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段落:
就算退個幾步來說,咒術師都不是在近身肉搏上特別見長的職業。
利用符咒和走位的技術,在一定的距離內保持接連不斷的火力掩蓋,這或許才是咒術師擅長的領域。
不過在大量靈體針對自己快速襲來的情況下,有時不得不採取更多的防禦手段去閃避調會對自己造成傷害的攻擊。就算扔出符咒包圍身體形成保護符,也很快就會被急速的攻勢貫穿。
飛舞的符咒,不斷詠唱的咒文,已經持續了兩炷香的時間。
身體已經開始出現了疲態。
這個空間裡的靈體為什麼會對我有這麼強烈的執著,我並不確定。
但即使是沒有形體的靈魂,那份執著還是會產生一種看不見的殺傷力。尤其對於咒術師而言,那種無形的殺傷力反而有時候正式致命的關鍵。
我能看得見。
看見祂們像是要撲過來奪取我生命,對我靈魂的渴求。當祂們接近到一定距離的時候,那一個個扭曲的面貌盡是看得令人心底發寒。
我不禁疑惑,疑惑弟弟到底是為了什麼選擇幫助那些已死去的靈魂,又到底為什麼要為了這樣的東西賠上自己的生命。
就算看得見,僅是閃避對我的身體負擔還是遠比想像中大得多。
若要說原因的話,那並不是我所習慣的方式。
實戰經驗偏低的我還不懂得怎麼將自己的內力和步伐融入到戰鬥中,即使並不是被靈體的攻勢壓得一面倒,但消耗性的持久戰對我而言卻是壓倒性的不利。因為靈魂並不會感到疲憊,但我原本就顯得孱弱的身體,卻會受到體力的消耗限制不斷折磨著。
所以……
我伸出自己的手指,將內力凝聚集中於一點,隨後像是箭矢般射出一束快速的勁道,也就是所謂的「次元彈」。
就算不完全算是強力的攻擊方式,但是隨著使用者的能力差異,所能灌注的內力大小,這樣單純的攻擊方式反而更能夠直接體現到「力量」的差距。也許那些結界外的觀望者來說,那才是他們長年來不斷期待看到的事物吧。
碰!的一聲悶響。
穩住被反作用力震開好幾步的身體,那短促的力勁直接從我手中飛出,劃過迎面而來的靈體,直接在祂們身上砸穿了一個窟窿。不論是力道還是速度,都至少有普通咒術師所使用的次元彈兩倍以上的威力。
這樣的結果,連我自己都稍感訝異。
對靈魂的恐懼轉為對力量的渴求,在漫長時間裡的不斷修練,加上對於弟弟死去時情緒上的憤怒。
如果這是他們所想要看到的……
如果這是他們所期望的……
不對……還沒有結束。
揮手迎面佈下的結界晚了幾秒,有機可乘的怨魂那利爪般尖銳的濁氣就是擦過肩膀,也如同被長槍的矛尖所刺傷般流出汩汩鮮血。意識上的猶豫,果然還是對我造成了重大的傷害。
猶豫?
我在猶豫什麼?
隨著時間越拉越長,體力的消耗和傷口的痛楚逐漸開始影響思緒的正常運作。懷疑起自己為什麼在這裡,為什會出現在這裡的理由。手上可用的符咒越來越少,內力的調息越發得混亂。
什麼才是他想要看到的東西?抑或是這些仍然是置我於死的陷阱?
我不懂。
不懂的事情,只要破壞殆盡的話,心情上是不是也會同樣變得輕鬆呢?用絕對的力量毀掉那些鑽牛角尖的想法,不再去受到自己情緒的擺布,是不是就能夠證明自己身為咒術師的實力呢?
從剛才開始逐漸得得嘈雜的聲音,不斷在耳朵旁騷動著。
耳鳴?不對……那是屬於祂們的低語,不被現世多數人所能聽見的聲音。同時也是我這麼多年來,閉塞自己的情緒,視為麻煩,不斷去忽略的事物。
但同時,那也是只有「我們」能夠聽到的聲音。
『救……我……』
哭號的聲音,對於生前的遺憾,對於死亡的恐懼,那些冤魂的聲音,就算掩上耳朵,還是會不斷傳到腦中。
我能為祢們做到什麼呢?
明明自己很清楚不能夠猶豫,我卻放下了手上僅存的最後一張符咒。我迷惘著,不知道自己到底應該用什麼樣心情來看待那些朝向我傾訴渴求的靈魂們。
我任由那些衝擊在我的身上劃出一道道傷痕。
到最後,其實並沒有什麼不同。
我也和那些人同樣,只聽著自己想聽的聲音,拒絕和那些靈魂的接觸,只是恣意憑藉力量去消除那些自己眼中看不順眼的事物。用憎惡作為驅使自己力量的擋箭牌,將自己的行為合理化。
毫無來由地情緒竄進了我的心裡,我覺得想哭。
不知所措地想哭。
手指揚起時從崩裂地面突升竄起的黑色火焰,化作龍的型態盤繞而起。在那片範圍裡的所有事物,都足以被那道火焰給吞噬瓦解,不管是活著的事物,還是已逝的事物,都是一樣。
結果我自己到底證明了什麼?又或者……只是回到了過去的徬徨。
我能感覺到,從身側將要襲來的攻擊,那些魂魄在消散前最後的反撲,看得到、聽得到,可是……卻閃不掉。不是因為害怕而渾身僵直地顫抖、不是因為失血過多拖累了身體的速度,只是單純的……覺得累了。
我衝著結界外仍然看著的他們,露出一絲疲倦的笑容。
無論他們想要從我身上看到什麼,我都感到煩悶。
或許他們只是覺得看見這樣的場面相當舒心,或許他們只是想從中看到我對自己的任性悔恨,向他們求助,搖尾乞憐的模樣。
可是,我不會那麼做。
『讓我看看你的咒術是什麼模樣。』
我的咒術……嗎?
除了變強以外,除了被他們注目的期待以外,所殘存的事物……是什麼呢?
精疲力盡朝向看不見天空伸出的手,有太多抓不住的事物,屬於自己情感,曾經說著要保護自己的人,冰冷指尖曾經觸及的溫暖,那些曾經犧牲自己的一切卻仍然從我身溜走的事物,通通都沒能抓住。
我能夠向誰抱怨?
又能改變什麼?
什麼都做不到,只是自私地尋求對自己好的結果而已。
「對不起。」不是為了在場的所有人,而是對著那聲無法傳遞的遙遠靈魂。
如果是他的話,肯定不會想要看到現在的我,不會想要看到曾經覺得很厲害的姐姐露出那種疲倦脆弱,滿是屬於自身醜陋內心的模樣吧。
我倒了下去,在眾人的視線下。
不過,那種事情對我來說,其實也無所謂了。
四肢已經變得冰冷,可是……胸前卻覺得異常灼熱,就像是要燒起來似的。可在朦朧混亂的視線裡,我看到了。
拔地而起橫擋在我身前的龐大身軀,阻止了原本應該刺穿我心臟的一擊。
那是我從來不曾呼喚的冥界存在──魔靈。
但是……我並沒有呼喚祂,也從未有這樣的想法,為什麼?為什麼祂要出現在我面前?為什麼祂要保護我?為什麼明明是完全陌生的背影,我卻有一種好懷念、好懷念的感覺?
動了動嘴唇,卻發現自己連一個字都說不出口。
而在我意識消失的前一刻,我依稀聽見了。
聽見結界之外的那聲嗓音沉穩地喝著:
「到此為止!」
那不知道應該是令人安心,還是尚未結束夢魘的宣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