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歧點 第十章－兩個柯爾

分歧點－第十章 兩個柯爾


        穀倉 上午 非洲


        我走進穀倉，眼前是一個約三坪大小的空間，四周的木架子上，堆滿了各式各樣的穀物，想當初我就是拿這些東西，去交換村子的安全，這麼說起來的話，或許穀物們也是共犯，現在跟我關在一起，想起來真是諷刺。


        穀倉壁上只露了個小孔，支撐著室內的光線和空氣，小孔被木條給隔了起來，但就算我鋸開木條，恐怕這小孔的大小，也只能讓我把頭探出去。


        我走進穀倉後，漢斯上尉和兩個士兵，也跟著我進來，而穀倉外依舊傳來村民的喧嘩聲。


        「在我收到新命令之前，你會待在這。」漢斯上尉道。

        「我有問題想要問你。」我道。

        「什麼問題？」漢斯上尉問道。

        「如果我猜得沒錯，昨天的作戰會議上，我曾向你提出禁止使用生化武器的方案，而你也確實跟上級報告了，對不對？」我問道。


        漢斯上尉此時突然露出微笑，並揮手示意其他兩個士兵出去，我看到此景，便找了個舒適的地方坐下，在士兵們把門闔上後，穀倉裡就只剩我跟漢斯上尉。


        「傑克阿傑克，為什麼你一個 MIT 的學生會跑來非洲，我實在搞不懂阿，不過看來，我真的不能小看你們這些年輕人，尤其還是聯合國人道組織派來的，嘖嘖...。」漢斯上尉讚嘆道。

        「到底有？還是沒有？」我又問道。

        「有，就像你心中所想的那樣發生了，我向上級傳達了你的意見，但當他們查詢了你的資料以後，便決定找一個藉口來逮捕你，而又那麼剛好，你自己之前的行為，讓你掉入了這個坑。」漢斯上尉道。


        我聽到漢斯上尉的解釋後，心中萬念俱灰，雖然早就猜得出來，但非洲聯盟的這項舉動，無疑是在逃避生化武器的解釋，並試圖用軍事審判，來消滅謠言的源頭。


        但我已經不在乎，我接下來的下場會怎麼樣，我心中擔心的，是非洲聯盟不肯解釋的背後，會帶給這個村莊怎樣的未來。        


        「所以...，他們會用嗎？」我低著頭問道。

        「還是老話一句，我不知道。」漢斯上尉道。


        漢斯上尉那無關緊要的態度，不知為何讓我怒火中燒，我立刻站了起來。


        「你別再跟我說你不知道，外面那些都是人啊！是跟我們一樣的人啊！」我拍著自己的胸口大喊著。

        「你在聯合國開過作戰會議，那你一定知道聯合國的中心主旨是什麼，就是重申對基本人權、人格尊嚴之信心阿！」我激動道。


         漢斯上尉聽到此言，露出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


        「傑克，你真的比我想的還要天真，你分明知道那些根本就是屁，戰爭打起來的時候，就是會死人的阿。」漢斯上尉突然氣憤道。


         我瞪大了眼睛，完全不敢相信，我現在所聽到的一切。


        「你哪裡可以決定他們的生死，虧你還是個美國人，你從小接受美國教育，卻連這點都不知道嗎？而且這些都是可以預防的阿！」我大喊道。

        「傑克，這只是一個兩百人的小村莊，就算非洲聯盟真的用了生化武器，卻可以帶給烏干達與肯亞和平的話，你難道不知道要選擇哪邊嗎？」漢斯上尉對著我大喊。

        「你...你...你是白癡嗎？你這樣跟那些反抗軍閥有什麼兩樣？居然將人命在以物易物？」我口出惡言道。

        「隨便你吧，我想我們談得夠久了。」漢斯上尉道。


        漢斯上尉轉身後，頭也不回地走出穀倉，砰的一聲門又重重的關上，我實在不敢相信，這是我在一個美國軍官的口中所聽到的話。


        當聖雄甘地（Mohandas Karamchand Gandhi）還在這個世界時，他領導了人民使用不合作運動，利用絕食抗議等手段，表達人民需享有基本人權的意見，並在 1931 年簽下了歐文協定，使英國不再對印度群眾鎮壓，並解除在印度的戒嚴，釋放所有被白色恐怖迫害的人，那時候所有的人一度以為，在這個世界最黑暗的地方，也會出現一線曙光。


        但就像歷史所陳述的一般，人權的爭取，非常困難至極。


        希特勒上台後，爆發了第二次世界大戰，幾次的集中營與屠殺，殲滅了地球上半數的猶太人，總計九千萬人因此喪命，整個世界的人權，幾乎被損壞到極限，讓所有奮鬥又再一次成為泡影。


        好不容易世界各個國家，終於團結再一起，並成立了聯合國，並在 1946 年，由美國第三十二屆總統，富蘭克林·德拉諾·羅斯福（Franklin Delano Roosevelt）的妻子，艾蓮娜·羅斯福（Anna Eleanor Roosevelt）主導起草了聯合國的「世界人權宣言」。


        這項世界人權宣言（The Universal Declaration of Human Rights) 終於對人權有了清楚的定義，並列舉了三十條基本人權。


        人權如此得來不易，稍不捍衛便全盤皆失，這個世界好不容易奮鬥到這裡，卻仍然無法保障穀倉外的那些居民，他們甚至在這一生中，連人權這個名詞都沒聽過。


        更可悲的是像漢斯這樣的人，即便他了解人權是如此珍貴，卻仍要迫害人權，我一想到這裡，不由得怒火中燒，用力揮拳打著穀倉的土壁，但不管手有多痛，完全不及我心中撕裂般的痛。


        我無力的癱坐在地上，陽光透過小窗，在我身上映出木條的影子，我就這樣一動也不想動，直到陽光消失，穀倉裡也黑暗一片，非洲的黑暗大陸再次來臨。


        在一片黑暗之中，伸手不見五指，我的意識開始模糊，但就在此時，卻聽到頭頂的小窗傳來呼喚聲。


        「傑克！」

        「是竹內嗎？」我對著小窗道。

        「對。」竹內悄聲道。


        竹內的聲音，跟我隔了一道牆，聽起來有點悶悶的，儘管如此，依然讓我在這黑暗中倍感溫暖。


        「其他人都還好吧？」我問道。

        「他們都在想辦法救你出去。」竹內道。

        「千萬不要，他們是武裝軍隊，絕對沒有勝算的。」我緊張道。

        「那...那要怎麼辦？」竹內問道。


        自從我來到非洲以後，最多人問我的問題，就是：那要怎麼辦？一開始我都能倚靠在美國學到的知識去解決，但是從最近開始，一直到現在，我發現我漸漸失去對事情的主導權，而拼命爭取的結果，都只是無奈和白費力氣。


        但無論如何，我絕對不能對身邊的人說：其實我也不知道怎麼辦。


        「竹內，這件事我會慢慢想辦法的，好消息是我現在非常安全，千萬別讓他們亂來。」我謹慎道。

        「好吧，如果傑克你說有辦法的話，那一定有辦法的。」竹內道。


         竹內語畢後，隨即而來的是一陣沉默，但我的心卻激動不已，我知道身邊的人總是相信著我，我必須自己突破這個僵局，我一定要想出辦法，我一定要把希望帶給他們。


         「傑克。」竹內道。

         「恩？」

         「本來...，今晚要來的人是赫其瑪的。」竹內道。


         竹內的話，讓我低頭略微沉思，但我仍然不懂這是什麼意思。


         「竹內，你要說的是...？」我問道。


         此時窗外又是一陣沉默，但可依稀聽到相當沉重且急促的呼吸聲。


         「傑克，艾文說我...，最慢明天就要出發去機場了。」竹內道。


         一聽到此言，我的心像是被釘子鑿出了個大洞，我忽然覺得好孤獨，因為在預定的行程裡，坐上那班飛機的不只是竹內，還有我。


         「我知道，你明天再不出發的話，得等下個月才能回日本了。」我故作平靜道。

         「傑克，我想說的是，我想留下來陪你。」竹內道。


         我一聽此言大吃一驚，立刻站了起來，並抬頭看著壁上的小窗。


         「竹內，這個村子已經開始邁入戰爭，你最好給我回去！」我著急的氣道。

         「我怎麼可能看了這麼多以後，還若無其事地回去呢？！」竹內嗚咽的喊道。


         我從來沒看過竹內生氣的樣子，也沒看過他哭的樣子，我知道，竹內和我一樣，追求浪漫的公平正義，也愛著這個村莊，更重要的是，他也交到了許多朋友，而最沒資格叫他回去的，就是我。


         我低著頭面對著牆，我很感謝竹內顧慮著我，但我一定要勸他走，因為他不像我，我只是一個孤兒，在美國沒有人會在意我的生死，但在日本，還有人正等著竹內平安歸去。


         「聽我說...，竹內，還記得我們剛認識的時候嗎？」我問道。


         我專心傾聽著小窗外的聲音，希望竹內回應，卻只傳來不停的啜泣聲。


         「那時候夏斯里對我們說，這個村子需要一個穀倉，還記得夏斯里的嘴臉嗎？哈哈，他一開始根本就不相信我們，在我看來，那根本是個考驗。」我微笑道。

         「但你卻說，你只需要土塊，就可以造出穀倉。」我接著道。


         我此時不由自主的摸著穀倉的牆壁，並笑著搖了搖頭，我到現在還是無法理解，這穀倉的力學到底是如何設計的。


         「後來我才知道，你就讀京都大學的建築學系。」我道。

         「就在我們一起拿起土塊的時候，你說，你的夢想是要改造日本的木造房子。」

         「你說那些房子，抵擋不住強烈的地震，接著又給我看了一堆地質學的報告，曾經有那麼一瞬間，我真的搞不清楚你到底是哪個系的。」我笑道。

         「竹內，你還跟我說過，你的爸爸是全日本技術最好的木工。」我道。


         小窗外的啜泣聲漸漸減少，我知道竹內的情緒已經稍微穩定下來。


         「你說你要回去繼承家業，然後做出日本最棒的房子。」我道。

         「竹內，這才是你的夢想，你的爸媽現在正在日本等你回去。」我堅決道。

         「傑克，我真的很對不起你。」竹內嗚咽道。

         「沒有什麼對得起對不起的，對我而言，你就是我最好的朋友。」我笑道。

         「你也是我最好的朋友，永遠。」竹內道。


         隨著竹內漸行漸遠的腳步聲，我才發現原來我的眼角也有淚，但我立刻用手指將它拭去，因為我不能再沉浸於悲傷，已經沒有時間了。


         我在附近撿了一根細小的乾柴，憑著我僅存的記憶，在地上畫著奇德波禁獵區的地圖，並在地圖旁畫下我的系統設計。


         那是一個，土壤檢測計畫。


         2012 / 12 / 04  A.M 11 : 00  凱許醫院


        「看來我們的處境非常危險。」我看著黑人警察手中的槍道。

        「因為這裡是一個出不去的大密室，而密室裡除了我們以外，還關著殺人犯和怪物。」我冷靜道。         

        而柯爾警官此時突發性的昏倒，也讓奧度提高警覺，立刻按著柯爾的頸動脈，觀察著他的狀況。        

        「應該是失血過多暈過去了，沒辦法了，我們還得先找到抗生素，因為小女孩的狀況也很危險。」奧度做出結論道。

        「厄洛斯，你拿著他的槍吧。」我對著厄洛斯道。

        「可是我不會用槍。」厄洛斯沮喪道。


        我看著柯爾的那把手槍，心中突現許多的厭惡感，但我完全不知道這厭惡感是從哪裡來的。        


        「我拿吧。」奧度看了我一眼道。


        在那之後，我們分頭在一樓進行短暫的搜尋，卻沒有發現任何的抗生素。    


        我們一行人又回到大廳，此時可能有抗生素的地方，只剩凱許醫院二樓。


        我看著前往二樓的樓梯上，被有心人堆放了許多醫院的長椅，作為障礙來妨礙行走，心中不由自主地擔心起來，因為那個有心人，很有可能就是脫逃的犯人，而在脫逃過程中，他勒死了一名白人警官，並用槍打傷了柯爾警官。


        但這些顧慮並沒有阻擋我們，雖然我們嘴巴不說，但我們已有共識，那就是小女孩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其他因素都可以先撇開不談。


        我們花了大概十分鐘，才在樓梯間勉強清出一條路，就在一踏上二樓後，眼前只有一條筆直的走廊，兩旁的房門正敞開著。


        「大家小心點。」奧度舉著手槍悄聲道。


        我們開始小心地往前走，盡量不發出任何聲音，但就在此時，右手邊的房門口忽然閃出一道人影，大家還來不及反應，只聽得一句''不要動''，一把散彈槍的槍口，正對著我們三人。


         仔細一看，一個像是出生於美國南部，或是墨西哥地區的壯漢，年約四十幾歲，正拿著散彈槍瞄準我們，重點是他也穿著警察的制服，奧度一看連忙站到我跟厄洛斯前面，並用手槍對著那個壯漢。


        「你們有被咬嗎？」那壯漢問道。

        「有嗎？」見我們都不說話，突然那壯漢喊道。

        「沒有，我們沒有受傷。」厄洛斯道。


        我完全不懂什麼是被咬，我到現在看到的都是殘破的屍體，有沒有被咬到，這問題聽起來根本就不重要，不是嗎？不過厄洛斯說的沒錯，我們的確沒有受傷，這也可以說是最概括的回應了。


        「你背上那個女孩是怎麼回事？」壯漢問道。

        「不甘你的事。」我不爽道。


        一語未畢，那壯漢立刻提槍向前一步，奧度一看，立刻把槍口對準那個壯漢的頭。


        「子彈對子彈，兩邊都差不多快吧。」奧度道。

        「你是警察嗎？你為什麼會在這裡？」我質問那壯漢道。


        從一開始，我就相當不喜歡被質問的感覺，該是我拿回主導權的時候了。


        只見那壯漢直瞪著我，但我也目不轉睛看著他，藉以表達我們的不滿；在剛剛的談話中，很明顯的，我們都不是喪屍，卻一來就被槍口指著。


        況且我們有共同的敵人，不管你是不是殺人犯，要想一個人走出這間醫院，簡直是不可能的。


        這時那壯漢看到此景，似乎也明白了眼下局勢，便漸漸的放下手中的槍，奧度一見，也同時放下手槍，緊張的局面登時一緩。


        「就在六小時前，我和我的同事，在押送犯人的途中，遭到怪物的攻擊...，你們在樓下大廳的時候，應該就有看到了吧。」壯漢道。

        「所以你說你也是警察？」厄洛斯驚道。

        「難道你們有遇到其他的警察？一定是那個犯人假冒的！在我跟怪物對峙的過程中，他從警車的後座逃脫，並攻擊了我的同事，然後殺了他。」壯漢氣憤道。

        「請問警官，你的名字是...？」我對著那壯漢問道。

        「你們可以叫我柯爾（Kerr）。」那壯漢道。
        

        我心中大吃一驚，居然會有兩個柯爾警官，這下麻煩了。


        我忽然想起大廳裡的裸體男屍，看來已經可以解釋為什麼他的衣服不見了。


        「你說你叫柯爾？」厄洛斯驚訝道。


        我立刻伸出左手，一把攔在厄洛斯的面前，我知道或許事情有點蹊蹺，但在對方有槍的情況下，我們不應該莽撞的去觸碰這些點。


        「是的，我叫做柯爾（Kerr），這位小姐有什麼問題嗎？」柯爾疑惑道。


        眼前的柯爾警官，所表現出來的情緒和表情，那樣穩定，那麼自然，完全看不出來任何瑕疵，如果在這個時候，我們對著他說，一樓還有另一個柯爾警官，那情況可能會變得無法預測。


        何況眼前的柯爾也可以繼續堅持他的立場：就是那個犯人偷了警察制服。


        這些問題都是相對的，毫無意義，反而會讓真正的犯人提高警覺。


        厄洛斯此時瞇著眼睛，轉過頭來看著我，似乎是在說：既然你要我別講，那你總該出面解決這個提問吧。


        而奧度的眼色也相當難看，他似乎不擅長隱藏秘密。


        「那麼，柯爾警官，我先為我剛剛的衝動抱歉。」我道。


        我嘗試著轉移話題，並伸出右手試圖握手言好，柯爾警官立刻用左手握住了槍管，將槍托靠在地上，並伸出右手跟我握手。


        「沒關係，現在的情況很糟，大家都繃緊了神經。」柯爾道。

        「如你所見的，我背上的小女孩，正在發著高燒，需要抗...」我突然想不起那個名詞，便轉頭看著奧度。

        「抗生素，你知道放在哪裡嗎？」奧度緊接著道。

        「我不太了解這些醫藥名詞，不過在我背後的走廊上，有一些房間裡面，確實儲存著許多藥品。」柯爾道。

        「太好了，傑克！」奧度立刻比了一個''走吧''的手勢。


         突然這時，柯爾卻一把抓住我的肩膀，我心中一驚，試圖想要甩動身體掙脫，但背上的小女孩太重，完全毫無作用；奧度一看我被抓住，立刻緊握著手槍，只差沒將槍口對著柯爾。


         「怎麼了？」我冷靜道。


         我瞪著眼前的柯爾，隨時準備攤牌。
    

         「我得提醒你，活人轉變成喪屍的過程中，死亡之前會有發燒的情況。」柯爾道。


         我看著柯爾的眼睛，他說的似乎是實話，我對他點了點頭。


         「如果這小女孩會帶給我們危險，我們手上也有武器可以自保。」我道。

         「還有一件事，希望你們可以幫我。」柯爾道。


         柯爾放開他的手，我的肩膀登時自由，卻感到疼痛異常，看來這個柯爾的臂力驚人。


         「什麼事？」我問道。

         「在我後面的走廊上，有一個房間似乎是醫院的通訊室，裡面有一台大型的通訊設備，但是這間醫院現在沒有電源，我無法將它啟動。」柯爾道。


         或許，就只是或許，有一個希望，可以讓我們離開這鬼地方。


         不過，從現在開始，任何一個分歧點都不准錯。