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一停，我們就從房子離開，重新來到街上。
街道變得潮濕，顯得更冷、更安靜。天空仍被烏雲覆蓋，不知道雨什麼時候會再落下來。
我們踩在紅磚上。衣服吸過雨水，吹風機吹過之後還是沒辦法完全乾燥，碰到身體有點冰涼。鞋子裡不時發出「滋、滋。」的水聲。我們想重新拾起心情，但步伐似乎是無法避免的緩慢。女孩子所說的話，並不是沒有對我們造成影響。
「咳咳。」
啓陽刻意的咳嗽聲打亂寧靜。他來回看著我和涼月，用拇指指向身後，那裡有一和剛剛差不多的房子正扇敞開大門。從門裡透出溫暖的鵝黃色燈光。
「要不要，主動出擊看看？」他說。
聽了他的話，我們彼此交換眼神，卻遲遲沒有人說「好啊，走吧。」，我皺著眉頭沉默著，涼月張著大眼睛，眨眼等待我們的決定，眼神在我們之間好奇的流轉。啓陽看著我，僵硬的笑容還掛在臉上。
「就去看看吧，壞事是不會連著來的。」最後還是啓陽豪爽地決定，朝著大門邁開腳步。
在我的世界裡，壞事總是接連著來啊。我在心裡想著，卻也硬著頭皮跟上。
遠處突然傳來一陣吵雜喧嘩，像磁鐵一般吸住我們的腳步。
我們互看一眼，這次是充滿驚奇的眼光。
先不去管讓我們猶豫不決的小屋，三人朝著聲音的方向加快腳步。越是前進，越覺得有股濃濃的食物香氣。
那條大街就像上次一樣，嘩──的出現在眼前。街道很寬，裡面有一排排的攤位和滿滿的人潮，還有烹煮食物的白煙大把大把飛向天空。
「彥說的熱鬧大街？」
「恩。」
我們站在大街的不遠處觀望。啓陽把手搭在我肩上，目光頓時失去焦點，看呆了。
「怎麼回事？就好像突然出現一樣。」他輕輕拍打自己的臉頰。「是幻覺嗎？」
「上次我就是在這條街被一個小男生追著跑。」想到上次的經驗，我緊皺眉頭。「難道他會幻術嗎？」
在這座島上，這條街是唯一有生氣的地方。會是那個可怕小男孩吸引獵物上門的招數也很合理。
「不是幻覺，也不是幻術。」涼月說。「這裡幾乎所有的事物都是突然出現的。只要有人真心想要，就會出現。」她調整頭上的草帽，很自然的說。「就像剛才看到的房子，就會是居住的人想要看到的樣子。裡面的擺設和庭院都不一樣。」
「聽起來就像念力。」啓陽說
「這條街的出現已經成為島上的常態了。一段時間就會自己出現。」
「但那裡面有那麼多人？」啓陽張大雙眼，手指向街道的方向。「難道人也能憑空出現嗎？」
涼月看了他所指的方向，思考了一會。
「那些人並不會成為島上的住民。」她看著啓陽的眼睛說。「街道消失的時候，他們也會跟著消失不見。」
「這樣的話，出現的就只是……一個熱鬧的景象而已。」我說。
她轉過來，安靜的點點頭。
「就去看看吧。既然它已經是島的一部份。」
這次沒有人反對，明亮的亮燈光和熱鬧的氛圍正不斷散發著吸引力，光是看著，身體就溫暖起來。
我們順著人潮走進大街，空氣頓時變得壅擠。人們的說話聲、餐具的碰撞聲、食物被放入油鍋時的吱吱聲，彷彿要將所有空隙都填滿一般此起彼落。
為了避免惹來麻煩，我們不和這裡的人有所碰觸，因此走得很慢。近距離看街道裡的人們，很難想像他們不知何時會憑空消失。他們看起來就是非常普通的，活生生的人們。
這裡的食物和上次一樣五花八門。看起來火辣辣的紅色辣油佈滿湯鍋的表層，藥膳湯的味道勝過其他，撲鼻而來，特大號的棉花糖綁在鐵桿子上，像一棵五顏六色的聖誕樹。
我們一邊看著熱鬧的街景，一邊小心翼翼的在人群中前進。
有個小男孩從反方向走來，他用雙手捧著一支咖啡色和白色交疊的霜淇淋，霜淇淋和他的頭差不多大，擋住了他的臉，不但冒出薄博的白霧。人們從他身邊繞過，他好像完全沒發覺自己正擾亂大街的秩序，只是專心看著手中的冰。
因為是小男孩，我特別警戒，直直看著他。
他不時停下腳步舔一下霜淇淋底部融化的部分，再搖搖晃晃的向前走。
就如同看著的人所擔心的，就在他起步又要走路的時候，突然一個踉蹌。
啓陽幾乎是反射性的伸出手，而我也幾乎是反射性的抓住他的手。
男孩並沒有跌倒，只是冰直接貼上他的臉，黏呼呼的沾滿嘴巴和鼻子四周。
我和啓陽對看了一眼，心裡突然有股罪惡感。
他給我的感覺太鮮活，我很難不把他當作一般的小男孩看待。消失這件事不是難以想像，而是不願想像，同時，也讓我產生我們都會消失的錯覺。我握緊啓陽的手，感覺到人的溫度和皮膚的觸感。這條街是虛假的，但看起來又這麼真實。這種感覺讓我感到浮躁不安。
啓陽看著我，對我抱歉的一笑。我也回以微笑，並在心裡決定要盡快離開這條街。
「走吧！」我對他們說。
我跨出步伐，走到前面。人們就像魚群一般，群聚在一起，左右搖擺著身體，緩慢前進。我在人與人之間找到可以通過的縫隙，一下子穿過去。
人群裡，有人突然停下腳步，也有從反方向來的人又引起一陣混亂，人們摩擦碰撞，心裡一急就更顯這地方的壅擠。
我專心注視著前方的背影，想像自己是水，快速中間隙中溜過。
很快的，空曠的小徑就出現在眼前。和大街相較，小徑特別暗，只有路旁的屋子裡默默亮著燈光。我終於放下了緊張。
「喂。」
正想說點什麼，回過頭，卻發現身後並沒有熟悉的身影。
我的心跳又快了起來。轉了一圈，還是沒有看到人。我左右張望，左右兩邊也沒有可以躲藏的地方。我真心希望他們只是躲起來。
顛起腳尖，大街的人群黑壓壓的一片。我想尋找他們，但完全不行，人實在太多，什麼也看不清。
我握緊拳頭，無助地看向天空。那裡被烏雲遮蔽而一片混濁，不知什麼時候會再打雷下雨。
下雨的話，街道會消失嗎？想到最令我不安的事情，恐懼霸佔心頭。
我深吸一口氣，準備好之後，小小跳了起來。落地的瞬間我衝向人群。
許多人一臉驚訝的看著我，我推開他們，擦撞過他們的肩膀，往回走去。我左右張望，來回搜索，一邊扯開喉嚨大喊他們的名字。
創作內容
做夢一般的故事--15
做夢一般的故事 (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