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你衣服都穿多少年了，已經舊啦，找時間換一件好點的吧。」
「這衣服不還好好的可以穿嗎，穿起來也還很舒服。」
「唉唷，穿新衣服不一樣啦，你也長得不難看，也多花點錢給自己多打扮一下，鞋子也是，偶爾學會換換心情，人要衣裝懂不懂？」
這樣的對話，大約出現的頻率是每三個月到半年不等。
不確定別人家是怎樣，但像是老媽這種天天催著兒子花錢的情況，應該算不上是什麼常態。
雖然老媽的性格還是更偏向老舊一些，對於一些新科技和電子產品，年輕人的潮流完全不感興趣，甚至是有些嗤之以鼻，不過對於孩子的想法倒是比起那些傳統思想要順其自然得多。
所以在自己毅然決然辭了原先的工作，選擇了薪水低很多，但擁有大把個人自由時間的工作時，她倒也沒有對兒子的做法表示太多意見。
賺得不多，也花得不多。
至少正常開銷的情況下，四、五年時間裡，還是漸漸累積了七位數的儲蓄金額，對於心裡並沒有想著要幹些什麼大事，偶爾課金抽個手機遊戲的普通人來說，這樣的金錢平衡已經算是可以的了。
得多少，用多少，自己的金錢概念並不複雜。
那些家大業大的事情，自己的心裡屬實沒有什麼憧憬。
雖然也會跟著朋友一齊起鬨，說著：「有錢真好」這樣感嘆。但其實心裡卻也覺得，即使那麼多錢也沒關係，只要需要的時候夠用就行了。
比起世人眼裡的權貴地位，自己還是更樂於找個安靜的地方，寫寫喜歡的故事、有空時玩玩遊戲，過著屬於自己的快樂鳥日子。
從現代人的角度來看，自己大概屬於特別缺乏上進心的一種吧。
缺乏願想也缺乏欲望，只想著平平穩穩地過日子。
「也用不著把錢省得那麼緊嘛，又不是花不起。」
每回老媽向自己叨念起這事兒的時候，自己總會撐著半邊腦袋，一臉百無聊賴地看著她，無奈笑笑說著：「下次一定」。
不是吝嗇，也不是省錢省出病來，只是覺得單純沒太多地方罷了。
「既然你錢放在那用不著，那不如拿給我投資吧？」
「妳想都別想。」
雖然知道老媽也只是嘴上說著開玩笑而已，不過如果自己完全不做任何的表示的話，很難說她會不會哪天真的對自己的積蓄動起什麼歪腦筋。
對自己來說，那就是和家人最熟悉的對話模式。
儘管不知道會在什麼地方用上，但總該也有用上的時候吧。
自己總是那麼想的。
※ ※ ※
影是透過線上遊戲認識的一位老朋友。
十餘年過去了，情誼仍然沒什麼太多變化。
她在台北，自己在台中，不過對於這個由網路串連起聯繫的時代裡，重要的或許並不是實際的距離。而是「保持聯繫」這樣一件看似平凡，卻又並不容易的一件事情。
偶爾想起的時候，聊聊過去在遊戲中的事，有機會的話，也談談現實中的發展。互相知道這幾年裡並沒有什麼重大的改變，日子還是跟以往一樣，既平凡、又無趣，心裡反倒有種莫名的踏實感。
很多事情都變了，但有些事情，還是和過去一樣。
僅是知道這件事情，就已經足夠。
不過，那天似乎稍微有一些不同。
「有流浪貓跑進我們家倉庫裡生了小貓，結果貓媽媽好像就沒有再回來了，只留下小貓，帶去給醫師看過後，小貓身上還有貓瘟。」
在群組中說著的影似乎有些為難。
為難的並不在於母貓棄子的行為，而是一些更為現實的理由。
影是喜歡貓的，儘管也總是「屁貓」、「笨貓」地叫著，但仍然能夠感覺得出來，她對家裡那毛孩子的照料似乎比起自己的身體健康還要更為看重。只是情感的表達並沒有那麼坦率罷了。
那些出乎她意料之外的來客，卻完全打亂了她的預想。
一來是治療的費用並不便宜，且據醫師的說法，就算盡快救治，能夠把小貓從鬼門關拉回來的機率也並不算高。
將付出和回報放在天秤上衡量的話，這必然不會是什麼聰明的作法。
然而，影不是那樣的人。
如果想要完全撒手不管，當作沒有這回事發生，就只能從最開始的時候就未曾知曉。
所以，她辦不到。
就算嘴上講的理性，但是猶豫說明了很多屬於她另一面的感性。她其實能夠很清楚地權衡到底怎麼做要來得更合適，但是她卻沒有辦法真的做出那樣冷冰冰的、正確的、合理的抉擇。
這並不是一個擁有無限考慮時間的抉擇，猶豫中，對小貓的搶救的關鍵時間也仍然不斷在流逝。
認識這麼久的時間裡，影很少表現得那樣躊躇不決。
在自己印象中，過多社會化的接觸不得不將她訓練成一位果斷決絕的人，她也並沒有那麼多的餘裕去猶豫和分析利弊。
從那些種種與平時不同的舉動也可以看出，那是並非能夠完全由她自行判斷做出的抉擇。
「所以，妳救不救？」
這種問題，只能由自己去問。
依照影的自尊心，肯定不會開口，哪怕砸鍋賣鐵用一些偏激的方式去籌措需要的醫療費用，她也不會張口向朋友提出這樣的事情。何況只以朋友角度看待的話，五位數的價目也已經超出了舉手之勞的程度。
想想她的確是個倔強的人，從認識到現在，這一點幾乎並沒有怎麼變過。
不過有些事情，或許正是需要一些不按照牌理的人來打破既定的條件和思慮才能夠有所進展。
正由於她足夠理性，所以才需要旁人去為她添上一些順從感性的助力。
「妳想想吧，真有需要的話，反正都十年老友了，也不是什麼大事。」
她能理解，所以不用多說什麼，其實她心裡早就已經有了答案，自己插手，只不過是讓通往結果的路徑稍稍產生些許的變化而已。
自己念得是那十年不移的情誼，而她為得那毫無預兆驚擾生活的一息微弱生命，兩人所想的，其實都不是關於自己的事情。
也許傻子的思維是相似的，在看待自己以外的事物時，反而顯得更為豁然。
老媽若是知道這件事情的話，或許會從旁跳出來罵自己頭殼壞了，把錢就這麼借給朋友，是沒有概念還是嫌錢太多？
有意義嗎？
有時候我會不禁產生這樣的自嘲。
哎……去他的意義。
只要自己認為值得，那就已經是一種重要的意義。
人未必都能擁有對自己來說有價值的、值得去做的事物，但既然那樣的事情近在眼前，那些過於理性的想法反而就顯得不近人情了。
「錢的問題之後再提，妳就先去做妳覺得該做的事情就好。」
因為心裡早有就有了相應的答案，所以也知道，自己用不著多說。
當兩人有相同的默契時，過多的言語只會變成一種累贅。
她出於本心的選擇去救助因緣際會而出現在眼前的小貓，而自己只是出於本心的選擇去給老朋友提供些許助力。
而之後如何，那是之後的事情。
並沒有那麼多的深思熟慮，只是做出了選擇，做了自己認為該做的事情。
若有人問有個十年以上的異性老朋友會是什麼體驗。
也許自己在影身上已經見得太多。
※ ※ ※
如果以傳統故事的套路，也許最後這將會以美好的結果收尾。
然而人活在世上，從沒有那麼多的盡如人意。
數日搶救後，最後存活下來的僅只剩一隻小貓。
其中不僅有金錢的消耗，還搭上了影大把的休息和睡眠時間。
雖然也知道這個世界並不是只要努力就肯定都能夠獲得回報，但有時候現實的殘酷還是讓人不禁讓人感到唏噓。
像這種事情，我們已經重複看了太多回，甚至有些麻木。
幸好，雖然從影的語氣中能夠感受到些許的疲憊和無奈，但實際上也能夠感覺得出，她早已做好了所有的心理準備。
「找個時間有機會再把錢還你吧。」
語音裡的影，她的嘆息聲很輕很淡，像是如釋重負般地融入在平靜的夜色中。
「妳就按妳的步調來就好，我不急，那點錢影響不了我正常過日子。」
其實自己本想說，如果真得有什麼困難的話，那些錢就算了也沒差。但於情於理，加上影她的氣性，她肯定是不會接受這種平白無故像是施捨的行為。
「反正不會收妳利息，慢慢還就好了。」
哪怕可能需要幾年的時間，自己也並不擔心。
畢竟如果沒有什麼意外的話，或許我們得做上一輩子的朋友，而就算真的有什麼意外的話，需要掛心的也不會再是那些庸俗的身外之物。
「沒事，沒把錢還完也不心安，還一點是一點。」
並不用把話說得太清楚，卻又在某些地方心照不宣，默契這種東西，也是由時間沉澱而成的經驗。
壓在心底的事告了一個段落，兩人終歸還是鬆了口氣。
就算許多事情不盡人意，但也不會因此產生什麼怨懟。
雖然知道自己所選擇的事情往往不會走向最理想的結局，但那依然不妨礙我們選擇去嘗試、去努力翻轉那些發生在眼前的困難。
值得嗎？
沒有什麼不值得的。
生命就是這樣，很難用一個種既定的概念和數字去判斷自己所做的事情到底是不是有沒有價值。
就算旁人眼光裡我們所做的是那樣吃力不討好的事情，但對於那存活下來，誕生在這個世界上的小小生命來說，我想牠不會埋怨我們的多管閒事。
並不是只有一隻活了下來，而是還有一隻存活了下來。
或許我們從一開始就知道，救活的機率並不高。
或許我們也都知道，這筆錢可能很難達到預想的成果。
但我們仍然在知道那一切的前提之下選擇了那麼做。
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深意。
那是我們認為自己能夠做到，也想去做的事情。
比起因為什麼都沒做而感到懊悔，或許我們更願意在結束之後承認自己的力不從心。
至於值不值得。
從我們決定那樣做的瞬間，這疑問也早就失去了意義。
人生道路，選擇繁多，而我們只是在力所能及之處，盡可能地不留遺憾。
那樣的心情，從來都不複雜。
只是如此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