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叫人難以回答。我總不能說，來圖書館都在聽別人說話吧。只好說是來看書的。其實我也沒想過要認真回答，我還是搞不清楚他為什麼會跟我說話。沒想到第二句他又問：「你這麼喜歡看書喔？可是你成績怎麼這麼差？你都看什麼書？」真的假的？跟我聊起來了。我一面靦腆的笑，抱著滿腹疑竇問他：「你來圖書館做什麼啊？」他清澈的眼睛望著我，頓了一下便說：「來找你呀。」喂、喂…我在心底忍不住懷疑這句話有著什麼曖昧的含意，同時我的理智也不斷在大喊：不可能、不可能，只是自己想要往那個方面去理解而已。竊喜、妄想、疑惑、自我防衛、羞愧、失落…心中的念頭一直轉個不停，複雜矛盾的情緒交雜在一起，臉色、耳根一下脹紅、一下鐵青，加上不斷扭曲的表情和戒慎的眼神，相信我的臉一定醜怪到爆。我的頭頂覺得麻麻的，也許這就是喝醉的感覺；感覺無法正確地控制自己的口舌，可是再不說話場面就顯得更尷尬了。我衝口說出：「你找我幹嘛？」說完之後，自己嚇了一跳，暗叫不好。停頓之後說出這樣的話，使語意顯得更兇了。
他嘟著嘴說：「你不想和我講話喔？」我知道他大多會不高興，所以小如豆的腦袋不斷拼命在考慮怎麼圓場。可是我沒料到他抱怨完卻停在原地等我的答覆，我方才感到還有解釋的機會而放鬆，立時又回到必須趕快解釋清楚的焦慮。捎頭，我知道沒有用，而且看起來很蠢；我忍不住。
然後我開始聽似流利、又像語無倫次地解釋：「我不是那個意思啦。我不是不想和你說話啦。我只是說，我們兩個又不熟，平常都沒有說過話。怎麼你今天會來找我講話，我當然會覺得很奇怪呀。我剛剛聽起來有點兇，可是我不是那個意思…我不太會講話…我只是講…我的意思…我想要講的是…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沒有別的意思。就是只是問你來找我幹嘛。就是做什麼…沒有…不是不高興…不是要拒絕你的意思。你懂嗎？」越解釋越冗長，我卻越覺的表達得不是很確實明白。最後一句帶著心虛，問的時候聲音顯得軟弱。但是看著我這樣拼命解釋，他的眼神卻漸漸發生著細微的變化。當我問他『懂嗎？』的時候，已變成透露著些笑意。我彷彿感覺到自己的心情也跟著發生著細微的變化。
他抿嘴一笑說：「懂啦。我只是來找你說話而已，不可以嗎？」他回答得簡潔乾脆，我卻突然感覺到與他有著明顯的距離。我這個長到這麼大，卻很少和女生說話的靦腆又不得體的模樣；以及他應答自如又帶點撒嬌的模樣；令我想起，他總是出入在一群男生之間，反而很少與女生結伴。他是不是個花心的女孩子？是否習慣於和男生保持著曖昧的距離，是個言行極富欺騙性的人？他來找我，是否有著不單純的原因？我忍不住這樣懷疑著，卻又在心中一一否定。「當然可以呀。」我說。一股沒來由的勇氣，讓我只想把握和他說話的機會。
但這股勇氣又馬上氣餒了。他正想說話，我卻搶在前頭問道：「可是你怎麼會想要來和我說話？」他一陣欲言又止之後，帶著些許憐憫的眼神看著我說：「你覺得沒有人想要和你說話嗎？你很寂寞嗎？」我的心頭強烈的震動。本來，我一直相信人是沒有辦法互相理解的。就算能，恐怕也沒有人會理解我吧。曲折的心事，單就外表與言行是無法理解的。但是我身上沒有讓人想要了解的誘因。
「你有女朋友嗎？」
「啊？」我還在自怨自艾著，沒能意會他說了什麼。我的臉上一定寫了個『呆』字。他只好又覆述一次：「我說：你有女朋友嗎？」我還是搞不清楚，為什麼話題變成這個。可是他的眼神正期待著，我如果不說話的話，氣氛又要變得沉悶了，只好老實回答：「沒有呀…怎麼可能有…」他挾著俏皮的表情說道：「怎麼可能沒有～」我搖搖手表示：沒有，沒有。他卻接著說：「…你很帥。…。而且很酷～」我覺得我的腦漿又凝固了。「我這樣叫做帥？…」好吧，如果你說的帥是指有兩隻眼睛、一個鼻子加一張嘴巴，如果你說的酷等於悶騷的話，我承認我是。「我…我有自知之明的。你不用…故意講好聽的話。」
「我不是說你長得很帥～」他忙著解釋。我卻反應不過來。
「我是說～你讓人家看起來很帥～」
「就是說氣質…」
「還有就是很酷，」
「都不說話。」
算了，隨便你怎麼說都好。我也真的超級呆的，竟然對一句客套話這麼認真。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只能直盯著他發傻。他卻噗哧笑了出來：「你的眼睛好大喔～」這倒不是客套的。我等著看他還要說什麼，我們卻就這樣對視良久，看到他突然有些臉紅了。我意識到該說些話，正準備開口：「你…」他正好也開口：「你平常來這裡都看什麼書呀？」好吧，我要說的被你先說了。
我正想著要怎麼回答。但是我看到他白皙秀美的臉頰泛著粉紅、襯托著天真爛漫的表情時，我的神魂為之所奪。直到他開始側頭觀察我的注意力到底有沒有放在這裡，我才連忙敷衍：「什麼都看啊…我的興趣還蠻廣的…科學…歷史…藝術…建築…小說…電影…都有興趣…」我實在不敢相信自己臉皮這麼厚。可是我正當頭皮發麻、耳根發熱、心跳發狂，只想拼命讓自己看起來、聽起來自然一些。你知道嗎？我根本不是來這裡看書的。
我想他是知道的。他看出我的敷衍，是以表情顯得有些失落。像是不放棄，還想嘗試再了解我，他問我：「你為什麼都不和其他人講話？你是不是很孤僻？」沒有人問過我這麼切身的問題。我知道別人眼中的我是多麼不起眼，哪裡有人會在乎我的想法？哪裡有人會想和我說話？對其他人來說，我只是個路人而已，可有可無。我開口和他們說話，人們只是一言不發地轉頭不理。我的心刺痛著。為什麼問我這個問題？你真的想知道嗎？
在書中片尋不著那與我相似的靈魂，是不是就是你呢？我默默仔細地考慮著怎麼答覆。可是他不肯讓我喘息，又丟給我第二個問題：「如果有女孩子喜歡你，想要和你做朋友，你會願意嗎？」我感覺自己像高燒一樣，有一股衝動很想馬上大聲說願意。可是我的自我保護還沒有完全崩潰，我壓抑著內心的鼓動問道：「是誰呀？你說的女孩子是誰？」他只笑嘻嘻地說：「我是說如果…」
我感覺到像是中了聲東擊西的詭計，下意識的反擊：「哪有什麼如果？你突然跑來問我這種事。一定是有人叫你來問的嘛。」他愣了一下。看來這一問奏效了。我繼續用熱切的眼神進逼著。
他開始閃避我的眼神，卻撒嬌地說：「我不說，你先說。你先回答我。」我的腦袋一團混亂，我的嘴巴則好像和腦袋是不同人的一樣，在我還沒意識到時，嘴巴已經把話說出口：「喂，你這樣…好像在捉弄我。」他微微皺起眉頭，嘟著嘴說：「我為什麼要捉弄你？你為什麼覺得我在捉弄你？」唉…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在講什麼，「我不是說你在捉弄我…只是想問問你是不是在捉弄我而已。」蠢話這種東西，好像一旦說出口就停不下來一樣。我開始有種高燒後虛脫的感覺，茫茫然望著他那不知是生氣還是撒嬌的表情。他的聲音還是那麼樣的嬌柔溫順，儘管是在抱怨著：「我只是問你一個問題，聊聊天而已。你幹麼也不回答還說那麼多理由。扭扭捏捏地，一點也不像男生。」
我發出軟弱的聲音說道：「我沒不回答啊。只是還沒想好怎麼回答而已。」希望他可以不再生氣，再和我說幾句。我看得出來，他想離去。
創作內容
蛇﹒蠍 ［二］
隨筆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