕寧狡黠地眨眨眼,一副心領神會的模樣。
闕之珩困窘地扯了下嘴角,仍不習慣被妹妹調侃,但他很快沉下氣,重新恢復認真的神情。
「我想說的是,如果我今晚沒回家,接下來你可能有一段時間見不到我。」
「吼,哥要去哲熙哥那住對不對!」闕寧不滿地噘起嘴,口中碎念了聲「偏心鬼」,絲毫沒察覺兄長暗藏的不捨。
「寧寧。」闕之珩低吒,伸手捧起眼前的小臉,悄悄端詳妹妹的模樣,也暗自希望對方能好好凝望他,「我是要去國外工作。」
「如果有回家就不去了嗎?」
闕之珩略微垂眼,「那就換李哲熙去了。」
「咦?你們倆在搶工作嗎?」
彷彿有隻無形的大手猛地攫住心臟,李哲熙停下手邊動作,一時半刻呼吸困難。
他正想插話,闕之珩恰好瞥了過來,好看的眼眸頓時化為鋒利的刀刃,要他不可多嘴。
闕之珩應了一聲,輕撫妹妹的頭,「但無論誰去國外工作,另一個人都會好好照顧你。」
「咦!」闕寧驚呼一聲,天真又靦腆地笑起來,「那可不可以讓哲熙哥留下來啊……」
「寧寧!」
瓷碗撞上水槽,發出又悶又重的巨響,闕寧渾身一顫,不敢置信地盯著猙獰的面孔,碩大的眼眶一下浮現氤氳,淚水打轉著,眼看就要落下。
好半晌,李哲熙收斂犀利的眼神,重新揀起碗,默不吭聲繼續洗。
闕寧委屈地癟著嘴,可兄長並沒有安慰她,只是沉默地注視洗著碗的戀人。
「……如果是我去了,你一定要好好聽李哲熙的話。」闕之珩輕聲說,迎著妹妹不解的目光,沒有多作解釋。
直到闕之珩去換衣服,闕寧才收起淚水。雖然搞不懂氣氛怎麼忽然微妙起來,但她沒多想,摸摸鼻子就進房間寫作業。
兩人準備就緒後,特地敲響闕寧的房門,表情一派自然地與她道別。
他們對即將發生的事情心知肚明,然而誰也沒洩漏不安,如同過去每一次飯後散步,背起包、戴上口罩,便出了門。
到了入冬時節,夜裡的風拂過臉頰,冷得彷彿能削下幾片肉,然而他們在心底感謝今晚的寒冷,創造出絕佳的獨處機會。
兩人並肩走在熟悉的街道上,起初皆沉默不語,直到李哲熙一把扣住溫軟的手心,拉入大衣口袋裡捂暖。
「你不需要說那些的。」
「我們不是約好要一起面對嗎?」闕之珩腳步稍作停頓,「我只是以防萬一而已。」
以防萬一?李哲熙忍不住琢磨這個說法。
陳姐前幾天才慌慌張張問他,是不是打算去國外領證,順道去度蜜月,要不他們怎麼同時不接通告,把公司嚇得雞飛狗跳。
他早就做好放棄交易的心理準備,不接通告也合情合理,豈料闕之珩做了同樣的決定,甚至包括方才對闕寧那席話,一點也不像只是「以防萬一」而已。
簡直像要與他同生共死似的……
或許他們不該對交易避而不談,如今讓他一點也搞不清楚戀人到底想些什麼。
既不流露恐慌,亦不表現不捨,好似一片毫無波瀾的海面,不掀起半點海濤。
忽然想到盧維燁的戀人也是如此,一聲不吭就獨自前去面對惡魔,恐懼霎時充盈心房,令李哲熙不自覺攥緊手掌,立刻感受到闕之珩吃疼得渾身繃緊。
「李哲熙?」
「抱歉。」李哲熙趕緊鬆開力道,不好意思地笑了下,「我……只是在擔心你會不會做傻事。」
「我不會做傻事的。」闕之珩輕聲說,在他的注視下,又隱隱退縮,「……就算做了,也是我自願的。」
捕捉到那句輕描淡寫的話語,李哲熙心頭頓時收緊,忽略許久的罪惡感湧上心頭,強酸般腐蝕出巨大的窟窿,傳來陣陣疼痛。
他嘆了口氣,「還記得以前你堅持不拍有危險的戲嗎?」吊鋼索、爆破戲……只要有風險,這人必然會拒絕。
闕之珩停頓腳步,好半晌才吭了一聲。
「那時你為了妹妹,哪怕受到非議,也堅決走最安全的路……」李哲熙沒把話說下去,闕之珩變換的眼色已經表現出聽得懂他的潛台詞。
「不一樣了。」闕之珩低語,「因為有你在,所以一切都不一樣了。」
「對寧寧而言,你是不可取代的,而我只是……」
「至少我確定,你會幫我好好照顧寧寧。」
闕之珩打斷他,微覷的眼眸溫柔似水,李哲熙動了動唇,終究沒吐出到嘴的話,僅僅藏在口罩後嘆息。
他們佇立好一會兒,默不作聲凝望燈火通明的店舖,那片亮光看不見盡頭,一路延伸到遠方。
「李哲熙。」
「嗯?」
闕之珩忽然扯下彼此的口罩,湊上來親吻微啟的唇。
顧忌周圍仍有行人,四瓣僅蜻蜓點水似接觸,立刻分開。
李哲熙表情難掩意外,「你不怕被拍到嗎?」
「不怕。」闕之珩挑了下眉,嘴角淺淺勾起,「你怕嗎?」
李哲熙俯下身,以熱情又甜膩的深吻代為回答。
唇分時,他宛如勝利般露齒而笑,豈料闕之珩又踮起腳趾,不甘示弱地雙唇相貼。
這彷彿按下某個開關,他們同時失去分寸。
綿長的吻恍若永無止盡,而他們心底也暗自希望時間能靜止,讓甜美又幸福的滋味永遠延續下去。
「李哲熙,我想要你。」
直到這聲低語,李哲熙才注意到闕之珩眸底深不見底的恐懼,方才掩飾得太好,比每一場戲都好。
他一時半刻沒反應過來,聽闕之珩再度重複,終於意識到戀人的意思。
大庭廣眾下,李哲熙不顧一切地用力抱住闕之珩,就像要把纖瘦的身軀揉進體內,即便闕之珩出聲抗議,也不願意鬆手。
不知不覺,他的心漸漸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