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我一直都很喜歡這句詩。因為我是一個桃花妖，名為灼華。
下聯是甚麼我記不清了，正確來說，我也就知道這一句詩而已。
在我有可以化人的修為時，由於我沒有化人，所以總是能看見一男一女在我的
樹椏下聊天，那個時候，我聽到了他們的名。
「夭華，你的名字真的很美呢……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其他的我聽不清了，記得的，就只有這一句。
那個時候我已經知道女子其實也是花妖，是一株彼岸花。
我總是想，她一個彼岸花，為甚麼要用桃花的名呢？
藍是那個男子的名，你也知道，他們是一對戀人。
你見證著他們的愛情，至死不喻。
其實你知道很多東西，但你還是聽著他們的輕言軟語，看著他們臉上的甜蜜。
偶爾等待對方的時候也會和我聊天。
我不曾化成人形，我總是維持著樹的姿態，去聆聽他們的話語。
那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回憶，不會有之一。
但在那一天，藍沒有來，夭華等了他一整天。我就知道，時間到了……
幾乎是嘆息的，我看著夭華決絕離去。
藍是天帝的三子，天帝如何能容忍他與花妖相戀？
而在那之後，我再也沒有見到白衣的神子。
歸來的時候，我見到的是夭華。我看到她的臉剎白。哀傷得令我心痛。
花會痛嗎？我理應沒有心啊……
她一身紅衣，妖治的紅色特別把她的一頭華髮襯托得蒼白。
我甚至能嗅到她身上濃厚的血腥味──而那包括那人的血。
藍……那一剎那，我整身發寒。
樹之姿，會感到寒冷嗎？我不知道，但我只知道我的心在發寒。
這種失血量……可以活下來嗎？為甚麼……只有夭華一人？
從那天到現在，她孤單得令我想為她哭泣。
「為甚麼！為甚麼！……」她擁著桃樹，我看不到她的臉。
有水滴在我的根部，我清晰地感覺到。但我寧願不知道。
何時驕傲如她，會讓自己露出這樣的姿態？
我緩緩化成了人形，撫著她銀白的髮。
淡粉的髮和她的交纏，我沒有言語，憤怒化為了哀傷。
到底是怎樣的愛戀，才可以讓她這般痛？
即使身為男子，我的容貌也是美麗的。
沒有人知道，我其實很討厭紅色。
我把髮色盡量淡化，最後變成了粉白，但眸子卻無法選擇。
紅寶石般的晶亮眸子，和夭華是相似的。但那拉長的眼線，卻是屬於桃花妖的桃花眼。
和夭華的誘惑容貌不同，我的臉是一種明豔的美，和我的表情是如此格格不入。
我的表情，漠然得死寂。
察覺到我化為人形，夭華在我的懷中哭得更厲害。
「他不會回來了，不會了……」
「夭……」我無聲地嘆息。
這是我能幫他的最後一件事。
閉上眼，我尋找著藍的靈魂波場。
「夭，到那裹去吧……你會找到他，而你們終將相見。」
最受寵愛的天帝三子啊……
我知道，如果真的這樣做的話，我大概再也見不到他們。因為他們無法從那裹回來的。
「我在異世的友啊，我祝福你們。願你們可以在另一世界相聚……」
夭華走了，我更無聊了。
抬手，桃花花瓣被聚集到手中，被我揉成一片面紗。
其實我更想遮住眼睛，因為我的眼睛甚至比夭華更美。
不知走到甚麼時候，我突然想起，我還欠一個名字。
「藍灼華，就這樣吧。」我想起夭華那身紅衣，快要被灼傷眼的絕代風華。
很怪，不過沒關係的，我會用下去。
遇到了很多人，人世很好玩，而且有時候會有神仙應劫，雖然我看不出。
愛上一個是會是怎麼樣？但想到夭華和藍，好奇的心也就淡了。
也好，像這樣無情無求無欲，說不定才是我最好的結局。
人子總會死亡，而我會活下去。
永恆……我淡笑著閉上眼。
算了，人子的壽命太過短暫，我還是去天界看看吧。
俊美的神明，美麗的仙女，我實在覺得審美疲勞。
不過他們都沒有夭華美，也無法和我比。
天界有很多美麗的景色，我很高興，一看就可以看上整個月。
坐在軟軟的雲彩上，我開始看著美景發呆。
夭華她身上的血味有很多，她應該是血洗了天界吧，難怪這裹人這麼少。
一個月，兩個月，我在同一個位置，看了很久。
時間早就不會在我身上流逝，我不知道我可以活多久，只知道我的時間很長。
用時間磨出來的修為，這世界不知有誰可以媲美。
我有無窮的時間，但我卻寧願沒有。
夭華和藍都走了，他們會幸福的，那我呢？
就這樣無窮無盡的活下去，這樣的人生，有甚麼意義？
我思索著，也許不久，也許很久，我看到了一個男孩。
天界的人以萬做歲數單位，人界十六歲成年，天界十萬歲成年。
他看起來就像人界六七歲，所以大概是六七萬歲。
這個年齡對這裏來說，還是太少。
銀白的髮讓我想起夭華，深藍的眸卻像是藍……他們的私生子？
好吧，我承認我語無倫次了。果然是太無聊了嗎？如果真的是他們的私生子就好了。
他們的孩子不會出現在這裏，他只有一個可能……
那個死天帝的四子……老實說，我一直覺得他能生出藍這樣的人真在很神奇，
到底是怎樣教的？
現在則是多了一個人，夜裳，也就是這個小男孩。
「你是誰？」有一點清冷，但沒有死天帝那麼看不起人。
「問人名字之前要報上自己的名字，這是基本的禮貌。」
我嘆息一聲，死天帝去教書一定是誤人子弟。
「我叫夜裳，那你呢。」夜裳面無表情地改口。
「藍灼華，這是我的名字。」我站起身，本來想向他笑一下的，但笑不出，只
好像他一樣面無表情。
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我的身影漸淡。
這只不過是一個小插曲，我很快就忘了。
大概三萬年後，我再次見到夜裳，那時他已經成年，依舊清冷。
我以為他已經忘記我，但其實沒有。
就在那天，他走到我面前。
「藍灼華。」他喚出我的名。
那時我已經認不出他了，但我記得這個聲音。
「夜裳，你長大了呢。」盡管他已經成為了相當俊美的神明，但我對他的印象
仍是留在六七萬歲那年。
而我終於可以揚唇，對他笑了一下。
「嗯。」他邀請我到他的宮殿作客，我答應了。
反正我一直都很閒，快發霉了。
他把我安置在藍華院裹面，而我常常無聊地看風景。
他偶爾也會來看看我，這樣的生活，又過了一萬年。
我準備告辭了，我很少會在同一個地方留太久。
我就像是風，輕輕的來，輕輕的走，不留痕跡。
接著又過了很久，和夜裳有時也會有書信往來。
一個人實在有點孤單，我又回到了夜裳的夜華宮。
不同的，只有我身邊帶著的白狐。
說起來，夭華的暴走形態也是白狐，會帶這樣的寵物可能也是因為她吧。
只是這隻白狐是男的，夭華是女的而已。
「要和我走嗎？」
「在接下來的旅途，我會給你一個新的身份。」
「不介意貼身侍候我吧，瑟顏。」
我和他簽定了契約，給了他一個新的名字──瑟顏。
有很多事情，都只是過去了。
我讓他貼身侍候我，更多時候我不需要言語他便知道我的意思。
「瑟顏，幫我擦背。」在浴池中，水霧環繞。
我閉著眼睛，讓自己在溫度適宜的水中放鬆。
身後有一雙手擦上了我的背，柔軟的毛巾和輕柔的力度令我昏昏欲睡。
盡管身後那雙手似乎有點生疏，但在半夢半醒間我也分不出差異──而最後我
睡著了。
沒關係的，瑟顏會做好一切的……
我醒來時，房間似乎不是藍華院。
藍華，藍和夭華……記念我再也回不來的故友。
這是那？
「瑟顏！」我呼喚著，我知道他會聽到的。
但他沒有回應，我奇怪地皺眉。
身後有一雙手環了上來，第一秒是驚愕，第二秒……沒有第二秒了。
那是夜裳的氣息，不是其他人。
我能感受到他的吐息噴在我的頸間，有點癢。
「陪我多睡一會……」清潤的聲音，少了一分清冷，多了一分慵懶。
我無奈了，這樣我能做甚麼呢……還是多睡會吧……
再次醒來，床上只有我一個人，讓我不禁懷疑夜裳是否是一場夢。
但我還是不在藍華院啊……
我也想把一切當作一場夢，但我的腦袋告訴我的不會發這樣的夢。
而且他進來了。
沒有任何言語，沉默在空氣中漫延。
「夜裳，我為甚麼會在這裹？」我輕輕地開口。
「我見你睡著了，便把你抱回來了。」夜裳淡淡地道，把手上的粥放下。
「給我的？」
「嗯。」
第一次正視夜裳的容貌，在那之前我對他的認識仍是停在六七萬歲的時候。
他真的長大了，他早已不是初見時的小孩。
俊美的臉孔，修長不失優雅的身軀，都在告訴我，他已經是一個成年人了。
「灼華。」
「嗯。」
拿著湯匙，我優雅地小口小口喝著粥，說真的這粥還滿不錯的。
「那個……嫁給我，好嗎？」
「……？」我的動作停了一下，很快又繼續。
「或許我不浪漫，但我是真心的。我愛你，灼華。不管你是男是女，我只知道
，我愛藍灼華。」
也許他的情話說得不浪漫，但我仍是被感動了。
一碗粥很快見底了，我隨手把碗放在旁邊的桌子上。
「你確定？即使我再美麗，但我也是男的。」我凝視著他深藍的眼。
第一次沒有因為這雙眼睛而想起藍，再也回不來的友人。
他們留下的痕跡太深，令我無法抹去也不想抹去。
沒有了他們，就真的甚麼都沒有了。即使在他們回不來的現在，我還是衷心感
謝有這段回憶支撐我活下去。
我只剩下回憶了。
「是的。」
「那……好吧。」他不介意，我再說甚麼都沒意思了。
而且我也不否認，他目前是我看得最順眼的人……而當中，或許還有一點喜歡，一點愛意。
最後我們結婚了。
這個故事，或許平淡。沒有夭華的轟轟烈烈，但我卻感激我不用經歷那種心痛。
即使我們彼此都是男的，但那又怎麼樣？只要我知道，我們是愛彼此的，就可
以了。
可是，在那之後的某一天，夜裳突然昏迷了。
在那時，我才知道，原來他和藍是雙胞胎，而且曾把一半神識放入藍的靈魂固定。
怪不得我當時那麼容易送他們到那裹……
藍出事了？那夭華……照顧著夜裳，幾乎忘掉了她。
現在的她，應該有力量使用那個禁術了。
起死回生。
而代價我也收到了，我當初教會她這個法術時，做了一個限制，對半的代價由我付出。
夜裳醒來後，我和他說，要去一個地方。
那是他第一次如此堅決地反對我的決定。
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吐了一口血，雪白手帕上刺眼的暗紅令我想起夭華曾經的髮色。
也許，我逃不過這一劫吧？
最後，夜裳，我，瑟顏三人一起去到了那個世界。
我看見了常常魂不守舍的藍，在看見我們的那一瞬終於記起過往。
「夭在那裹！告訴我！」向來溫和的藍在這件事上異常暴戾。
他認出了我，但仍無法安撫他。
也許夭華的身體作為代價死亡，但她的靈魂仍然存在，不是她以為的消亡。
而同樣背負一半代價的我……
在一片雪地中安置好她的靈魂──在很久之後她會有一個新的身體，那個時候，她便不再是一個妖，而是一個由冰雪中誕生的精靈。
藍留在這裹等待，完全覺醒的他有足夠的時間等待她修復靈魂。
瑟顏照顧著逐漸虛弱的我，由於修為較深，我的肉體沒有像夭華般死亡，只是
我失去了我的修為，除了較普通人長久的生命，我就像他們一樣會生老病死。
夜裳知道後，沉默了很久，我知道他生氣了，但這是唯一的辦法。
我和他說，如果我下一世的生命仍然只有短短百年，那就不要找我了，等到我
再次擁有永恆，我們便會再次相見。
親愛的，我會來找你的。請你一定要等我。
很久之後。
粉白色長髮的小女孩笑著，穿過無數防線，走到夜華宮的內部。
「奇怪……怎麼就是想來這裹呢？」
一邊疾行著，風在她身邊嘻笑。
陌生又熟悉的建築風格，令女孩思索著到底在哪時見過。
她好像沒有來過這裏吧……
一片桃花瓣落在她的肩，女孩正想撥下花瓣，轉頭卻看見那個在桃花間被襯托
得更加妖嬈的她，無人能比的風華絕代，以及她身邊溫潤如玉的男子，深藍的
眸令她蹙眉。
很眼熟，但她確定她從不曾見過他們。
移開眼神，急切的連自己都不知道為何的用視線搜索周圍。
像是要找誰一般，令她不禁焦急。
然後，看見了他。
那一剎那她幾乎流淚。
記憶如破閘的洪水湧出，但她只是看著他向她走來，雙腳像被定住，無法走動。
直到被他擁入懷。
「夜裳……」宛如是哭腔，喚出記憶中的名。
銀白的髮，深藍的眸。男子輕輕地擁抱著她。
「我回來了……」
「歡迎回來，灼華。」
創作內容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灼之華）
歌詞文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