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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落花

午睡 | 2018-06-03 22:47:52 | 巴幣 2 | 人氣 156

  
  那天,不知怎麼的,心血來潮,想把書櫃好好的整理一番,突然從凌亂的書櫃中掉出一張被擠壓在小縫隙中的一張紙。映入眼簾的是一段記憶中的文字,端正的字跡,輕輕的敲打我塵封已久的心。打開電腦,我用關鍵字搜尋上面的名字... ...
 
  螢幕列出了一條又一條的新聞,是五年前的報導,標題大概內容是:「醫師不顧病人意願急救,害女童痛苦死去。」
 
  裡面寫的醫師,是我當年的同事,李維。
 
  五年前的秋天,窗外的枝葉緩緩飄著,無聲地落在女孩純真的眼眸,溫度過低的冷氣,滴滴答答的醫療儀器,純白的病床,死白的天花板,看上去毫無生氣,所以林靈才總是望著窗外的花花綠綠。
 
  林靈患了先天性心臟瓣膜不全症,她的主治醫師是李維,李維是特地從總院調過來的醫生,執刀手法相當高明,但醫學論文的篇數卻少的可憐,他是那種傳統的手術狂人。
 
  很明顯的,林靈似乎並不滿意他。
 
  「妳要多吃點東西啦,這樣才有體力動手術啊。」李維用他一貫懶散的語氣不耐煩的說著。
 
  「我不要!」林靈直接拿起一旁的蘋果丟向李維,李維卻隨手接了,拿起水果刀削了起來,「妳看,兔子形狀的蘋果,妳這個年紀應該會喜歡吧?」
 
  林靈看都不看,直接奪走了李維手中的水果刀,李維嚇得魂飛喪膽,雙手一舉,對著我做出無奈的表情,
 
  我回應他一個苦笑,望著自己眼前的病人,是個80歲的老先生,我們習慣叫他勇伯,勇伯從前很勇,一年前時他還會在床底下偷藏A書,當時做了化療,他的病情有了好轉,但沒想到因為發燒,病情急轉直下,勇伯就再也沒有了力氣,只能癱在病床上,他床底下的收藏仍然還在,只是從那之後就沒有更新了。
 
  他的眼睛總是泛著淚光,望著他總讓我體會自己有多麼沒用,就好似陷入無底洞般,不管用什麼療法,投什麼藥,都沒有一絲回報,所有的努力都化為烏有。
 
  林靈的情況還算好的,重病病人通常數十年如一日待在醫院,很多人早就放棄抵抗,或是已無力抵抗,如同死魚一般躺在病床上,任性的病人雖然麻煩,但卻會帶給醫師心中一絲光明。
 
  林靈的病隨時有可能變差,她轉來這間醫院前,早就已經動過許多大大小小的手術,但是都無法獲得根治,如今她的體力已經無法承受大手術,李維想要動刀,目前也是束手無策。
 
  「妳不吃蘋果,我只好打針了。」李維故意壞壞的一笑。
 
  林靈瞪大了眼睛,握著手中的水果刀在李維面前亂甩:「你敢這樣,小心我拿刀戳你。」
 
  李維並不驚慌,冷靜說道:「林靈,妳有沒有喝過波霸奶茶?」林靈點了點頭,他繼續說:「那妳一定知道喝波霸奶茶的吸管長什麼樣子。」
 
  「我當然知道啊,只是現在已經不能喝了... ...」她看起來有些失落,我不禁有點心疼。
 
  「唉,我本來也不想這樣,只是妳都不吃飯,我只好這樣做了。」
 
  林靈好奇地問:「怎樣做?」
 
  「護士會用像喝波霸奶茶那樣的粗吸管針頭,插進妳的手臂裡,幫妳注入一些營養,這樣妳才會有體力動手術。」
 
  「真可憐,小小年紀就要被這樣打針。」李維還故意說著風涼話。
 
  林靈的臉一陣青一陣白,放下了水果刀,拿起來盒中兔子形狀的蘋果,緩緩吃了起來。
 
  李維的後腦勺被護士狠狠巴了一下,警告他不要亂嚇小孩。
 
  李維和林靈鬥嘴的樣子,不禁讓我有點羨慕。
 
  夜深人靜,窗外樹影婆娑,乍看之下,彷彿死神的斗篷在風中獵獵作響,月光輕輕倚靠在窗前,急救鈴響了,是林靈按的。忘了對勇伯做了幾次CPR,我用盡體力,不斷地做心臟按摩,回過神時,已過了半小時,勇伯依然沒有反應,李維把我拉了開來,我喘著氣,吸進滿肺的不甘心。
 
  樓頂,淡月,冰冷的鐵桶,炙熱的淚水,火舌無情,漸漸吞去勇伯生前的遺物,從醫許多年了,卻還是無法習慣,我多買了幾本新的A書,要燒給勇伯,李維不知何時在我身邊,他吐出的煙霧,模糊了我眼前的月。
 
  他給了我一張紙條,寫著:「屋頂的天空很黑,但你會照亮它,屋頂的風很大,但你不會被吹熄,因為你是個好醫師。」
 
  靜秋,秋風颼颼,街道悄無聲息,醫院外樹影沉默,枝頭上枯葉搖曳,用最後一絲力氣,捉著秋天的尾巴,林靈忍不住覺得若是葉子掉光了,自己的生命也會跟著逝去。
 
  勇伯走了之後,林靈就經常望著枝影嘆息,似乎對死有了更深的感受,畢竟那天,林靈是第一個發現勇伯沒了呼吸的人,死亡的氣息如霧般,壟罩這間病房,久久不能散去。
 
  林靈的身體狀況也逐漸下滑,雖然她仍然任性,但偶爾失落會從她眼眸一閃而過,尤其是外頭的風吹得很大時,李維也注意到了,他對我說:「如果能把葉子都黏回去的話,她說不定就會恢復精神了。」
 
  「也許吧,但就算黏回去了,冬天仍會到來。」我隨口回道。
 
  一個禮拜後,林靈和她的家人,簽了放棄急救同意書,我在樓頂抽菸時聽李維說的,火光在他臉上一閃一滅,好不容易點了起來,他胸前用力起伏,垂下,吐出濃濃白煙緩緩:「你知道嗎?林靈說自己像風中殘燭,她希望自己可以無聲地,轉瞬間就失去火光。」他的煙頭被風吹得忽明忽暗,有些話積在他肺中吐不出來。
 
  葉終究還是散了,冬天仍然來了,林靈的病房被李維調換,依然在窗旁,但窗外是盛開的梅花,即使寒冬冽骨,也有旺盛的生命在燃燒,林靈和從前一樣,總是望著窗外,心中默默埋下了春天的種子。
 
  「最近也許會安排一場手術。」李維剝著橘子,他的手工細膩,橘子皮完全沒有斷裂。
 
  「我知道啦,護士說過了。」林靈不耐煩的說著。
 
  「妳會怕嗎?」
  「才不會,我已經動過好多次手術了。」她刻意看著窗外,平淡地說道。
 
  「我可是擔心到睡不著耶。」的確,最近時常看到李維熬夜在找資料。
 
  「你...給我...振作一點。」
 
  「妳又開始呼吸不順了,多久發生一次?」
 
  「最近常這樣... ...」
 
  「這一次手術,我會完全治好妳的。」李維摸了摸她的頭頂。
 
  「不要摸啦,性騷擾嗎?」李維無奈的放下手,但手卻還想抓住什麼似的。
 
  聖誕夜,我接到電話要回去醫院支援,是林靈的手術,手術比原本安排得提早了許多,因為林靈的病情惡化,她的呼吸困難,導致心臟逐漸衰竭,但是簽了放棄急救同意書,其他醫師都躊躇不決,連李維也拿不定主意。
 
  林靈喘著氣緩緩說道:「我...想...活下...去...」我聽了胸中不禁燃起一股熱情,李維的眼神變得堅定,不顧其他人反對,硬是把林靈推進了手術室。
 
  李維的指令精確,語氣絲毫沒有猶豫,彷彿在腦中演練這場手術很多次了,他拿起手術刀,俐落切開患部,眼神專注得不像平常懶散的他,彷彿一隻老虎,眼中只有自己的獵物。
 
  林靈的心跳忽然出現異常,開始大量失血,一旁的助手慌了起來,李維拿過助手的鉗子,自己找出了出血口,進行止血縫合,他的指間宛如魔術一般不可思議,三兩下便打好了結,成功阻止出血。
 
  他只花了兩個小時便完成了手術,本來反對急救的林靈父母,聽到手術成功的消息,不斷地感謝李維,李維沒有回應,逕自往頂樓走去。
 
  我跟了上去,點了根菸給他:「你剛剛的手術真是太精采了。」他接過煙:「我本來打算做得更快,因為她的體力不好。」
 
  「你一定在腦中模擬過很多次吧?」
 
  「當然,我每天都在想這件事情。」李維吐出了煙,嘴角微揚:「手術有成功真是太好了。」
 
  我想起從前和林靈談過的:「是啊,她和我說過,她想當警察。」
 
  「警察啊?她那麼任性,大概會追不到小偷,在原地兇巴巴的要人家站住吧。」李維說完,我們兩人都忍不住哈哈大笑。
 
  凌晨四點,一通電話擾亂清夢,另一頭傳來李維的聲音。
 
  「林靈走了。」他說,我拿著話筒的手指逐漸發涼,
 
  李維的手術沒有失敗,但人體究竟是難測的,半夜林靈的病症突然發作,導致呼吸困難,她曾試圖按求救鈴呼救,可惜沒有餘力,在病房內休克,搶救不及。
 
  林靈的父母透過監視影像,看見林靈生前痛苦掙扎的樣子,傷心欲絕,悲到極處,開始恨起了李維,責怪李維當初為什麼要急救,令自己的女兒走得那麼痛苦。
 
  我去找李維時,他仍在頂樓抽菸,我要他別在意林靈父母說的話,他輕輕回應,卻如一把利刃刺進我心。
 
  他說:「沒關係,我不在意,真的。」
 
  事情如傳染病般散播開來,各家媒體紛紛湧入醫院要找李維,網路上開始有人攻擊李維沒有人道,是殘酷的手術惡魔,只為了自己的手術欲拿病人當白老鼠。
 
  李維從來沒有回應,他總對我說不在意,但是他的面容卻日漸憔悴,林靈的死是他心中的遺憾,但卻偏偏又被一些毫不相關的人拿來做文章。
 
  一個月後,風波終於平息,但醫院內的護士卻發現李維倒臥在樓梯間,後腦勺滲著血,他手中還拿著另一個先天性心臟瓣膜不全症病人的資料,還未閉的雙眼仍然堅定,可他的心跳卻停了。
 
  我看著手中已經泛黃的紙條,上面堅定的字跡上寫著:「屋頂的天空很黑,但你會照亮它,屋頂的風很大,但你不會被吹熄,因為你是個好醫師。」
 
  我忍不住嘆氣:「為什麼?為什麼好人總是不長命?」
 
  落花從窗外飄了進來,輕輕滑過肩頭,我想起今天是林靈的忌日,梅花正當盛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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