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談』最初是從人類言靈中,誕生。
它們由第一位發出怪談的人決定基礎型態。
接著在被傳播的過程中,隨著流言而改變自己的外貌。
多一隻角、少一隻手、多一雙眼……
隨著怪談被傳播的愈廣,它們的身型逐漸趨於完善。
每日都有「怪談」出生,也有「怪談」消逝。
它們生於想像,活於述說,死於遺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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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個無神論者。
因為神沒聽到我的祈願,祂沒來救我。
所以我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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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又說謊。」
母親冷眼看著我。
「不、不是的……這次不是我。」
面上滑落的淚,訴著委屈。
我轉頭看向父親,眸裡帶著期盼。
你會相信我的,對吧?
父親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表情沉痛地開口道。
「你辜負了我對你的信任。」
辜負……你的信任?
可我明明聽話了……為什麼……
丟下這句話後,父親便起身走回房間。
留我一人,
面對恐懼。
「媽媽……不是我。真的。」
我的聲音顫抖,做著最後的掙扎。
「你以為我會相信你嗎?你說過幾次謊了!你說啊!」
憤怒的母親抓起身旁的物品,一件件朝我砸來。
「誰教你說謊的!」打火機飛了過來。
不是我,你誤會了!
「我說過幾次不準說謊了!」桌上的遙控器也成了武器。
救命!有人可以來救我嗎!
「你是不說謊會死嗎!」一本書砸來。
那是去圖書館借的書。
內容在說一隻迷路的大雁,在春神的幫助下,回到雁群。
如果向神祈求的話,也許……
「如果有神的話,求祢……來救我……」
我想要大聲求救,但吐出的聲音卻細如蚊蚋。
我低頭顫抖著等待母親的審判,但卻沒有東西朝我砸來。
「媽媽……」
我以為神聽到我的祈禱了,連忙擡頭看向母親。
「那麼愛說謊的話,你怎麼不去死。」
在我恐懼的眼神中,她,走了過來。
誰來,救我。
拜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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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晚上,「我」死了。
肉體還活著。
但我的靈魂,
被我母親殺了。
而我的父親,
是旁觀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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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做的嗎?」
母親……不,她不是我的母親。
有個陌生女子問我。
「嗯。」
我點頭。
糟糕,我說謊了。
母親一向很討厭我說謊。
可是為什麼眼前的女子,卻鬆了一口氣了呢?
果然,她不是我的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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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夏。
陽光炙熱,一陣一陣的蟬鳴聲不絕於耳。
在那樣規律的節奏下,被催眠似地眼皮愈發沉重。
反正是最後一天了,放縱些也無妨吧……
就這樣,我趴在書桌上閉上了眼。
任由周公帶我去下,大約是此生的,最後一場棋。
不知睡了多久,一股溫暖的感覺喚醒了我。
剛睜開眼,面前正浮著一團光團。
大概是被我突然清醒嚇著了,光團快速地向後飄了些許。
我眨了眨眼。
這是在做夢嗎?
發愣之際,光團緩緩飄近了些。
然後發出小小聲的「哇!」。
我看著光團,還沒搞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光團又「哇!」了一聲。
嗯?這光團是……想嚇我?
見我沒什麼太大的反應,光團繞著我轉了幾圈,彷彿是在問——
你怎麼沒被我嚇到?
我笑了笑。
也許是知道自己要死了吧,所以除了一開始稍微愣住,心緒上沒什麼起伏。
當我盤算著要不要碰碰看這團光的時候,它突然開口說話。
「我叫『帶走將死之人的光』,你可以叫我『光』就好。」
那是聽起來很孩子氣的聲音。
「你,是誰?」
簡單自介完後,光問我。
也許是因為它看起來實在沒什麼殺傷力,於是我大膽地說出自己的名字。
「我叫陳品尚。」
這名字的由來是父母希望我品格高尚。
可是光聽完,卻左右晃了晃。似乎在模仿人類搖頭的動作。
「不對,這個不是你。」
我感到困惑。
「我就叫這個名字啊。還是你是問種族?我是人類。」
光再次左右搖晃。
「你不是否定他了嗎?所以這個不是『你』。」
我完全無法理解它在說什麼。
「這是什麼意思?」
光帶點遲疑地道。
「你難道不是今天就要自殺嗎?」
我恍然大悟,笑道。
「哈,這樣就叫否定自己嗎?明明是『他們』先否定我的。」
光不解的問。
「他們,是指誰?」
我的嘴角勾起冷笑,答道。
「自稱是我父母的人。自殺算是我給他們的報復吧,讓他們可以永遠記得——是他們殺了我。」
光靜默了一下。
再度開口時,說的不是想安慰我或是阻止我。而是——
「真羨慕你消亡後,有人會記得你。」
我又不懂了。
「只要不是孤單一人的活著,死後應該都有人記得吧?」
稚嫩的童音帶著哀傷。
「不。不會有人記得我的。」
光開始說起自己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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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怪談,生於想像,活於述說,死於遺忘。
曾經我有一個很要好的朋友。
它叫「水邊的少女」。
怎麼樣,這個名字很漂亮吧!
你搖頭是什麼意思,它可是你們人類眼中的美女!
你問我它的樣子?
頭髮和眼眸黑黑的、皮膚白白的、唇是紅紅的……
什麼叫做我形容的很差勁啦!
難怪它說最討厭你們人類文謅謅的形容。
也許就是因為太多人省略掉它的形容詞,所以它逐漸被人們遺忘……
「怎麼辦,我感覺到自己快要消失了!」
我永遠忘不了它那天驚恐的神情。
我告訴它,別怕,我會想辦法傳遞關於你的怪談。
它的表情才稍微放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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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無論我多麼努力,彰顯出來的成果卻極差。
人類已經對於這種純粹美好的事物,不再感到動心。
礙於言靈的限制,它無法做出超過自己「被敘述」的樣子。
而它最後被敘述的樣子是「坐在水邊的少女」。
所以只要這份敘述沒有改變,它就只能坐在水邊,
等待消逝。
最後它也放棄了。
「你看,我沒有腳了耶。」
「哇,腰以下都消失了呢。」
「現在只剩上半身了,怎麼沒人經過被我嚇到呢?」
「哈哈,我只剩下肩膀以上了,漂浮在空中是不是很可怕!」
當它只剩下一張臉的時候,它終於道。
「我好害怕。」
看著純黑的眸滾出一顆顆斗大的淚珠,我卻無能為力。
它問。
「你會,忘記我嗎?」
「不會的。只有人類才會遺忘。」
聽完我的回答,它露出燦爛的笑容。
「謝……」
它似乎想說點什麼,卻來不及說完,便消散於空氣之中。
「水邊的少女」就這樣從怪談之中,
永遠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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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現在告訴你這個故事,少女就會復活?
不會的,再度從水邊誕生的少女,已經不是是它了。
你懂嗎?
已經逝去的,就再也無法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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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忘記我的名字,要我再說一次?
人類果然善忘呢。
在和你說這個故事前,還有三個人記得我。
現在,已經只剩下你一個了哦。
依照上一位流傳的言靈,見到我的人很快就會死去,自然就很難被傳遞下去。
等你死後,我也差不多要消逝了。
現在的我,已經不配擁有名字。
因為要被忘記了呢。
所以,你不用想起我的名字。
一旦代表的事物消逝,名字也就失去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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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完光的話,我皺眉努力回想。
腦中突然閃過了一行文字。
「是『帶走將死之人的光』。」
光語帶驚訝。
「咦!你還記得?」
我點了點頭。
「記得就記得吧。」
光隨性地道,接著飄到我的書桌上休息。
它說完這句話後,我們便不再對話,空氣安靜了下來。
在這段空白之中,我開始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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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殺,我的理由是什麼?
報復。
報復什麼?
報復他們對我的不信任嗎?
以死報復,
他們,值得嗎?
不值得。
我死後,會被記得多久?
三年、五年、十年……一輩子?
不可能的吧。
我會在他們的印象中逐漸模糊,然後和光一樣,
被忘記。
於是我的人生就這樣,就這樣被我拿來報復?
我想以死亡換取別人記得的同時,
光卻是擔心因為別人的忘記而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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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不是被小時候的自己綁住了?
我此刻的思考,
是現在的我?
還是小時候受傷的我?
想自殺的人,
到底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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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誰?」
光重複最一開始的問題。
「我是……」
突然說不出口,那個名字。
「我是誰?」
我疑惑地問光。
「我不知道,這個答案要靠你自己找到。」
稚嫩的聲音理所當然地道。
「我想,當你接受你自己的時候,你就會知道了。」
光想了想後對我說。
「也許你是因為他們想要自殺,但會完成這個行動的人,只有你。」
光團在我的視線中逐漸散去……
最後留下一句話——
只要記得,你是『你』就好。
不用被過去或是被任何人綁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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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對不起,我是個善忘的人類呢。
所以只好以文字將你紀錄下來。
你說過——
已經逝去的,就再也無法回來了。
但我可是人類啊,就當我忘記這件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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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發生在夏日的一個怪談。
我遇到了自稱「帶走將死之人的光」的光團,
它指引著迷惘的我,找到答案。
它是光,
帶走將死之人放棄生命念頭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