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這大概是我少數覺得,一個人獨處時是這麼的煩人,因為一句話而躁動不已。
縱然離開湛晴,但雨桐錯身時所留下的那句話,卻惱人地在耳邊周旋、揮之不去。
當下的我總感覺,這一切似乎存在著一個我不經意遺忘的段落。
我厭煩的嘆了口氣,撐起躺平的身子,側過頭看去那些經過窗簾打在地上的落地光。
……我果然是個麻煩的人呢。
這並不是我第一次抱怨自己這一點,大學時同寢的室友,就曾經因為一些事情向我發牢騷。
「你既然覺得越想越煩,那幹嘛去想,當個自在的人不好嗎……」
我很清楚應該沒有人會希望自己被煩惱所困。
但說來遺憾,我有自覺得知道自己明顯並不屬於那一類的人。
無論是從這件事看起,還是曾經煩惱過我的瑣事,再再的看得出我與灑脫這個形容詞無緣。
只拿了鑰匙跟手機,我便一聲不吭的離開店裡,往廟口的方向走去。
我一時間天真的以為,煩躁與煩躁能夠互相碰撞,最後得到圓潤。
但這些明顯是我想的太美了一點,經過吵雜的人群,埋在心裡的煩躁感不減反增。
「……」
結果我走不到五分鐘就轉過身,拐進了個比較沒人往返、聲音單純的巷弄裡,頓時那徒增的煩躁感才得以控制。
我順著撲著紅磚地的人行道走下去,偶然地看見柑仔店前坐著乘涼的老人,他悠閒的坐在門邊手持著月琴,撥弄著隨意的節奏,嘴裡唱著台語的老歌,好像完全不在意有沒有客人上門似的自在從容。
「如果這是種方法,還真想跟老伯請教幾招……」,看到這裡我無奈地嘆道。
然而就當我準備抬起腳的時候,那隻撥弄琴弦的那隻手停了下來。緊接在歌詞之後的,則是我此時最不想聽見的聲音。
……看來很多時候,人真的要碰上了,才會覺得命運是如此的弄人。
「哪裡,王老闆也很謝謝您一直以來對店裡的支持……」
我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對,不識相地把頭撇去一看。
果不其然地看見了那個人的身影。
別於剛才莊嚴的藍衫,她換上了套樸實的便裝,那比鐵還生硬的神色換上了溫柔的笑容,與稍早簡直判若兩人。
見場面不妙,我本來想就此快步離去,但很不巧地與無意轉頭的她對上了眼。
「呃……」
原本想逃跑的腳半步也跨不出去,就像是被蛇盯上的青蛙,癡癡地待在原地等死。
「藍小姐的熟人?」
「嗯,算是吧……總之往後還得麻煩您了。」
結束對話後,她踩著聽似正常,但卻讓我感到十分不妙地步伐而來。
「……」
當她走到我的面前時,空氣一瞬間像是來到了冰點,我的呼吸不僅感到困難,所有的話更是在咽喉就結成了冰,一句一句掉回了膽子裡。
就這樣僵持了好一會,她這才嘆出打破僵局的第一口氣。
「你接下來有事嗎?」
「呃……應、應該是沒有……」
突然被這麼一問,害的我有些不知所措。
「那就陪我去咖啡館一趟吧,去搬些東西。」
「咖啡館……?」
「不想也沒有勉強。」
眼看她就要轉頭離去的時候我連忙解釋。
「我只是在想……原來連這種小地方也開了間咖啡館了啊……」
看著有苦難言的我,雨桐的口氣不知為何的比剛才還更沉了些。
「……跟幾年前相比,晴灣變了不少。」
這句話聽來跟老爸抱怨我的話幾乎沒有不同。
「這樣嗎……」
「……為什麼要用這種口氣。」
「只是覺得明明是自己的家,自己卻沒注意到這些事情……有點過意不去而已。」
她垂下了眼,「過去就算了……現在只願自己能對一切能找到個出口……」似乎有什麼理由阻止了雨桐,她一時語塞,伸手捏了捏印堂後頭改口,「要幫忙就快走吧,再拖下去回去可能又要挨藍老闆罵了。」
才把話說完,雨桐便轉頭踏起了快步,完全沒在顧慮身後還滿茫茫然的我。
一路上我們沒有太多的對話,只是默默地走過好幾個窄巷,最後順著海浪聲,來到了停靠船舶的碼頭。
撒在水泥地上的陽光一掃巷子裡陰涼的空氣,幾隻海鳥優閒的駐足於綁了麻繩的水泥柱上,朝牠們望去似乎還能得到牠們親切的回應。
再往前走了幾步,我便能看到一間有些顯眼的木造屋子。
這還是我頭一回能在海邊看到保養這麼好的木屋,看來店主人應該下了不少功夫在整理店面。
「老闆娘,我是雨桐。」,當雨桐推開門喊道的同時,一股奇妙的氣味撲鼻而來,咖啡、茶葉、菸草這大概是我第一時間內能夠分辨出來的全部。
「這間店的老闆……肯定也不是什麼單純的人吧。」
什麼人養什麼狗,雖然講起來有些難聽,但我想這間店大概也是同樣的感覺。
「嗯……?妳身後跟著的該不會是……男朋友吧?」,一個成熟女子的聲音伴隨著鞋跟聲忽然出現在店裡。
雨桐眉間一擠,表情有些不悅的開口。
「……單純的朋友。」
聽到雨桐這麼說,從後台走出來的女子輕輕一笑。
「年輕人果然還是太嫩了,根本就不會說謊。」
「陳老闆娘……別沒事的找碴,我今天只是來拿爸爸委託訂的禮盒而已。」
「又不是小女生,」女子聳了聳肩,「何必在男生面前就成了乖乖牌呢。」
「……」
聽到這裡我便莫名地就聞到了股女人間的火藥味。
「話說回來……那個人是不是你之前喝醉時提到的男生啊,還是我多心了?」
待在吧檯裡的短髮女子突然眼盯著我,面帶笑容的點起了香菸。
「喝醉……提到?」
面對突如其來的這一筆,我只能像隻沾板上的活魚不知如何是好。
「是啊,就是我們藍家大小姐那夜思思牽掛的那名──」
「妳就不能稍微克制一下那張嘴嗎?」
女子不懷好意的笑了。
「總比某人黃湯下肚之後就管不著自己有面子吧?」
突然間這陣口舌的交鋒似乎在瞬間有了結果。
處下風的雨桐只能吐著悶氣,一臉不悅地走進了吧檯的後方。
「所以我說,你就是夏師傅的兒子,夏偑吧?」
她插著雙手往後靠上了櫥櫃。
「呃……你認識我爸……?」
「算是吧,畢竟很常請夏師傅來保養店裡的裝潢。」
「真看不出來是他的傑作……」
我乾笑了。
「先不說這個了,」女子對空吐出一道白煙時,直朝著我臉上打量,「你這個人光是第一映像就給我優柔寡斷的感覺呢。」
「……?」
「當然,女人也不是討厭優柔寡斷、陰柔的男子。只是有的時候我們在乎的就是安全感;特別是藍雨桐這種女孩子……」
「……這算是在套話嗎。」不解這段話的我只能露出了尷尬的笑容。
她沒有解釋,只是笑笑的熄掉的手上的菸。
「我是陳芠方,叫我芠方就可以了。」
語畢,陳芠方轉過身,戴上了桌邊擺的那雙黑色的手套以後,順手拎起了桌邊的咖啡壺與瓷杯。
「你相信嗎,咖啡其實就跟人一樣,不同的果子有著不同的滋味,就好像每個人都有著與他人不同的人生。」她輕晃著裡頭的黑色液體說道。
似乎從我木然的表情上得到的答案,她笑著說道。
「不過,無論是人還是咖啡,很多事情你必須親自品嘗過了,才會知曉它存在的價值。然後再擇其所愛,淡忘不是喜歡的苦澀。」
「……那我想應也有不去選擇的答案吧,畢竟我其實沒有很喜歡咖啡。」
「相信我,總會有的。因為對你我來說世界上有這麼多人還沒接觸,這麼多事情尚未發現,所以說世事難料囉。」
「哈……」
還真是名個性古怪女人。我不禁苦笑道。
「東西都清點完了──」
伴著紙袋碰撞的聲音,雨桐從廚房裡提著大包小包的走了出來。
只是才見到雨桐人,她卻莫名的以銳利的視線便朝著我看了過來,感覺上就在警告著我,最好是說一五一十地的招出剛才聊天的內容。
「藍小姐我說妳啊,都好不容易見到人了。妳怎麼還有辦法弓著那張臭臉啊?」
「……這是我個人的問題,妳管不著。」
話說著同時,雨桐雖然露出了難得的笑容,但明顯只是笑裡藏刀。
「那麼……我應該也只能說,話人口短也是我的嗜好,也請妳不要多心我剛才跟夏先生說了些什麼喔。」
「呃,也用不著連我也──」
而被劍尖指著的老闆娘只是個笑語,似乎就達到了反擊的效果,不僅如此,還連帶的將坐在旁邊一愣愣的我給一同拖下去。
「……」
「呃……芠方真的沒有說什麼,別認真。」
「就算有我也不想知道,走吧。」
雖然聽她上嘴是這麼說的,但從她的神情看來根本就不是這麼一回事。
「喔……」乖乖地從她手上接過那些大包小包的禮盒。
我看我還是少說幾句吧……面對女人之間的鬥嘴,男人果然只有地在一旁無奈嘆氣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