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之形
矢迴宰，小惠曾經討厭過這名男孩。
那是發生在五年前的事情。
「同學們，從今天開始你們會多一位新朋友。」老師說完，轉頭望向門口，「來和大家自我介紹吧。」
小惠朝教室門口望去，那裡站著一位男孩。
────好油！
這是那男孩給小惠的第一印象。
男孩頂著一頭油膩膩的西瓜頭，身上的衣服被汗液弄得像是泡過餿水般黏黏爛爛的，上頭還有褪色掉漆的卡通少女圖，看起來就是醜。
「怎麼了？快來自我介紹啊。」
老師向男孩招手，男孩卻完全沒有動靜。
原來他正在玩任天堂最新電子遊戲機Switch，完全沒注意到老師在叫他。
「快去自我介紹。」
老師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才心不甘情不願的把Switch收起來。
他走上講臺，先是用粉筆在黑板上畫了一個大框框，之後才在裡面寫字。
『大家好，我是矢迴宰。』
白色框框內就是這幾個字。
小惠一開始還搞不懂這男孩是在搞什麼鬼，後來發現框框旁邊有一個倒三角形，才意識到那是漫畫中常見的對話框。
這名叫矢迴宰的男孩居然在黑板上畫對話框來跟大家自我介紹！
「他是有什麼毛病？」
坐在小惠身旁的小傑說。
「感覺就是個很奇怪的人。」
小惠小小聲回應。
『DeadFatHouse ← 這是我的LINE，大家如果想跟我聊天的話請用LINE聊，謝謝大家。』
「三小啦！人就都在教室了還要用LINE？」
小傑生氣。
「而且長這樣還要別人加他LINE，是頭殼撞到嗎？」
小惠也很生氣。
其實全班同學都很生氣，在迴宰寫下自己的LINE後，整個教室都躁動起來。
迴宰似乎注意到班上氣氛不是很好，又繼續在黑板上動筆。
『我已經習慣用聊天軟體跟人談話了，還請大家多多包涵。』
「包你老母啦！」
小傑怒罵。
全班同學也都跟著罵出難聽的字眼，可迴宰卻一副聽不見的樣子，從口袋拿出Switch繼續玩他的遊戲。
「好了同學們，安靜一點，這世界上本來就存在各式各樣的人，大家要學會包容，知道嗎？」
雖然老師這麼說，但小惠卻注意到老師的臉上似乎也帶點不悅的情緒。
從那之後，迴宰就開始受到大家的霸凌。
為什麼大家會霸凌他呢？
第一個理由，他實在太過自私。
上課的時候，老師要他唸課本上的英文單字，他卻因為在趕薩爾達的關卡進度遲遲不唸，老師沒辦法，只好叫坐在他身後的小惠唸，結果小惠英文很差，唸得時候不斷被老師糾正發音，這讓小惠覺得很丟臉。
第二個理由，他老是麻煩大家。
明明就自己上課愛打電動，卻老是拜託同學借他筆記，然後借了後又繼續打薩爾達，真不知道他到底是來學校幹嘛的。
第三個理由，他是個拖油瓶。
在運動會中的大隊接力本來會贏的，小惠他們班的男生體能都很優秀，各個都是一百公尺十秒半的健將，結果卻因為在比賽途中，迴宰不在崗位上，導致小傑他們無法傳遞接力棒而輸掉比賽，事後才得知當時迴宰跑去電腦教室看卡通。
「都是你啦！我們明明會贏的，居然在大隊接力上搞失蹤！你是存心想害死我們嗎？」
小傑在迴宰身邊大吼，迴宰卻動也不動。
專注在Switch的他晏然自若，穩如泰山。
這時小惠終於看不下去，直接伸出手將迴宰的Switch拿走。
「看你整天在玩這個，到底有什麼好玩的啊？」
小惠看了看螢幕，露出了鄙視的神情。
一想到新聞上常出現的隨機殺人犯都很喜歡打電動，小惠就說：「為了防止你以後出去害人，我要把這個丟了。」
「別、別丟！」
小惠才剛抬起手，迴宰就說話了。
那是全班同學第一次聽到迴宰的聲音，他的聲音很低沉，而且還有點陰森森的，像是電台中講鬼故事的老人嗓音。
是因為太久沒說話才會這樣嗎？小惠不知道，她只知道原來迴宰也會說話。
「靠！你明明就會講話，還要我們用LINE？」
「對啊，每次都要我們在LINE上打一堆，莫名其妙！」
「我受不了啦，扁他！」
小傑一聲下令，男同學全部一擁而上對迴宰拳打腳踢，女同學則是朝迴宰那投擲垃圾。
迴宰被大家揍到整個人只能抱頭跪在地上哭，小惠覺得這場面很有趣，也跟著男同學一起踢他的身子。
她還把Switch丟在迴宰的肚子上，結果迴宰肚子的脂肪太多，Switch居然反彈回來撞到她流鼻血。
「嗚──！好痛喔......」
小惠捏著紅腫的鼻子說。
小傑見狀，撿起Switch怒砸迴宰的額頭。
「幹！把女生弄到受傷，你丟不丟臉啊你？」
女同學跟著一起大罵：「欺負女生，羞羞臉！」
就這樣，迴宰被全班打得遍體鱗傷，之後他就請假不來了。
隔天，學務主任來到小惠的教室談迴宰請假一事。
「今天早上，迴宰的母親打電話到我們學校，說他被同學欺負到不敢上學，還說之前買給他的遊戲機被弄壞了，他母親很生氣，要我們找出把他弄傷的兇手。」
主任清了清嗓音，繼續說：「主任我呢，是希望這件事能夠圓滿收尾，我知道大家在學校多少都有些糾紛，但畢竟都是同學，我不想要各位畢業時心裡有個疙瘩在，這樣很不好，所以如果有誰知道實情，現在就說出來，學校這邊會幫你們好好處理。」
教室鴉雀無聲，沒一個同學敢說話。
意識到事態變得很嚴重，大家都不敢輕舉妄動。
「如果沒人說的話，那迴宰他的醫藥費跟遊戲機的費用就只好請大家幫忙出了。」
主任說。
「老師，我知道實情。」小傑指著小惠說：「我昨天看到小惠她搶走迴宰的遊戲機。」
小惠對小傑的指控嚇了一跳，驚叫：「喂！你幹嘛突然......」
「我也有看到，小惠她搶了遊戲機後，還丟在迴宰身上。」
「對，就是她把迴宰的遊戲機弄壞的。」
小惠站起身說：「你們大家明明也都有參與，怎麼都只講我？」
「所以妳現在是承認是妳用壞迴宰的遊戲機嗎？」
老師低聲問。
「最先動手的人是小傑，然後全班男生就跟著────」
「我問妳問題，妳說是或不是就好，不要給我扯一大堆有的沒的，妳難道還不曉得這件事的嚴重性嗎？」
「不是啊，我是女生耶，怎麼可能打傷迴宰？」
「老師你看她鼻子！」小傑指著小惠臉上的OK蹦說：「那個就是她昨天對迴宰丟遊戲機結果又彈回去打到她臉上留下來的。」
「沒錯，我們也有看到。」
全班同學齊聲附和。
「真想不到，小惠，妳看起來明明很文靜，沒想到會這樣欺負同學。」
「老師，不是這樣......」
「夠了，小惠妳現在就跟我來辦公室。」
主任神情嚴肅。
後來，小惠在辦公室被唸了整整兩個鐘頭，她的家長也被通知要替小惠負責賠償迴宰的醫藥費與遊戲機的費用。
過了那天，迴宰又來上學了，但大家不再欺負他，開始轉向攻擊小惠。
同學們將欺凌小惠的行為稱之為班級審判，也就是全班一起懲罰做壞事的學生。
被貼上壞同學標籤的小惠，每天都會被同學惡作劇，不是課本被扔到垃圾桶，就是餐盒被放蟑屍。
上課要分組活動時也沒人要跟小惠一組，當然迴宰依舊被孤立著，所以他們兩人只好自己組成一個小組。
結果活動報告都是小惠在做，迴宰都在玩Switch，小惠有次受不了跟迴宰抱怨，換來的卻是同學們集體投來的憤怒眼光。
「妳又要欺負迴宰了喔？」
「真是罵不聽耶。」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嘛。」
小傑說完，全班哄堂大笑。
嘲諷的笑聲之下，小惠感到了羞愧與憤怒。
當天放學，大家都回家後，擔任值日生的小惠注意到迴宰還在教室玩他的Switch，此時長期被欺凌的怒火湧現而出。
「一直玩一直玩！這到底有什麼好玩的啊？」小惠將Switch從迴宰手中搶走，「就是這破東西害我變成這樣，我再也不想看到它了！」
「砰」的一聲，Switch被摔在地上，螢幕碎裂，兩側手把與機體分離，接著小惠又將它踢向牆壁，使其支離破碎，變成廢鐵。
迴宰見到此狀，大吼：「妳做什麼啊！我四百小時的紀錄全都沒了！」
「你總算又開口了。」小惠冷笑著說：「反正我已經落到這地步，你有本事就繼續帶遊戲機過來，我日後見一台摔一台！」
突然間，灼熱的劇痛衝入臉頰，小惠感到天旋地轉，隨即摔倒在地。
原來迴宰狠狠甩了小惠一巴掌！
「該死的！妳這臭婊子，我玩遊戲是礙到妳了喔？」
迴宰吼完，往小惠的臉踹了下去，小惠整個人又往後滾去。
鐵鏽味在口中擴散，小惠的嘴角流出了殷紅色的液體，那是來自口腔撕裂而滲出的鮮血。
雖然覺得很痛，不過盛怒的她一下就從地上站起。
她用額頭撞擊迴宰的鼻子，迴宰立刻往後癱倒。
當他那重達一百公斤的身軀撞向地面，大地登時劇震，教室課桌全都東倒西歪，就連小惠也都差點被震到跌倒。
「體重那麼重還給我整天打電動？看我踹死你！」
小惠超級生氣，不斷朝迴宰身上踢去。
但不到一會，小惠便被劇震引來查看的老師給架開了。
一個月後，迴宰轉學了。
而在迴宰轉學後的第二天，小惠才明白了一件事情。
────迴宰之前整天在玩的Switch真的很好玩！
因為生日的關係，叔叔送了小惠一台Switch，小惠本來還對Switch抱有敵意，沒想到隔天天亮時，她才意識到自己已經玩了薩爾達傳說一整夜都沒睡覺！
如果，當時能知道電玩是那麼好玩，也許就不會走到現在這個局面了。
在遊玩薩爾達深受感動後，小惠決定深入御宅的世界，她想知道為何之前迴宰寧願冒著被排擠的風險，在比賽途中跑去電腦教室看卡通，她也想了解為甚麼迴宰可以一直玩一直玩一直玩一直玩一直玩。
直到五年後，當初曾因不理解彼此而分裂的兩人，再次在新的場合中相遇了。
那是國際動漫展，人山人海的展場中，小惠拉住了迴宰的手。
「總算是被我找到了。」
迴宰轉過了頭，映入眼簾的是位綁著馬尾的可愛少女。
「妳......妳怎麼會在這裡？」
一下就認出小惠的迴宰極度訝異。
「當時，因為我不理解電玩與動漫的關係，對你做了很多不好的事情，我覺得很抱歉，於是就嘗試去接觸，才發現御宅文化其實也挺不賴的。」
「是、是嗎？」
迴宰不敢置信。當年欺負他的同學居然願意踏入他所喜愛的領域，而且還變成了亭亭玉立的美少女。
「這樣的我......還能和你成為朋友嗎？」
小惠低著頭說，嗓音微微顫抖。
「當、當然！」
迴宰伸出手，握住了空氣。
沒有人站在他前方。
沒有叫做小惠的少女。
他人也沒有在國際動漫展上，而是身處在貼滿動漫海報油氣薰天的房間裡。
原來前面那一切都是夢境，這都是因為他白天去看了《聲之形電影版》，晚上睡覺時才會做了這樣的夢。
當他發現這都是夢後，就哭了。
「果然在現實中，根本就不會有人會跟肥宅道歉，也不會有人和肥宅做朋友.......嗚嗚.......嗚嗚嗚......」
迴宰哭得唏哩嘩啦，NEKOPARA的抱枕都被他的鼻涕淋濕。
哭累了，他就開啟了Switch的電源，繼續玩他的薩爾達傳說。
沒錯，雖然不會有人來和肥宅做朋友，但只要有電玩、有動漫、有A.I.Channel，即便在世間是如此孤獨，肥宅依舊能夠堅強地活下去。
這就是油之形。
（完）
創作內容
2014~2022作品集 (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