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篇番外-柳春樹（三）
柳惠芳頰邊擦過一道銀光，留下一抹鮮紅。
「啊啊啊惠姐妳破相啦！！！」喬森叫的比當事人還慘烈，彷彿傷了的是他自己似的。
——這事得回到三個月前。
柳惠芳身為駐外記者，一大半人生都穿梭於各個國家之間，雖然她可以選擇固定停留在一個國家，或許是柳家的血液作祟，她與弟弟柳春樹都是關不住的主，一有機會就往外溜達去。
她在這行大半輩子了。與溫柔外表不搭，冒險心旺盛的她很喜歡這份工作，她無法在一個地方穩定下來，自然也沒有戀人或家庭的負擔，一個人自由自在地遊走在這個世界。
但也許是年紀大了的關係，柳惠芳越來越坐不住，她希望能夠趁還算靈活的時候享受一番令她難忘的刺激冒險，之後就能心滿意足、安心做幕後去了。
「內戰？」
一日下午，柳惠芳正好結束她的工作，在辦公室瞎晃時碰巧撞見同事喬森筆記本上的記錄。
「是啊，上次去回來碰巧遇到他們開戰，差點把自己交代在那。」筆記本的主人喬森擺擺手，似乎還有點心有餘悸，「我助手就沒那麼幸運了，他被流彈擊中，人還在醫院，好險沒有生命危險。」
柳惠芳大驚，「天吶流彈！太可怕了吧！」
喬森笑道：「這就是戰地記者啊！半夜睡到一半就被槍聲吵醒，或是跟別人聊個天就突然手榴彈爆炸，都是常有的事。」
柳惠芳道：「那你助手現在不在，你還要回去嗎？」
喬森沒發現柳惠芳眼裡的亮光，答道：「還是得回去啊！只是一個人難免還是不方便很多。」
柳惠芳：「這樣啊……。」
——於是，就有在戰場上奪命狂奔的兩人。
「哎惠姐妳真不該來的！」喬森瞄了眼身後的柳惠芳，對方除了是他工作上的上司，更是業界赫赫有名的資深記者，不禁感嘆道：「都半百年紀了，不能因為活夠了就拿命開玩笑啊！尋求刺激有很多種，要不等回去了，我帶您去玩雲霄飛車？那也很刺激啊！又安全！」
柳惠芳笑道：「才四十八呢！來了才知道，我早該來做這個的！」
身上到處都有大小傷，這也許是她生來第一次佈滿這麼多的傷口，全身上下傳來的痛覺刺激她的神經，柳惠芳只覺得自己越來越精神，流動的血液都在沸騰。
當兩人順利回到安全區時，已皆是破爛不堪，只是一個臉臭的像柳惠芳故鄉村口張姨賣的臭豆腐，另一個雖然被塵土血沫弄髒了半張臉，雙眼卻炯炯有神，一副神采飛揚、精神煥發的樣子。
喬森心道莫名其妙，怎麼惠姐那個快五十的，比自己這個三十出的還要更有活力？將身上傷勢比較重的柳惠芳送到自己的醫生朋友那裡後，在回旅館碼字打稿的路上，喬森將默默在心底檢討了自己。
「嘖。」
柳惠芳肩上一處槍傷擦得較深，消毒時忍不住吃痛倒抽口氣，卻引來為自己上藥的醫生的咂嘴聲。
「……？怎麼了嗎？」柳惠芳不解，以為是傷口難處理或是很嚴重，才讓醫生砸了嘴。
那醫生是德國人，年紀估摸與柳惠芳差不多，只是面上皺摺比柳惠芳多了幾條，白髮與金髮梳理成整齊的旁分，一縷鬢髮垂掛在鏡框上，沒有白衣天使的慈眉善目，端的是莊嚴謹慎，不苟言笑的模樣。
喬森向她提過，這人的名字叫拉斐爾，家裡開醫院的，只是他年輕時無意間聽到患者談論有關戰爭的事，便帶著一腔熱血來到這些戰亂國家行醫，轉眼間也過了數十年，奉獻了青春，一生懸壺濟世。
柳惠芳覺得這人可以考慮報名諾貝爾和平獎。
「……這裡不是妳這樣的小女孩該來的地方。」拉斐爾手上動作迅速，不出多時就將受傷的肩膀包紮好了。柳惠芳才得以回頭發現，這醫生正皺著眉，對自己投來極不友善的視線。
不待柳惠芳開口，拉斐爾續道：「這裡是戰場，不是遊樂園，不是妳找刺激的地方。」
「要是妳繼續以這種玩鬧的心態待在這裡，之後受了傷還請另請高明，我是不會再給妳包紮的。」
「我的職責是治療那些想活下去的人們，不是為妳的胡鬧貼紗布。」
「希望妳能明白。」
柳惠芳一愣，她了解拉斐爾的意思，大概能猜到估計是喬森說了她什麼，說得太表面，才讓人家誤會。
她一笑，溫和的嗓音緩緩道：「的確，刺激感是我的動力沒錯，可這不是我在這裡的目的。」
「我的目的，就是把這裡的事報給全世界知道。」
「我要讓更多人知道，他們以為的和平，其實還存在著槍聲與鮮血，戰爭並未消失，還殘留在眾人以為還美好的世上。」
「這裡體會到的刺激，只是讓我工作效率提高的興奮劑。所以醫生，我並不是來玩樂的。」
柳惠芳抬眼，「請別小看職業記者。」
拉斐爾被說得一愣，過了良久，嘴角才稍稍勾起，原先嚴肅的神情也放軟了些。
「是我誤會了，對不起。」拉斐爾重視禮儀規矩，慎重地對柳惠芳彎下了腰，「看來，喬森說的話我先信一半就好，嗯……妳看起來也不像他說的那樣。」
「哪樣？」柳惠芳問。
「他說……」拉斐爾打量著柳惠芳，「他說，妳是個愛到處亂跑的老太婆。」
柳惠芳笑道：「哎呀其實好像也沒說錯。」
拉斐爾疑惑道：「他說妳老太婆，不算錯嗎？」
「不算吧？」柳惠芳點頭，「嗯……我都快五十了，可以認老了啦。」
「……。」拉斐爾默然，良久後才似是嘀咕道：「我以為……妳……天啊我剛才還叫妳『小女孩』？你們東方人真的是……很不顯老……」
接下來的時間，柳惠芳愉悅地享受這人對自己年齡詐騙的指控。一番交談下來，她意外地發現，拉斐爾雖然看起來像個不知變通的老頑固，實際上只是個認真單純的老好人。
身上的傷上了藥、包了紮，柳惠芳還得趕去與喬森會合，況且醫院也不適合逗留太久，她與拉斐爾相談沒多長時間，就準備要離去。
拉斐爾送她到醫院大門，給她指了報社的路，正當柳惠芳奇怪拉斐爾怎麼還不回去時，對方先開口了。
「……妳住哪？喬森那裡嗎？」
柳惠芳搖頭，「沒呢，住他家附近的旅店，怎麼了嗎？」
拉斐爾不自覺撓頭，活像個十七、八歲的小夥子，撇開頭吶然開口。
「我……之後能……去見妳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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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沒想過我嫁人沒有，都幾歲了，還這樣笨拙。」
柳惠芳回憶著往事，輕啜了一口茶，「時間差不多啦，今天先到這裡吧。」
安娜聽得正過癮，立馬拍桌子不服，「欸——不要啦！惠姐妳再多說一點！一點點就好！」
前陣子柳春樹收到來自艾米麗的信，說是柳惠芳寄了喜帖邀請他們一同參加她的婚禮，但柳春樹與安娜不巧人都在南方國家，遲到幾天才抵達德國，於是幾個人額外約出來，一同祝賀這對新婚夫妻。
安娜以戀愛小說出道，自然扒著柳惠芳要聽人家的感情故事，完全沒想過一旁新郎的感受，於是新郎中途就假借買飲料之名，到現在都還沒回來。
「三姐，問妳件事好不好？」
待安娜去廁所，柳春樹愜意地玩著杯裡的攪拌棒，冷不防忽然問了這麼一句。
柳惠芳自然不會拒絕，頷首道：「什麼事？」
得到回應，柳春樹視線落到柳惠芳閃著銀光的婚戒上，微微一笑，「……被束縛的感覺如何？」
柳惠芳先是一愣，明白過後笑了出來，不自覺地摸著套在無名指上的幸福，「挺好的，你也應該試試。」
柳春樹攤開手，指向自己乾淨的無名指。
「可惜，有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