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段落:
他們打算給我機會。
聽說,那是家族裡咒術師頂點的家主所提出的建議。
或許他們把我的情況當作是一種過度訓練下走火入魔失心瘋的反常行為。為了不願意捨棄對於我的寄望,又不能無視我的行為,最後所想出來的折衷方案吧。雖然他們絕口未提弟弟的事,但他們並沒有同時掩藏臉上的表情。
他們認為那是弟弟造成我了改變,造成了我走上不應屬於咒術師的歧路。
即便那絕非事實,我也不想再多費唇舌解釋。
因為他們總是如此,總是不願意傾聽和他們意見不同的答案。
所以,我也不打算用那種方式讓他們理解。
他們想看到的,希望從我身上發掘的才能,就是身為咒術師的「力量」。
就是那麼簡單的事情而已。
寬廣的房間裡沒有任何擺設,但也因為裡頭沒有任何其餘的東西,所以更能夠清楚感覺到,這裡面有著比起外頭更沉重令人窒息的空氣,還有著更多一般人人所看不見的靈體在裡頭。
門口的結界劃開了人類與冥界。
在這層結界之後的空間,絕對不是常人所能涉足的危險地方,光是接觸到那裡頭的空氣,都會覺得身體的意識和體力都會被那個環境抽空,變得虛弱。
機會……嗎?
「不得不說,妳最近的事情,鬧得眾所周知呢……」
冰冷的視線來自四周,可是唯一能夠發話的,只有在這裡當前地位最崇高的家主,也就是現在我面前一位半百老翁。
我沉默盯著他,等著從他口裡說出的一字一句,就像是即將對我的判決。
結果他只是同樣盯著我,淡淡地向我問:
「對你而言,那些靈魂是什麼呢?」
「對你們來說,我又算是什麼呢?」我輕笑。
「放肆!」
老者神色完全沒有變化,甚至連嘴唇都沒有動作,因為說出這句話的人,並不是眼前的老者,而是周遭看不過我的言行舉止的旁人。
「家主大人,怎能允許這麼放肆的言論!」
「是啊!是啊!」
……
……
我們之間的對話還沒有開始,周圍卻已經為我的一句話吵了開來,就像是在原本平靜的池面上一顆石子,激起一陣陣揚起的漣漪。他們之所以會顯得那麼安靜,肯定也只是礙於眼前的情況,所以更理性地選擇了旁觀而已。
倒是老者,卻連眉梢都沒有動一下。
等待旁邊的喧吵聲慢慢再度平靜下來之後,他才再度又開了口。只不過這次,他稍微壓低了些許的音量。
「看樣子,我們之間有著不同方面的誤會呢。」
「……誤會……嗎。」
我低吟咀嚼著並不算長的句子,嘗試著想要在那些話語裡找出眼前長者的內心想法,可是越是端詳他臉上的表情,越是想從他的態度變化裡找出一些端倪,就發現自己越來越不明白眼前老者的想法。
他身上所散發出來的氛圍,和普通的咒術師並不相同。
「所以,我不必聽,你也不必解釋關於你的事情。」他微微一笑,伸手遞給我一把咒術短刀,還有一疊符咒。那都是屬於咒術師重要的媒介,是我們戰鬥時絕對必要,屬於我們的刀刃。
「證明自己,讓我看看你的咒術是什麼模樣。」
「如果拒絕呢?」
「那麼你可以放棄掙扎,直接走進去,運氣好的話,甚至連痛苦的感覺都不會有,直接從這個世界上消失,和妳最重視的他走上同樣的結果,就只是那麼簡單而已。沒什麼值得擔心的,反正也不過是早了十幾年而已,最後還是會回到相同的地方的。」
「……這也算是選擇?」
「或許不算。」
他很坦然地動了動唇角,完全沒有想要為這沒有選擇的選項多遮掩修飾的想法。就像是說明著我怎麼想是我的事情,他只是想透過這樣的方式,看到他自己想要看到的事物,僅此而已。
雖然是相當任性沒道理的作法。
但至少我覺得,比起那些口是心非的勾心鬥角,這種行徑似乎更舒服得多。起碼在根本上,我並不討厭這種直來直往的應對。
我認為自己很清楚他們想要看的是什麼。
即使現在的我,其實並沒有那個心情順應他們的期望。
我伸出手,接過了那把咒術刀和符咒。
不論究竟如何,走進那道結界裡都是勢必的結果。儘管從剛才隱約的耳鳴和身體殘餘的刺痛感讓我的腦袋有點難以運作,可是現在的我不得不仔細思考兩個問題。首先是,雖然他叫我進去,卻沒有表明要我在裡面做什麼,再來則是……
屬於我的咒術……是什麼模樣?
咒術師,是跨越兩界的存在,藉由契約和媒介透過誦讀咒語的方式呼喚冥界的鬼神,獲得強大的力量。但對現在的我而言,卻沒有想借助那些力量的想法。
在我的眼裡,他們是什麼呢?
使自己變的強大的道具?殺死弟弟的元兇?還是總有一天當我眼睛闔上時最終徘徊在輪迴前的模樣?
當我思考著那些問題的時候,卻發現自己那對於靈魂厭惡的憎意變得不再那麼尖銳,甚至開始對自己和祂們的事情產生了懷疑。祂們是什麼?而我又把祂們當作是什麼?
劃破掌心緩緩流出的鮮血,是啟動媒介的信號,同時也是吸引祂們前來的某種誘因。或許祂們已經失去了嗅覺之類的五感,可是對於和生命的連結,似乎變得更加敏感,也開始變得貪婪地攫取和那相關的事物。
走過那道結界的瞬間,我幾乎是下意識地舉起了符咒採取防禦的姿態。而就算是架起了防彈符,還是能更感覺到迎面撞過來的衝擊力有多麼強悍,那並不是單一靈魂的衝擊力造成的。
靈魂沒有實體,但是當祂們的數量到達一個程度的時候,就會產生某種凝聚的力量。看不見的人,只會感覺像是被無形的拳頭重重地打了一拳,然後完全沒有辦法理解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不過正常來說,沒有所謂絕對目的飄盪的靈體,是不可能會產生那種意識的。會造成那種狀況,也只有像我們這樣遊走在兩界的咒術師,在特殊的條件和結界下才能夠聚集起那麼大量的靈體。就如同咒術師需要靈魂的力量,那些冥界靈體對於咒術師的血,也有著某種程度的渴求。
用稍微麻痺的手以氣勁彈開了衝擊的攻勢,並往側邊躲開了後一次的來襲。
「那麼……接下來呢?」
我很快明白到,這個向自己的問題,同樣沒有任何意義。
「……就由我自己決定了,是嗎?」
看著眼前被靈魂占據的空間裡,我從懷中抽出五張符咒,擺出了備戰的姿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