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06、無法醒來的夢(中)
上次來到K的住家，彷彿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情。天抉默默地看著眼前景象，這老舊的房子果然一點改善都沒有：掉漆的牆壁、四散的紅磚瓦、龜裂的地板與在狹縫中求生的藤蔓……不管看幾次都很難想像，一個高階的警官，居然甘願住在這破爛地方。
明明根據K的官階來看，要搬離這裡，到中央商業區附近的宅邸居住，理應不會是難事才對。不但離晴空塔很近、通勤不用花太多時間、生活機能也會方便許多……
如果可以的話，天抉好想這麼跟前輩建議。然而，就在他準備要開口詢問的時候，眼神晃地被牆角後的黑影所吸引注意力。
「……咦？」
在防火巷旁出現了小小的人頭。一個、兩個、三個……像是雨後春筍般地冒出頭來。等等、哪裡來這麼多的小孩？天抉還沒反應過來，只見孩子們大叫了聲，紛紛衝出來迎接K。
「大叔回來了！」
天抉默默地看向被叫做大叔的K。只見他臉黑了一半，顯然是被孩子們的童言童語給戳到痛點，沒好氣地回話。
「你們叫誰大叔啊？敢叫大叔的等等沒飯吃。」
「哥哥回來了！」小孩們馬上改口，露出賣乖的微笑。
「這才像話。」
孩子們的盛情迎接，卻在看見天抉過後，態度瞬地轉變。臉上不再是天真美好的笑容，而是陡然爆發殺意，一個個將玩具槍與木棍指向了他。
「你是誰！」
孩子們語氣之凶狠與動作之整齊，彷彿就是支訓練有素的軍隊。面對此情此景，天抉微訝，默默地退了一步，下意識地按住手腕上的桑納托斯。
「喂喂，你們的規矩呢？」
K輕嘆了口氣，上前將血氣方剛的孩子一把撈了起來，一隻放在肩上、一隻抱在側腰、左腳擋住了第三個孩子衝向前，才阻止了這場鬧劇。
「這位小哥可是我的客人，你們搞啥呢？拿出點禮貌來啊。快點道歉。」
「對不起。」趴在K頭上孩子嘟著嘴道歉，滿是不情不願的。
「對不起──」被抱在腰間的孩子抬頭望著K，語氣裡滿是不解：「可是哥哥，這傢伙跟殺人魔長得好像啊。」
「我知道，但他不是。你們就別找麻煩了。」K穩住腰間的孩子，一邊用腳踢了著孩子的屁股走路。甚至連頭都沒回，就要天抉跟上。「沒手招呼了，你自己進來吧。當自己家就行了，不用客氣啊！」
所以，現在是什麼狀況……
「阿抉你怎麼啦？」K思考了三秒，終於理解天抉在想些什麼。「喔，這些不是我的小孩啦。長的一點都不像，應該看得出來吧？」
嚇死人了。還以為你這麼多子多孫。
天抉才鬆了口氣，K的下句話卻讓他震懾。
「他們是生化人的孤兒。」
他滿無所謂地說著。淡然地看著天抉睜大了眼，又輕描淡寫地補述了句。
「──他們的父母都被總長給制裁了。」
K前輩指的是藍蝶紛飛之夜的時候吧？那個在首相上任過後大屠殺生化人的夜晚，同時也是唯一一次父親親自出馬的時刻。不管回想再多次，天抉始終無法理解的一段歷史……
正因為那個夜裡濫殺了不少的生化人，才會導致了這些失依孩童的存在。
但是，這麼說起來……
「以前生化人是可以繁、繁殖的？」天抉低呼著，語氣裡滿是驚訝。那個詞對他來說簡直像個禁語，光要說出口都是種難堪。
「對啊。你居然不知道。」相對於天抉的訝異，K反倒是一臉鎮定：「在龍雨恩執政的時期，生化人跟人類根本就沒有差別，享有同等的權利，當然也可以結婚跟生育，沒什麼好奇怪的。還有阿抉，繁殖這個詞是給動物用的。」
「抱歉。」
「不、我只是聽得刺耳想糾正。你還知道這個詞，我就該偷笑了。」K保持著一貫的笑容，手指扣著桌面，似乎是早有預備一般，特地要向天抉講述這一段歷史：「你所看到的對立，都是在凌曦首相接管了政府之後才發生的事……他創建了『人類至高準則』，將兩方的權利義務明確地劃分出來。但是我覺得啊，這只是鞏固首相權力的手段之一。畢竟從生理的角度來看，生化人是比人類還要強悍的存在啊。」
「……」
「看我一個人類這麼替生化人說話，你不答腔？」
「不……那個，前輩您太奇怪了。」說什麼生化人比人類好……這種話難怪要特地到家裡說。要是在辦公室講了、被父親聽到，肯定會當場被炒魷魚吧？「為什麼要這麼說？」
「這還真是個長篇大論啊，我想想從哪開始說比較好……」
在等待晚餐煮好的這段時間，K向天抉講述了艾麗榭爾的歷史。而那些孩子們不斷地在桌子下鑽來鑽去、或是捉迷藏、或是你追我跑、不時還發出尖銳的嘻笑。他們的存在對天抉產生了嚴重干擾，他微皺著眉，盡可能定神，全神貫注在K所說的話。
「……三戰帶給世界的衝擊可不小，核武破壞了大部分的國家，文明大幅退步，伴隨而來環境汙染與新興疾病等問題，皆未能受到有效控制，人們死傷慘重，漸漸地外邊世界已經不適合人居住。而艾麗榭爾建立的目的本是如此：研究進化的、足以抵抗多數疾病與汙染的人種，也就是你們……等到時機成熟，再重新回到外邊世界。」
「這種事情真的有可能做到嗎？」
「這我也不知道，我書讀得少，是不懂基因圖譜那些科學有多厲害啦。就打個比方好了：你跟總長的基因，有微妙的不同，對吧？」
「是這樣沒錯。但是……」
天抉垂下眼，欲言又止。他的基因做過部分修飾，加上一些後天影響的因素，使得他在外貌上跟父親還是有些許差異的。這其中最明顯的，就是虹膜的顏色：深邃的黑與明耀的紅……
記得紅色眼睛是屬於白化症的症狀之一。這樣的邏輯來看不是弱化嗎？
「還來！這是我的。」
小孩子的大吵大嚷打斷了天抉的思緒，轉頭一看，只見兩個孩子正各自拉著破布娃娃的一隻手，爭吵不休。
「明明就是大家的，你已經玩十分鐘了！」
「不管不管不管不管不管啦──！」
「吵死了，你們回房間玩，等等吃飯再叫你們。」K沒好氣地把大吵大叫的孩子們驅離。回過頭來跟天抉賠不是：「不好意思啊，小孩子就是這樣。尤其是男孩子，特別難管教。」
「沒關係。應該說，我覺得很新鮮……」看著孩子們蹦蹦跳跳地上了樓梯，天抉思考很久，始終無法在腦袋裡找到適合的詞彙：「我從來沒有看過那麼小的、人？」
K愣了幾秒，才突然意識到什麼，恍然大悟地說著：「喔我想起來了。你們都是從培養槽裡直接出廠，從來沒有經歷過童年的階段。」
「是。只在教科書裡略知一二……」
「小孩子雖然挺難管教的，不過有時候還是挺可愛啦。我還挺好奇你小時候的樣子，應該也是軟綿綿的吧？」
天抉無視了K的問話，倒是在意起別的事情。「照顧……很辛苦吧？」
關於「孩子」這種生物，天抉想不到任何正面的評價：處於幼年時期的人們，渾身都是弱點，器官功能有待發展，心智也未臻成熟。那綿軟的軀體，彷彿只要輕輕一碰就會粉碎。一想到K前輩在下了班、身心俱疲的時候，還要顧著這群懵懂的孩子，就讓天抉覺得頭痛。
「啊，我早該料到你會有這樣的說法。」
「是挺辛苦啊……在藍蝶紛飛之夜過後，這些孩子變成不被政府承認的存在……但是生命是很頑強的，就算失去了依靠，我相信他們也會用各種方法活下去。而等到他們有機會成長，足以認清艾麗榭爾的原罪，接下來的事情也不難預期──鐵定會被渡鴉所吸收吧？與其讓事態發展成這個樣子，我想啊，不如把他們掛到我的名下，讓我來收養，會是比較好的做法。」
天抉轉過眼神，只見K的表情滿是擔憂。
「這就是您……選擇住在這裡的原因？」
不惜降低自己的生活品質，也要守護孩子們的未來。
到底是為了什麼呢？為了這麼脆弱的東西，而做出這麼多犧牲。
明明這些孩子的未來跟他一點關係都沒有……
「是啊。」K輕聲嘆了口氣。「雖然職位算高，但要用一份薪水養這麼多人，還是很吃緊啊。」
「有什麼我能夠幫忙的嗎？」天抉說，聲音極其細微。
「不不不你可別像個慈善家一樣說出這種話，我最怕這套了。」K連忙擺了擺手，婉拒天抉的好意。沉默幾秒，卻是有些彆扭地加以補述：「但真要你幫忙的事，或許真有那麼一件……」
「請說？」
「……說服一下總長，讓我請辭吧。」
天抉一愣，還沒能多說什麼，只見K的神色轉陰為晴。轉頭望向廚房。
「老婆，飯煮好了啊！」
廚房的門廉微微掀起。亞麻色頭髮的女人有著跟K一樣的、西方人種的面孔。她一手端著烤雞，看到客人也僅是低聲淺笑。而天抉首先站起，必恭必敬地向她打了招呼。
「您好，我是……」
「我知道您是誰。」女人打斷了他說話：「刑天抉，對吧？」
「是。」
「K常常跟我提起您。」女人輕聲地說著：「他真的很吵，對吧。」
天抉尷尬地笑了聲，這實在無法否認：「確實如此呢。」
「喂你說這什麼話！虧我如此賞識你欸！」K一個跳腳。亟欲反駁。
「好啦。別像個小孩子一樣討價還價的。」女人低下頭，親吻了K的臉頰與嘴唇，頓時這空間便安靜了下來。
天抉下意識地迴避了眼神。
這一瞬的衝擊太過突然。他覺得大腦在發燙。
而小孩子聞到香味，紛紛從樓上跑了下來。逕自從廚房端出了餐具，擺放整齊，等待開飯。對於夫妻的親熱，彷彿已經習以為常。
「好了，開飯吧。」
K一臉沒事地拿起刀叉，首先將雞腿部位切給天抉。「來，你吃吃看。」
經過加工處理的食物，隱隱約約還看得出生前的樣子。雞隻燻得金黃的表皮，在刀叉切割過後，滴出了鮮嫩的肉汁。油滴隨著刀鋒慢慢滑落，暈染了盤子潔白的顏色。
真要說起來，天抉只在教科書裡看過這類的廚藝：大約是前幾世紀的時候，人們喜歡把整隻動物放進窯爐裡燻烤、染上木炭的味道之後再佐以香料、進行肢解。真沒想到這種過氣的手法居然還沒失傳啊……
不過……看起來確實挺不錯的樣子。
天抉謹慎地用刀叉切出一小塊肉，放在眼前觀望了好陣子，猶豫許久，終於輕輕地含進嘴裡。
「怎麼樣？好吃吧。」K笑瞇了眼，無比期待地關注著天抉的反應。
「…」天抉很明顯地頓了一下。聲音有些發抖。「很、很美味……」
「你怎麼一臉快哭出來的表情啊？」
「殺人魔要哭了！」年紀最大的孩子首先大叫。
「快哭快哭！」其他的孩子跟著起鬨，用刀叉不斷敲打桌面。一陣躁動是在女人變臉之後，便得鴉雀無聲。
「阿抉你聽到了嗎？別丟了面子啊。」
「不是、那個、怎麼說……」天抉掩著嘴唇，不斷地在腦海裡思考適合的形容。「我從沒吃過這麼有味道的東西。」
K微愣了陣，想想營養口糧的成分，多少也會放點鹽吧。他轉過頭，低聲詢問伴侶食譜與成分，最後得出了結論。
「我想你說的應該是胡椒。」K補述：「你真的沒吃過正常的食物？」
「是啊……」
人生果然是大起大落，好的過去壞的就來，啊哈、啊哈哈哈......
(還不都是自己亂造孽##)
有機會再來說說XD我現在更擔心我會突然被奇怪的事情給抓走QQ
宣傳圖是之前跟親友玩委託的綺櫻一枚
他說他畫得很潦草，就不放大圖了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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